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离魂记【完结】>第46章 雨锈(四)

  “……我叫的是女人,怎么来了个带把的?”

  刀疤脸那骇人的眼神在僵在原地的钟淳身上停驻了许久,眉心越拧越紧,“嘭”地一声将门给踹上,从口中重重吐出一口浓烟来:

  “老三,你办事不行啊。”

  被他称作老三的是个两颧清瘦、面相阴柔的中年男人,他一笑起来,眼角的褶皱便跟春水一般层层漾开,声音也似掐着嗓子的女人一般尖利:

  “霍指挥使说笑了,咱们这无色天的规矩向来是钱货两讫,这‘货’的影子咱家到现在可还没看见哪,自然也没那本分替您办事了。”

  霍京闻言抖了抖手中那柄烟斗,哼笑一声:“我既然上得了船,那货便肯定逃不脱你们的手掌心。再说了,那死胖子对我这种使武的粗人而言并无半分价值,我只是暂时将他藏了起来罢了,不然能任由你们无色天在教主面前抢我的头功?”

  “倒是你们承诺给我的那十万两黄金,何时能送到乌溪?”

  钟淳整个人紧倚在门框上,将眼前的场景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

  眼前这个刀疤脸应当就是九龙盘叛变的金吾卫之一,而他口中的“货”便是那被挟持作人质的倒霉蛋乔泰了。

  未曾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他竟单枪匹马地误闯进了虎穴之中!

  可方才那姑娘若是没骗他,这个叫霍京的金吾卫应该就是最近上船的客人了。

  那张鄜呢?他怎么上的船?莫非是冒名顶替了之前的那些客人?……

  “霍指挥使不必担心,应承过你的事儿咱们无色天自然会做到,只是后天这船便要在渡口‘卸货’了,您这藏着掖着的态度可真教人心寒哪,到时候若是找不着人,我可如何同教主交代?”

  霍京不理会老三阴阳怪气的笑声,只是懒洋洋地把玩着手中烟斗:“眼下正值紧当关头,您也知道,乔氏一族几百条人命都系在这乔泰身上,乔敦着急要他性命,丞相又岂会坐以待毙?若是张鄜的人已然暗藏在这无色天中,伪装成我们的人,我又怎能放心将货移交给这些不明不白的人?”

  他意味深长道:“老三,当心隔墙有耳。”

  说罢,那霍京忽然瞧见缩在门口的钟淳,放下烟斗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钟淳心口哐当一震,右手下意识地握住隐在后腰处的断红,面色警惕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谁知下一刻,臂上就蓦地缠上了一根粗硬的兽皮铁鞭,将他的身子猝不及防地拉向了床边。

  “……!!”

  霍京一手揽住钟淳的腰,面无表情地掐住他的下巴:“这就是你伺候人的态度?”

  钟淳被他口中喷薄的烟味呛得直咳嗽,胸腔都在抖,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恶气来,恨不得立刻用断红将此人捅个对穿。

  ——这个王八蛋敢用烟喷他!等张鄜将这群邪教徒一网打尽,他一定要让温允将此人押进最阴森恶臭的邢狱里往死里折磨!

  老三斜着眼看霍京,尖着嗓子笑道:“哟……霍指挥使不要女人啦?若实在下不了嘴,不如我将这小美人带去伺候别人,也省得耽误这难得的良辰夜。您不知晓,无色天中好多贵人还看不上那些胸前有料的,就好玩带把的这一口呢。”

  霍京闻言低着头将钟淳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看着看着,目光竟渐渐热了。

  只见这小孩胸前只伶伶地挂了块布,雪白光裸的背像缎面一般柔软,令人恨不得伸手抚上去,狠狠地揉、重重地搓,揉到那些地方都发肿发红为止。

  “别怪咱家没提醒霍爷您,您现在可没有消遣的时间,将劲头一会儿留到降伏宴上使也不迟,这好歹是无色天的规矩,到了什么地儿,就该识什么地儿的礼数。”

  老三扶着凳缓缓直起身,又回头睨了霍京一眼:“你要将他带着去,还是换过一个?”

  “就这个吧。”

  霍京嘴上说着,又忍不住在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掐了一把,引得怀中之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钟淳咬牙切齿地捂住自己的腰,一万次忍住想要拔断红的冲动,告诫自己不要打草惊蛇:

  我忍!我忍!

  这货要是再敢往下摸自己一定要砍断他的手!!

  ……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老三走出房门,望着远处风雨中的重楼佛殿,面上那娘们兮兮的笑容霎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只见他朝在门外侯着的侍从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至一处隐蔽无人的佛像前。

  “如何?”

  “老三”呲啦一下撕去了自己面脸的易容,露出了本来年轻英武的面目来,声音沉稳有力,同方才那软绵绵的尖嗓全然不同:

  “那霍京口风很紧,本以为他上船之后会放松警惕,但这家伙竟将乔泰藏了起来,连同伙都不愿透露实情。”

  “替我转达丞相,我已经知道霍京所住的房间了,那人生性多疑,想必他藏乔泰的地方亦不会离房间太远。”

  伪装成侍从的卫兵点了点头:“降伏宴一会便要开始了,还有什么要我替你转达的吗?”

  “老三”思索了一会,忽然想起方才在霍京怀里的那个少年:“方才我在霍京房中见到了一个人。”

  “他的眉眼似乎同……同另一个人有些相似。”

  他先前在试剑大会上同那位殿下打过照面,因此脑海中对其还残存了几分模糊的印象。

  ……可是那位殿下远在上京城中,又怎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还穿着那种衣裳?

  “老三”皱着眉斟酌了片刻,又重新戴上了面具,低声道:“罢了,你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勿要让丞相为其他事分心。”

  “去吧。”

  *

  阁外狂风呼啸、夜雨森寒,阁内确是一片活色生香的暖融景象。

  席间的客人们皆是脸戴面具,不辨真容,每人怀中都搂着个穿得伤风败俗的少男少女,有的将其直接抱在膝上嘴对嘴喂酒,有的直接拉开他们的衣服嘻嘻哈哈地蹂躏了起来。

  室中金铃法鼓声如雨点般紧罗密织的敲打在玉阶上,屏风后隐约传来低语般的诵经声,与那断断续续的甜腻呻吟声诡异地交错,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

  千盏佛烛的簇拥下,鬼子母神的塑像矗立庭中,她不似别的佛像面目慈悲忿怒,眉目似嗔非嗔,唇角似弯非弯,仿佛在对着情人低声呢喃着,无形中流露出一股媚态。

  莲花座下生长出无数只精壮的手臂,将鬼子母神袒露在外的双房与大张的双腿一一缠覆,好似在尽情地取悦她一般。

  无色天的舵主“阎魔天”头戴欢喜佛的骷髅冠,面覆灰蓝的威德金刚面具,似一滩白花花的油一般斜倚在座上,浑身的肥肉都在往外溢。

  他腿上的少年脸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似是被喂了药一般,腰肢失了理智地摇来摇去,一个劲儿地往那肥硕的大脸上蹭,缠着那湿津津的舌不松口。

  “离仞天,自从当年你去了北衢之后,我们便再也未曾见过了,怎么想到在这时候回上京?”

  众人闻言三三两两地将目光移向了席间身着漆色金纹袈裟的人身上。

  只见那人覆着一张九头威德金刚的忿怒面具,露出半边高耸的鼻梁与剑锋般冰冷的薄唇来,依稀可见那青面獠牙面具之下的出尘容貌。

  “北衢的生意不好做,地广人稀的,不如上京来路多些,况且朝廷有人在,也能有个照应。”

  他怀中跪坐着的少女仰着头奉了那人一杯酒,望见那截线条坚硬流畅的下颔与耸动的喉结时,白皙的面上倏地一红。

  阎魔天笑了笑,一把捞起怀中神志不清的少年,掀开他的下衣便探了进去,重重地搅出一阵响亮黏腻的水声来:“新进的药,要不要给你身上那个试试?你在北衢这么多年,鲜少见过这种好东西吧?”

  那可怜的少年口中呻吟蓦地变了调儿,大张着一双湿濛濛的眼,被几根手指折磨得全身虚软,白皙的肌肤跟滚烫的熟虾似的。

  “那些个不听话的,喂了这个之后乖得跟个小狗儿似的,恨不得整日整夜都黏在你身上,缠人得紧。”

  “我自然早就试过了。”

  “离仞天”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怀中少女光洁的脸庞,淡声一笑:“不然今日怎地会换了个人来赴宴?”

  “哈哈哈哈,还得是离仞天老兄会玩,昨晚那个莫不是被玩坏了吧?舵主你就别在他跟前班门弄斧了。”

  斜对座的难陀护法大笑着揶揄道:“一会儿的降伏宴上,我们就等着看老兄‘大显身手’了啊——”

  众人一一附和道:”快快快,我都已经等不及了。”

  “吉时还未到,再等等,等等。”

  “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吉祥天的位置似乎是空着的?”

  “……”

  趁着喧嚷之时,角落里的侍从佯作收拾酒宴的模样,跪坐在离仞天身侧,暗语道:

  “……沈将军已经派人将船舵围住了,三层阁楼以下的客房都安插了我们的人手,但再高层的就进不去了。温大人和金吾卫也伪装成猎渔的船只在近海侯着。”

  “崔皓亦成功潜入霍京的房间,但却并未发现乔泰的踪迹,想必是被那人给藏了起来。他还套着了话,听说后日便要将乔泰运下船了。”

  “离仞天”面色不变,让怀中少女岔开腿坐在他的身上,正好挡住了对面阎魔天的视线:“额尔那多如何了?”

  额尔那多是离仞天在北衢的化名。

  “被押进邢狱了,温大人将他牙拔了,在里边发现一颗断命散,现下此人在里头每日嚎得要死要活,但暂时没有逃出来的可能,船上的人应当不会起疑心。”

  “都放机灵点,不要打草惊蛇。”

  “是。”

  “吉祥天,你来迟了——”

  众人将目光遥遥抛向了阁门前,只见一个脸戴四色欢喜佛面具的男人缓步踏了进来,地上纯白的羊毛地毯被那浸着寒雨的靴给洇出了一大块痕迹。

  难陀护法看着他身后跟着个局促不安的少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哟,这是有新欢了,难怪来得这么迟。”

  “吉祥天,你不是只让女人跟着你吗?”

  霍京面无表情走向自己的座位,大马金刀地往那兽皮座椅上哐哐一躺,却看见那小孩望见什么似的,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便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离仞天那张九头威德忿怒面具。

  他心中不爽,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招他:

  “过来,坐我腿上。”

  作者有话说: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李商隐《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