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位于云外天的中心,大殿外有百级台阶,玉石累起的巨大高台上,水流成河,滔滔而下。
白金的宫殿屹立不倒,在雾气之中如梦似幻。殿内视野极其开阔,没有厚重的墙体遮挡,数个方形的长柱错落有致,支撑起了整座宫殿。宫殿内部远比外面看要高大得多,数十丈的挑空,令人望而生畏。
乾元殿由九华一手建造,花费的时间与心血无法估量,因此自它建成的那一刻起,就是云外天对外的象征。
九华是云外天创立者,也是最高管理者。
他是现存最古老的真神,他的全知全能,连上冠战神都略逊一筹。
旁人无法解决的事务,他可以解决。旁人无法理解的法则,他全都知晓。
最高管理者,并不是说九华可以随意支配云外天上的任何一位仙人。
它的含意是,九华接管着所有烂到没边,既棘手又隐秘的事务。
凡事有他兜底,云外天才能从以往无数次的危机中渡过。
因此人人尊称他为,天帝陛下。
大震过后的初晨,乾元殿的台阶下零零散散来了十几个请示问询的仙者。
此次震动强烈,几乎覆盖率了云外天的所有区域,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难道说,又有什么地方孕育着一场足以撼动三界的浩劫。
于是几个年长的仙人不约而同地聚在乾元殿外,想要从九华口中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闻识也是其中之一,他是在云外天建立不久后跟随而来的,资历够老,见识够多。加上他一直以来负责着典籍的编纂和管理,因此对于某些事格外敏感。
迟迟不见九华露面,殿外人声窃窃,不免开始胡乱猜测了起来。
“天帝陛下难道不在殿中?”
“有人知道陛下去哪了吗?”
有人恍然大悟道:“会不会先我们一步去调查昨天的异动了。”
“不愧是陛下,当真是神速!”
“哎,闻识,你来的最久,关于昨天的震动你怎么看?”
闻识笑眯眯地说着废话:“用眼睛看。”
“……”
又过了一会,这群人没能等到九华,等来了一阵轰鸣声。
“咚——”
“咔。”
他们亲眼看到,原本在乾元殿矗立的水晶柱,从他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
“是我眼花了吧……”
“是的吧。”
“我想也是。”
不少人揉了揉眼,再次看向乾元殿。
“咻——”
又是一根水晶柱飞过。
“……”
众人沉默了。
此时的九华姗姗来迟,他华贵的眉眼里具是不解:“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身侧是两个浮动的琉璃窗框,看上去刚刚从墙上拆下来。
这番画面比昨天半夜的震动还匪夷所思。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发一言,唯独闻识心平气和,率先站出来回道。
“天帝陛下,他们是为昨日地动而来。”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闻识不愧是云外天上学识最渊博的仙人,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如此处变不惊的心境他们怕是再修炼个千年也无法达到。
面对莫名投来的赞赏目光,闻识心道真是少见多怪,你们对这位真神的破坏力一无所知,他早些年的时候比现在野多了,没事就拿孽物的脊椎骨抽着玩。
至今乾元殿的地基里还埋着不少上古孽物的残渣。
也就是现在四海升平,八方宁靖。九华那身开天辟地的本领无处可用,渐渐被时间磋磨得稳重了些。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有什么大事要说,地动的原因不是显而易见吗?”九华一个手势,琉璃窗框瞬间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不知何时开辟出来的空地上。
水晶方柱,云眠毯,白瓷鱼缸,以及各种各样巧夺天工的大件。
他见众人依然一头雾水,不爽地解释道:“我在改建乾元殿,动静有些大。你们没事就散了,别挡着我扔东西。”
“哈哈……原来如此……”
有人尴尬地笑了两声,还想再附和两句,不曾想九华一点机会都没给他们,转眼又消失不见。
只能远远地听见殿内一阵噼里啪啦东西倒塌的声音。
谁能想到,昨晚这么大动静是因为九华天帝在大兴土木。
大伙互相看看,很快达成了共识。
天帝陛下境界超前,岂是我等庸俗之辈可以参透的。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大家三三两两的散了。闻识走时多看了乾元殿一眼,他心中仍然觉得不妥。
非要他说,他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只能说更偏向一种直觉。他隐隐觉得,昨天的震动更像是不详的预兆。
他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跟着同僚一起走了。
算了吧,他一个小仙在瞎想些什么。
那可是九华,这世上不存在他做不到的事。
殿外终于安静,殿内的破坏性拆除也停了下来。
九华默然看着一片狼藉的乾元殿,心中隐隐抽痛。水晶砖,琉璃窗……数不清的上古孤品统统散落一地。等某人回来,他可要好好地算这笔账。
现在有别的事情让他烦心。
大殿的中央,水源涌动之处,泉眼喷出的水流越一人高,形成一朵晶莹剔透的花。花形细长优雅,簇拥着中间的圆形花芯。
九华烦躁地挥手,透明的球体里转换出另一种景象。
黑色的土壤夹着猩红,天空是与土地一样的黑。这片天地之中,唯一的光源是血肉混杂在一起,所发出异样的红色。
滔天的魔气幻化出不同的人脸,拖着黑灰的尾,四处飘荡嘶吼。怨恨,愤怒,绝望……这片土地上孕育这足以重创现存法则的极恶之力。
极渊,罪人流放之地,魔气禁锢之地,龙神衡安……殒灭之地。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他九华办不到的,那便只有一件。
他无法根除魔气。
衡安故去之后,净化之力随着他的身形一齐消失。
此后残余的魔气只做驱除却无法根除,于是极渊便诞生了,锁着上古时代残余的魔障至今。
而现在,就快要抵挡不住了,频繁的地动就是最好的佐证。
九华伸手,找到靠近极渊的那一条水脉,对着手腕就是一划。殷红的血液如一条条急动的蛇,争先恐后地融入水脉。
很快,水球里的画面多出来一缕金色,将飘扬的魔气镇压回极渊深处。
“若无极净之力,可用血肉相抵。”
“消耗太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冒险的法子我可不敢用。”
“有我在哪用得着你们去面对魔气。”
九华握拳,任由血流喷洒,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之色,反而有着几分怀念。
许久之前的玩笑话,如今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九华,你想过魔气究竟从何而来吗?”
云兰树连成大片,冰玉质感的白色花朵在枝头含苞待放。人在其中走过,千棵云兰树会发出婉转悦耳的低吟。
一路回响不止,二人穿过云兰树海,脚下的地面如同镜面,空旷具有神秘感,一望无垠。
“我猜和这面镜子有关?”九华多走了两步,还是没能看出其中玄奥。
“或许有关。”无烈点头,双手报臂看向苍穹,“大概等我从忘川回来,就能找到答案。”
“你们又要走?”九华看着轻言细语的他,只觉得沉重无比。
曾经温润如玉的人眉眼间融着化不开的愁绪,玄色的宽大外袍都掩不住日渐消瘦的身体。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还以为劈开沉疴之后会有欣欣向荣的生机,还以为涤荡魔气之后会迎来一劳永逸的安宁。
结果什么都不是。
地上的争斗不止,死去的灵魂带着不甘融入忘川河。河水变得浑浊猩红,不用走近都能听见千万人凄厉的惨叫。而后,除尽的魔气又有了复起之向,聚积在忘川之畔。
无烈摇头:“是我要走,这件事别告诉衡安。他近来有些反应过度,我怕他知道了跟着我一起去。”
“那是衡安,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你黏在一起的衡安。就算我有心帮你隐瞒,可他一心要去找你,我也拦不住啊。”
“能瞒一刻是一刻,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看你干脆带着他算了,就和以前一样。”
“不行,他会干扰我的判断。”无烈苦笑着,“说实话,我不知道这次我还能不能回来。”
九华一怔,压低声音道:“你给我透个底,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去往忘川河的尽头,去魔气最烈的中心。”
“你疯了,你去那干什么?!”
“我有一个猜想,若是得到了证实,当下的困境会变成于我们有利的,新的开始。”无烈温柔地笑着,他总是这样,从来都以最好最和善的面目示人。
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惧怕的事。
“所以我想拜托你,如果我没有平安归来,请你一定要帮我看顾好衡安他们。”
“办不到,我怕衡安直接把我砍了。”九华面色铁青,他该拦着无烈的,他当然做得到。
可他不能,一直以来他与衡安都空有一身力量,不知该如何使用。
是无烈,有超前的远见卓识。划分地界,创立云外天,不同族分界而居。还有巧思妙想无数 ,都是无烈先提出的,他引导着他们一路向前
眼下的困境,同样只有无烈可以解决。
他非去不可。
无烈望向远方,巨大镜面倒映着微不足道的他们。
沧海一粟,死生有命。
“不然你就说我变心了,正和新人浪迹天涯,让他提着龙骨剑来砍我。”
这个人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九华心中五味杂陈,闷声道:“你最好完好无损地给我回来。”
“嗯。”
良久,风中传来叹息。
“此行凶险,你真不留点什么话给衡安?”
“我怕他忘不了我……那还不如……让他恨我。”
手腕的伤口愈合了。
九华默念法诀,把血迹抹除得一干二净。
水脉之中,极渊的方向再没传来不安的气息
他没有净化之力,便只能用血肉消去魔气。
无烈的猜想很少有误。
大量的失血让九华的步伐虚浮,他干脆找了个空,直接躺在了杂乱无章的物件旁。
“我绝不容许你们的心血就这样白白毁掉,我……会做好准备,所以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
他知道,他的友人从未真正离开过。
# 南疆巫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