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离魂记【完结】>第16章 黄粱(十六)

  张鄜看着怀中那只胖猫儿的耳朵时而紧竖时而揪起,眼睛瞪得更是有桂圆核那般圆溜,仿佛短短一行字颠覆了它猫生的所有认知。

  “真看得懂?”

  听见那人从头顶上发问,钟淳这才将目光从卷上的“怀胎”与“产乳”中痴愣愣地收了回来,紧接着掩耳盗铃地摇了摇脑袋。

  看不懂!看不懂!

  张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又过了良久,钟淳还是忍不住回想起故事卷首的那个“妙”字,默默地抽了抽嘴角:

  这位闲主先生的口味可真是独到……

  *

  乔府。

  颠倒淋漓的雨中,乔敦负手立于窗前,沉默地看着庭院中零落满地的残红衰草,清瞿的背影在风雨中更显萧条。

  “经过这端午一宴之后,乔大人可看清了圣上的真面目?”

  只见一身着劲装的蒙面人半隐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笑了笑:

  “那刺客都将刀刃横在皇后脖颈上了,皇上却还半分未见慌乱,甚至怒发冲冠地勒令禁军冲其射箭。”

  “若是那人当真将刃尖再往前推一寸,又或是那上百支箭的某支偏了准头,只怕令妹如今早已化成一缕芳魂了。”

  乔敦的指节愈发握得泛白,但面上仍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兴许圣上自有他的考虑。”

  “乔大人这话可得先将自己说服了,才能去说服别人。”

  蒙面人抱着臂浅笑:“若大人真的对圣上全然信赖,又何苦偷偷摸摸地去寻那太平宫中的小太监询问帝后于床第间的相处之事?”

  乔敦闻言脸色微变,但一颗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外人眼里乔家是何等风光,但个中艰辛惟有他一人知晓。

  自从端午宴后,他便渐渐意识到自己将妹妹亲手送进这深宫是件多么愚蠢的错事。

  本想凭着外戚这一显贵身份在朝中彻底扎稳脚跟,谁料却反被皇帝利用成为压制丞相的筹码。

  他每日都盼着皇后的肚皮能争气,盼着有朝一日能诞下有乔家血脉的皇子,这样无论是手握重兵的张鄜,还是同为上三家的姜家与公孙家,将来在朝中行事都不得不忌他三分。

  谁知那太平宫中的小太监竟同他说自帝后大婚以来,皇上虽对新后恩宠有加,但每回夜宿皇后殿中时,都会下暗旨让太医署的人伺候皇后将避子汤喝下。

  都说圣上疴疾缠身,病得神志不清,每日靠吸食五石散过日。但即便如此,这病秧子在行完房事之后竟还记得让乔家的皇后服用避子汤,这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要不是当今圣上借着张鄜这把凶刃,以‘除权佞”的名义打压大宛上下门阀贵族,以金墉乔氏自前朝以来累下的声誉与名望,也不至于如今在朝中处处受人掣肘。”

  蒙面人看着乔敦意味不明道:“若是未有丞相从中阻挠,想必上官侍郎现下已然接了周大人的职,成为乔大人的得力副手了。”

  乔敦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毫无温度地扬了扬嘴角:“阁下可是在挑拨丞相与我的关系?”

  “大人与丞相的关系还用得着我来挑拨?”

  蒙面人悠悠地反问道:“朝中谁人看不出来,即使乔贵妃成了后又如何,再退一步,即使有朝一日新帝登基了又如何,只要有张鄜在一日,乔家在朝中便永远要被他压上一头。”

  “乔大人你身为大司马,应当有号令诸军之权,我若问您,现下若大宛真出了事,除了宫中那三万禁军外,神机营、龙骧营、破虏营,有哪一块硬石头是您能调得动的?”

  乔敦本就心烦意乱,被他出言相激后更是胸闷气怄,但还是硬着脸面低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下今日前来并非为了羞辱大人,乃是为大人献策。”

  蒙面人见乔敦隐隐有了动怒的迹象,便不再激他,而是转了副恭谦的态度:

  “如今皇上对乔皇后态度冷淡,想来新皇子诞生的几率应当相当渺茫,大人您应将眼光放到如今几位最有可能被册封为储君的皇子上,才好为乔家的将来作打算。”

  “……”

  乔敦先前并非没想过此事,但奈何顺帝对皇子结党营私之事堪称深恶痛绝,再加上其深念太子之故,立储一事便一拖再拖,直到现下还没有个定论。

  蒙面人继续笑道:“孙子有言:‘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用兵有趁势之说,那么封侯拜相自然也有,乔大人本就是其中高手,便不用在下多加赘言了吧。”

  乔敦看向他,故作不明道:“阁下说的是……”

  蒙面人道:“现下两位皇子中,当属三殿下钟曦与四殿下钟戎最为出众。如今陛下因端午那淮南王余孽责罚于三皇子,所谓一方起一方落,此不正是四殿下得势的好时机吗?”

  乔敦背着手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四殿下与小女不日便将结为秦晋之好,作为他的老丈人,无须外人多言,我自是会倾力相助的。”

  蒙面人闻言却摇了摇头:“恕我直言,大人的倾力相助只怕所效甚微。”

  “自古以来作储君容易,作新帝难。古往今来,能安安稳稳登上皇帝之位的太子又有几人?就连当今圣上当年都并非储君之位。”

  “乔大人的目标并非只应该将四皇子扶上储君之位,而是应该将其扶上新君之位——”

  乔敦勾了勾嘴角:“你倒是说得容易。”

  蒙面人意味深长道:“自然是容易,有时候……不过是一碗药的事。”

  “皇上近日里虽对外宣称伤情好转,但身体状况究竟如何,大人应是比我更加清楚。”

  “你在暗示我什么——”乔敦怒道,“唰”地拔出腰间宝剑,直指蒙面人:“弑君造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乔某可干不出来!”

  “在下只是提点大人一番罢了。”

  蒙面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雨夜中,只最后抛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来:

  “至于干不干得出来,有些时候还真由不得大人你——”

  ……

  钟淳作了一个梦。

  梦中一片漆色,伸手不见五指。

  他好似乘在一张轿辇之上,被人当作一座木塑的菩萨供了起来,颠颠晃晃地抬着行了一路。

  微凉的雨顺着帘子斜着透进来,携着草木独有的气息,如雾一般随着呼吸一点一滴地渗进肺腑里。

  耳边传来一股幽魂似的金铃声,时不时伴随着闹哄的童音嬉笑,如影随形,如梦如幻。

  法鼓在天边遥遥地响起,但却如雨点打在荷塘一般,片刻后便了无生息了。

  钟淳的头脑昏昏沉沉,他艰难地蜷了蜷手指,却发现自己全然不得动弹,只能像个牵线木偶班被人抬着引着向前走。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你别掀他衣袍,大王知道了要生气——”

  “要生气要生气!嘻嘻嘻……”

  被人领着上台阶时,钟淳感觉自己踩着了什么东西,下意识重心前倾地一头往前栽去。

  他刚要惊呼出声,却感觉自己的腰带被一只手兀地勒住,稳稳地提回了原地。

  “嘘……是、是大王……”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钟淳随着原身的动作呆呆地仰首望着来人,虽然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人也在看自己。

  耳边响起一阵锣鼓唢呐的暄阗之声,有人拊掌大笑道:

  “一不拜天地,二没有高堂,三省了对拜,直接送入洞房——”

  “嘻嘻嘻……终于可以入洞房了”

  “……你又不是大王,你兴奋什么!”

  “我自然兴奋啊!背新娘子入洞房!背新娘子入洞房!……”

  “……!”

  钟淳喉间溢出一声惊叫,整个人忽地腾空被人架在了背上,连脚腕也被两只温厚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圈握了起来。

  那人指腹上生满了粗茧,抵在细嫩的皮肉上无意地一划,娇气的脚踝便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圈。

  钟淳只觉一阵酥麻的电流倏地窜上脊柱,经不住地闷声轻喘了几下,半边身子跟化了的泥水般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连指尖都隐隐发着颤。

  他的脸“腾”地红了,有些不知所措地伏在那人宽厚的背上,听着耳边众人漫洒花生红枣的动静,晕乎乎地由着那人将自己背进了一处房中。

  “你……你是谁……?”钟淳听见自己小心翼翼地发问。

  窗外雨声森森,仿佛万鬼低吟,颇有些幽幽咽咽的味道。

  他没有听见那人说话,反倒清楚地听见了房门关掩的声响,心底下意识地一紧,紧张地揪住衣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啊!!———”

  谁知下一刻,他便被人提着腰丢到了床褥之上,随即双手便被什么冰凉而滑腻的东西给缠得死紧,再无半点挣逃的余地。

  “等!…别……”

  身上繁重的喜服被毫无感情地一层层剥去,直到彻底坦露出底下赤裸而青涩的身体来。

  钟淳失神地睁大了眼,脸色霎时涨得通红,整个人仿佛正经历着一场高烧般,就连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他似乎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却又根本不知晓。

  那只足以遮住他半张脸的手终于如凌迟般落下,粗糙的掌心一寸寸地抚过犹自战栗的肌肤,最终停在了僵硬的两股之间。

  “听话,张开些。”

  那人声色质冷如冰,仿佛先前在哪儿听过。

  但钟淳此刻有如浆糊般的脑子却根本回想不起这是哪位熟人,他颤抖地仰着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艰难地将腿稍稍分开一道缝。

  “……!”

  小腿上蓦地触到一阵冰凉的触感,他心口一窒,感觉有什么东西缓慢地缠上了他的双足,并强硬地缚着大腿往两处抻去。

  那人高大的身形如阴影般将他全身笼罩,缓缓俯身倾压而来。

  钟淳仿似离水之鱼一般,瞪着眼睛不住地喘息,他感觉到男人将头伏到了自己的颈间,仿佛兽类品尝猎物前的某种嗅探。

  与那冰冷的声线不同,那人的呼吸绵长而滚烫,一股成熟男性身上陌生而极富攻击性的气息几乎攫取了他的所有鼻息。

  那是浓烈而炙热的情欲的气息。

  钟淳有些羞耻地阖上眼,光是感觉到颈边喷薄的热气,便足以让人慌了神,乱了心,他全身上下近乎都烧了起来,连那紧绷的脚趾都透着红。

  那只手抚过他的唇尖,却带着他不熟悉的挑逗与欲望。

  等等……不熟悉,为什么不熟悉?

  这只手先前也曾抚过他吗?

  似是闻见了什么,而后又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究竟是谁时,钟淳的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随即整个人便如遭雷殛般,浑身的气血陡然上涌:

  那是一缕他熟悉到了极致的苦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