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了。”柳时阴胸口的血随着他说话在不断地溢出,许林宴慌了神,下意识就用手捂住了他的伤口,可是血还是透过他的指缝徜了满身的衣服。

  “师兄,别紧张……”柳时阴握着他的手,还在安慰他,“我没那么容易死。”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死的,师兄会救你的!”许林宴急道,“我给你止血,只要血止住了就好……”

  他这次用上了双手,可是没有什么效果,这时候他终于想起了他还能用符来帮柳时阴止血。

  符纸封住了柳时阴的伤口,血终于停了,柳时阴顶着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轻轻地笑了笑:“师兄,你看,没事了。”

  “嗯嗯,没事了,没事了。”许林宴不停地重复着柳时阴的话,眼圈红通通的就像个差点要哭鼻子的小孩。

  柳时阴很想说他师兄怎么这么可爱,这点小事都要哭鼻子。他很想调侃对方,但一张口满嘴的血腥味实在让他说不了一个字。

  而且柳时阴的意识也在慢慢地变弱,眼皮沉重得往下压,他难得地露出了疲惫的神态:“师兄,我有点累了。”

  “累了就休息,师兄带你回三泉观。”许林宴的手在不断地颤抖着,声音都不平稳了。

  柳时阴能感受到对方的害怕和着急,他想安慰他,但还没来及开口他就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时阴,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好一切都会好的。”

  许林宴抱着人,也不怕他身上的血把自己弄脏,仿佛怕丢了对方恨不得把人镶进自己的肉里。

  柳时阴虽然昏迷了,但这毕竟是回忆,他真正的意识还能以第三视角直白地观望到许林宴下一步的动作。

  说好的送柳时阴回三泉观,许林宴并没有做到。

  血是止住了,但柳时阴的伤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呼吸也越来越弱。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永远都醒不过来。

  许林宴惶急且惊悸,章老道他们已经离开了,他不能再让柳时阴消失在自己的身边。为了救柳时阴,许林宴把他带到了最近的一座城中,找了好几个的大夫。

  这些大夫看过柳时阴的情况,都是摇摇头道:“救不活了,脏器受损严重,心力在不断地衰竭,能撑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但也仅仅是在苟延残喘,小哥你还是尽快安排身后事吧。”

  “身后事?我不信。”许林宴抿紧了唇,神色冷得吓人,“我会让他活下来的!”

  城中的大夫都被许林宴找了一遍,可是他们说出的话都大同小异,无一人敢给频死的柳时阴下药。

  柳时阴的伤势不宜随意搬动,所以许林宴后面直接找了流云观的道友帮忙照顾他,自己则快马加鞭地出了城,到周边的城市去把有名气的医师都请了过来。

  他每天都在奔走,可是结果并不能如意。

  这些医师对柳时阴的病情也束手无策,他的这种情况除了换心之外别无他法,可是换心又谈何容易。

  流云观的道友从鬼王那被救出后,就在这座城市暂时住了下来。他们知道柳时阴是被鬼王所伤,也在想办法救他。

  其中一位道友某天在街上碰到了岳罗寺装束的和尚,想到了什么,立马找到了许林宴那。

  他说:“我记得岳罗寺有位高僧,他曾经边化缘边行医了三十年,医术非常了得,听闻很多奇难杂症都被他解决过,曾经还救过从小患有心疾的病人。柳道友的情况,或许对方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岳罗寺的这位高僧许林宴也听过,不管传闻是真是假,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愿意放过。

  岳罗寺的人当初也在平湖抗灾过,只是许林宴等人只是和他们匆匆碰过几面,却没怎么说过话。

  也许是看在了同为平湖百姓做过事的份上,许林宴去拜托高僧时对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待他看过柳时阴的伤情,虽不像寻常医师一样摇头,神色却也没见得有多好。许林宴问他:“大师,时阴的伤能治吗?”

  矮小瘦弱的老和尚叹了口气说:“救是可以救,只是……”

  许林宴只听到了前面一句话,他激动地抓住了老和尚的手:“能救就行,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救活他就行。”

  “许施主,你听我说,方法有是有,但代价太高了。”老和尚严肃地道,“他灵府伤得太重,除了以心易心,无别的法子,而这心还不能是生机断绝之人的。许施主你可明白这个意思?”

  “明白。”许林宴沉声应道。

  老和尚的论证和某位请来的医师说得一样,但老和尚说得更仔细。换心是现在救柳时阴的唯一办法,而这脏器还必须得是活人身上取来的,且还要考虑排斥性,新的脏器和柳时阴的身体能不能完全匹配。

  许林宴不考虑脏器要从哪获得,也不考虑移心后的意外,他只在意一点:“大师,是不是只要有活人的灵府替换,你就能救活时阴?”

  “我只有七成的把握。”不管治什么病,都可能有意外发生,岳罗寺的高僧不能向他做百分百的保证。

  “七成,足够了。”许林宴却是笑了,他掏出了一把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胸前,“大师,用我的灵符,我相信没有谁的脏器会比我更适合时阴的身体。”

  以他和柳时阴的感情,他是最适合给对方换心的人。

  岳罗寺高僧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确定?”

  “确定。”许林宴眼中毫无后悔之意。

  岳罗寺高僧看着他如此坚定的神色,幽幽地叹了口气。

  换心也得做许多的准备工作,其中需要的材料非常复杂且繁多。有一味药甚至在北方的冰原之上,取药过程险恶非常。

  就算是修道的人前往,也有极其大的概率会葬身在那。

  尽管如此,许林宴还是狼狈地把这味药取了回来!

  柳时阴的意识跟随着许林宴,能清晰地看到他在此途中遇到了多少的危险和灾难,受了多少次的伤,有一次甚至危在旦夕,然而他还是撑了下来。

  “阿宴,你怎么那么傻?”

  柳时阴看着伤痕累累,却在采到药后露出笑容的许林宴,心里酸涩到了极点。他有什么好救的,死了就死了,这人这么辛苦地采药回来还要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根本不值得!

  柳时阴很想喊他停下,别管自己了。可是这只是回忆,回忆中的许林宴根本听不到柳时阴的呐吼。

  他小心翼翼地用衣服裹着药材,从采药到回程,他几天都没有闭过一次眼,就盼着能尽快回到柳时阴的身边。

  从鬼王那受来的伤就没得到过处理,后面受的伤更多,有些地方已经发脓了,他也不管。弄得狼狈又糟糕,完全没有了以前清隽文雅的模样。

  药材齐全,救柳时阴的事也该被提上了日常。

  当柳时阴看到许林宴亲自挖出自己的心脏,然后由岳罗寺的高僧转移到他的体内,处于第三视角的柳时阴差点发狂。

  他想要阻止岳罗寺高僧救他的动作,他不想阿宴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这让他比死还难受。

  但没有用,柳时阴在回忆中动不了一点的灵力,这场手术还是在他的目睹下完成了!

  “傻阿宴,你怎么那么傻。我活下来却没了你,这让我怎么开心?”

  柳时阴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上不去也下不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换心的后遗症让他的心脏在此时此刻刺啦刺啦地疼了起来。

  许林宴没有了心脏,已经活不了太久了。在他快要死之前,他求了岳罗寺高僧一件事。

  “大师,我死了后能不能替我封住时阴的记忆,把我、还有三泉观所有的回忆都抹掉……我想让他永远只记住开开心心的事情,这些悲伤的往事就让我把它们都带走吧。”

  活下来的人是最痛苦的,许林宴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也深有体会。可是他还是很自私,相比柳时阴活着会痛苦,他更不想看着对方在自己的面前一点一点没了呼吸。

  害了柳时阴的明明是他,因为他冲动行事,毫无部署地找上了鬼王,柳时阴才会受伤,才会像如今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是他害了他,那么这条命也该是他来还!

  岳罗寺高僧明白许林宴做这个决定的理由,也知道这是为了柳时阴好。与其让他记得自己的生命是用最亲近的人的死去换来的,还不如清空他的记忆,迎接新的生活。

  还有许多的事必须得安排好,许林宴用灵气护着心脉,撑着一口气一件事一件事地去调整和布置。

  其中就包括了柳时阴以后的去处。

  他找上了流云观的人,请求对方把柳时阴带回到流云观去。从今往后,柳时阴就是流云观的道士了。

  为了彻底了断柳时阴和他们的联系,许林宴甚至亲手烧毁了充满他们回忆的三泉观。

  章老道、孟图和柳时阴都不在了,许林宴认为三泉观也已经没了它存在的意义。连同梁三姑的义庄,也被推倒成了废墟。

  或许这里以后会重新建起别的房子,可是再不是他们的家。

  做了这些还不算,许林宴还掐算出了柳时阴在两年后会有一场大劫,这场打劫或许会让对方身死道消。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许林宴决不允许老天爷再把他带走。为此,许林宴不惜用掉所有的功德,给柳时阴逆天改命。

  柳时阴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这都是因为许林宴的手笔。

  至于原身,其实是柳时阴的转世。

  因为在大劫中,柳时阴魂魄受损,进入轮回后出现偏差,导致百年后彻底成了一个普通人,命格运气也受到了影响,直至早亡。

  因为多次改变柳时阴的命格,属于违背天意的行为,天道不容!许林宴也受到了上天的惩罚,他将要以天煞孤星的命格轮回十世,经历父母不慈,兄弟姐妹不爱,身有疾且一辈子孤苦伶仃的遭遇。

  许林宴并没有乖乖地听从天道的安排。他们三泉观为了百姓,做了多少的事情。他和柳时阴的身上积攒了多少的功德,说是天道的宠儿,可是他经历了什么,柳时阴又从小到大受过了多少的苦。

  为什么别人能够幸福快乐的长大,而他们为了苍生最后却无一能善终。

  天道不公,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去自己抓住自己的命运!

  自己爱的人只能自己来守护。许林宴不想错过柳时阴,也不想挑战天道的底线,所以生命最后的一刻,他把自己的魂魄分成了三份。

  第一道分魂被他塞到了黑紫檀木偶人中,被带回了流云观,静静地守在柳时阴身边。

  两年后的大劫,因为木偶分.身替柳时阴挡了一道致命伤害,后面直接陷入了昏迷。直至百年后,他感应到了柳时阴穿来的气息,才得以重新复苏。

  柳时阴心疾被治好后,性命虽然无忧,但身体到底是不比从前。整天懒懒洋洋地提不起一点精神,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流云观前院的银杏树下。因为天眼还在,偶尔他还会替人卜个卦和看看手相。

  因为他算命很灵,人长得又好,那悠闲自得的气质更是让人侧目,吸引了许多到流云观来的百姓。

  柳时阴天天被他们盯着也习惯了,同时也就没发现这些视线中还夹杂了另一道独属于木偶人的特殊目光。

  而且许林宴的木偶分.身藏得很好,又因为是初分魂的缘故,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只有偶尔会醒来看一看柳时阴,确定他的安危。

  就像一个孤独的守卫者,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

  第二道分魂,也就是他的本体被他用来承受天道的惩罚,听从天道的意思投入了转生台,开启了十世的轮回。

  因为不想忘掉柳时阴,每次喝孟婆汤时他都没有彻底喝下去。因为记忆的留存,虽然每一世的开局都十分的地狱,可许林宴最后还是翻手为云,逆转了一部分自己凄惨的命运。

  尽管每一世都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甚至患有各种磨人的病疾,但这些都没能打败许林宴。一想到他和柳时阴在某一天能够再相遇,这个念头就足以他撑过十年又十年。

  许林宴运筹帷幄,计划得极为的完善。可是天道不易蒙骗,命运也不是一条路发展下去的。为了应变各种可能会有的变化,他留下了最后一道分魂在阴曹地府之中。

  如果两年后的大劫他阻止不了,那就等柳时阴到了阴间,他亲自去接引。

  只是想了方方面面,意外还是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发生了。

  鬼王残留的一缕鬼气在柳时阴被救活后,许林宴就开始对他进行了无尽的折磨。最后在他快要死去之际,他也没有放过鬼王,而是转手把它交到了地府的手上。

  第三道分魂还亲自去看了鬼王受刑,直至它彻底魂飞魄散才满足地离开。

  然而鬼王遗留下来的问题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得到很好的解决,被破坏了的忘川石碑外泄的力量一日比一日严重,地府快要压制不下去了。

  若等忘川石碑彻底碎裂,忘川河将永远枯竭,阴间的怨魂再也镇不住,阴曹地府彻底轮为阴物喧嚣的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许林宴没法看着地府被毁,地府一毁,肯定也会影响到阳间界和柳时阴。为了百姓也好,为了自己的私心也罢,最终许林宴选择用自己的分魂来修复忘川石碑。

  有了他的修复,忘川石碑破裂的地方终于变好了,但也让许林宴彻底成了忘川石碑的一部分。

  他的分魂依旧能从忘川石碑内出来,却不能离开忘川石碑太久,行动的范围也被限制了。

  开始时他受到的限制很多,只能在忘川河附近徘徊游荡,偶尔坐在石碑上发呆,等待着柳时阴的到来。后面时间长,许林宴可探索的范围变广了一些,能去的地方也就多了。

  可能因为他成了忘川石碑的一部分,其存在已经超脱了三界,算不得阴魂,所以出入过阴桥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只要忘川石碑还在阴间,许林宴即使在苗蛊之地也能感应到阴间发生的一切,所以并不担心会错过柳时阴的出现。而且能到阳间去,或许还能听到一些关于柳时阴的消息。

  为此,许林宴有一段时间经常会呆在过阴桥附近。也由此而认识到了阿坠的族人,他们每天一起聊天,偶尔一块玩耍,沉闷的日子终于鲜活了起来,时间流速似乎也变快了许多。

  两年的时间过去得很快,鬼王用替身制造平湖之乱,真身趁机逃脱的事情被意外发现,地府派出了大量的阴差去抓捕对方。

  两年的平静生活再次被打破,柳时阴又被卷入了其中。

  鬼王有替身的记忆,知道自己的替身就是栽到了柳时阴的手上。看到他还活着,鬼王是又惊又忌惮,他没有正面和柳时阴起冲突,怕再次败于柳时阴之手,但他也不放心留下柳时阴这个地雷,想出了一系列的计划为柳时阴制造了诸多的麻烦。

  柳时阴没有之前的记忆,灵力又恢复不到巅峰,一时间竟拿鬼王没什么办法。后面死的人实在太多,柳时阴只能铤而走险运用禁咒把自己和鬼王都困在了阵法中,同归于尽。

  鬼王觉得他是疯了,散尽了力量最终在阵法启动的瞬间逃了出去。不过这也让他元气大伤,只能躲起来休养了快上百年的时间。

  至于柳时阴,因为禁受不住咒法强大的威力身体直接化成了粉末,但有小木偶人在算是彻底保住了魂魄,并按照计划把他送到了未来去,接管过了转生后早亡的身体。

  柳时阴开始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在复苏,看到后面发现这其实是忘川石碑也就是许林宴第三道分魂的回忆。

  在许林宴回忆的影响下,柳时阴记忆中的最后一道封禁被彻底打开,他也终于记起了所有被遗忘的事情。

  他的意识重新回到了本体上,忘川石碑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上传递到了柳时阴的感官。他看着面前的石碑,心情极为的复杂。

  “阿宴,你怎么那么笨。”

  之前觉得忘川石碑怎么样都无所谓,它毁了就毁了。可是现在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后,柳时阴的眼里溢满了怜惜之意。

  手指触摸石碑表面的动作也轻缓温柔了许多。当指尖划过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裂缝时,柳时阴笑得比哭还难看。

  “阿宴。”

  “师兄。”

  柳时阴一会喊阿宴,一会又叫师兄,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忘川石碑里的谁说话。他喊了数十次爱人的昵称,最后声音渐渐沉了下来,神态变得格外的郑重,“阿宴,我来接你了。”

  忘川河的流水刷刷地冲撞着岸边,除了水流声外,无人回应柳时阴。

  “咔嚓——”

  下一刻,忘川石碑上甚至滚落了几粒碎石。柳时阴抚过的裂缝裂得更大了,涌出来的煞气这回没有再避过柳时阴,反而在他白皙光滑的脸上划出了几道伤痕。

  伤口留下来的血液滴落在柳时阴的唇上,他轻轻地舔了舔,味道比他喝过的不加糖的咖啡还要来得苦涩。

  柳时阴看不到许林宴第三道分魂太多的记忆,也就不清楚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开的苗蛊之地,但这肯定跟忘川石碑破损的问题有关。

  许林宴寄生在忘川石碑上,他是忘川石碑,忘川石碑也是他,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要救许林宴的第三道分魂,就必须先确保忘川石碑的完整。忘川石碑要是毁了,许林宴的分魂可能也会就此消散。

  柳时阴眉头紧皱了起来,那么忘川石碑该用什么材料才能修补好呢?

  忘川石碑是吸收了阴界大量阴气而自然生成的产物,它耸立在阴间已经几千上万年,材质之特殊,不是寻常阴间之石能替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