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卿真是好眼力。”
霍玄钰不咸不淡道。
他并不惊讶谢观能一眼看出,大理寺查案什么场面没见过,别说白骨了,牢狱之中更血腥的都有。
任凭大殿上多热闹,谢观的视线并未从他身上移走。
“霍将军,我原以为习武之人更偏爱胡服窄袖,如今看来,是我见识浅薄了。”
眼见着谢观紧盯着他的袖口不放,霍玄钰理了理广袖上不自然的褶皱。
“既是皇家宫宴,我怎敢如平常一样随意。”
“也是,是我多心了。”谢观端起茶杯,“容在下以茶代酒,向霍将军赔罪。”
霍玄钰同他碰了一杯,目光却锁在了大殿的另一端。
“真人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都会想办法帮你达成。”
老皇帝颤抖着接过宝匣,浑浊的眼中迸射出精光。
绝一真人并未回答,只见他躬身行礼,退至大殿中央。
官员们深知绝一的本领,他决不会随便拿一个东西糊弄皇帝,宝匣之中定是奇物,故而频频侧目,想要探出其中玄机。
霍玄钰倒是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没什么兴趣,相比绝一那种深藏不露的人。
还是手里毛绒绒的笨狐狸更讨人喜欢。
不过,方才绝一真人,是不是往这看了一眼?
“父皇,那块白玉竟如此名贵吗?”凌云简离得近,左右都看不出来这玉的名贵之处。
甚至,光泽也不太像玉石。
老皇帝此刻难得露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是啊,全天下都不及这一小块。”
皇帝此时撑着身体,一脸肃穆,拿出了十二分的敬意,仿佛对着的不是白玉,而是是祖宗灵位。
正当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想要触碰,在坐的所有人都屏息期待着。
“陛下小心。”
太子装作搀扶皇帝,顺理成章地离那宝匣只有一步之遥。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让坐拥天下珍宝的皇帝如此狂热。
皇帝摆摆手,把他推远,面上的不情愿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没有解释,连装都不装。
太子僵住了,这是第一次皇帝当众拂他的面子。
底下的官员心下明了,皇帝这是不满太子在朝堂上只手遮天。
即使是自己早就定下的太子,皇权和父权仍不容挑衅,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太子只能是太子,万万不可越权去挑战他的权威。
召回外官是一种警告,皇帝是想要太子知道,这些京外的势力远比京中复杂。他们之中有和皇帝血缘亲近的宗室王爷,有边疆的驻守将领,还有受过提拔的外放州官。
他们受着君恩,任由皇帝调遣,不会听从太子的号令。
众人揣摩圣意之时,一团黑影悄悄地从紧闭的窗缝而入。
白辰瞬间一个激灵,困意全无。
“父皇!”凌云简最先发现了那团诡异的黑影。
“天呐,那是什么!”
“真人!真人救命!”
有人躲,有人逃,有人喊着护驾,皇帝的身边却少有人围。
黑影行动的速度极快,知晓自己瞒不过众人,反而更加肆无忌惮,顺着梁柱落下,食案上杯盏翻飞,很快就冲到了皇帝面前。
老皇帝的手没碰上那块白玉,黑影在触碰宝匣的瞬间消失了。
连带着里面的宝物。
众人一时被这突发的妖异之事吓愣了神,大殿内乱做一团,只有凌云简扑在呆若木鸡的皇帝面前。
太子随之上前道:“你们愣着做什么,保护陛下!”
这才有官员反应过来,陆续挡在皇帝身前。
谢观起身极快,霍玄钰随着大流跟在他后面。
老皇帝拨开涌上来的人,双目猩红:“真人!绝一真人在哪里!?”
“草民在。”
“东西呢!我的东西去哪了!?”
几乎是目呲欲裂,老皇帝的额间青筋暴起,佝偻的身子紧抓绝一真人的道袍。
“尚在晋国之内。”
老皇帝口喷鲜血,声音呕哑:“是谁……是谁要抢走朕的天下!”
他怒急攻心,继而指着围上来的臣子疯癫道,“是你?还是你?!你们都放肆!放肆!”
“微臣不敢啊!”
“臣冤枉!”
官员立刻扑通跪倒一大片,生怕被皇帝指控。
“陛下久病未愈,快扶陛下下去休息。”凌云青招来殿外的羽林卫,刀鞘作响,似乎在提醒殿内的官员要谨言慎行。
大殿闹出这么大动静,羽林卫却姗姗来迟,想必是这太子殿下的手笔。
其中用意引人深思。
“父皇!你……他们要把父皇带到哪里去?”凌云简紧抓着太子的手腕不放。
那边羽林卫已经扶着着皇帝的胳膊,要把他带出鸣霞殿。
“三弟放心。”凌云青扒开他的手,附耳道,“孤不会做落人把柄的事,只是带父皇回扶明殿而已。”
太子露出讥笑:“霍将军可在?”
“臣在。”
片刻就让出了一条路,凌云青俯视着跪地行礼的霍玄钰,心中甚是得意。
“把他拿下,关进天牢!”
“霍将军为国尽职尽责。”凌云简愠怒道,“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霍玄钰被两个羽林卫押着,不反抗,也不肯低头,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
凌云青道:“当然是要捉拿刺杀陛下的真凶归案。方才那团黑影,就是受了霍将军的指使前往宫宴刺杀。”
“太子殿下如此笃定,想必是有确凿证据了。”
宫宴上官员大多归京不久,在朝中没有根基。他们知晓太子张狂的本性,却无可奈何,遇上了只求自保。
如果说有一人能压得住太子的嚣张气焰,那便只有绝一真人了。
“自然是有,孤早些时候在御花园遇见霍将军时见他放出一只妖兽,孤的随从和护卫都是人证!”
“殿下只说人证,那物证呢?妖兽可有找到?”
凌云简附和道:“对啊,没有不就是乱抓人吗?”
“交给刑部,过几日便会有结果。”
投向霍玄钰的目光或同情,或怜悯,或胆战心惊。
没有人知道,下一次被定罪的会不会是自己。
绝一真人推开羽林卫,全副武装的皇家禁军,竟能让他轻松逼退。
“殿下,我看不必了,我有一个解决办法,能让大家都满意。”绝一真人把霍玄钰扶起,“太子殿下可愿一听?”
*
白辰委实不知道,为何在霍玄钰身边他总是闷头就睡。他还记得鸣霞殿里,那团黑影带着一股妖气冲向皇帝。他正犹豫要不要给司灵传音时,立刻有一阵不可阻挡的困意袭来。
若不是司灵把他晃醒,真不知道能睡上几天几夜。
“白辰……你知道元信说什么吗?”司灵期期艾艾道。
白辰此时变回了人形,懵懂地摇头道:“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肯定又闯祸了。
“他说命簿上莫名其妙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明明是按你的要求阻止了他们起冲突……”
“不是说你,是那个什么什么真人,元信说他写的命薄里根本没这个人。原本他们不起冲突,霍玄钰会因为保护皇帝在大殿上亮出短刀而被太子扣帽子问罪,这时候皇帝会保下他。可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皇帝提前下场,多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真人救场。”
司灵叹了好大一口气:“你说上冠他为什么不去救皇帝,不应该啊……元信说他是最不想让皇帝死的人。”
白辰冒了层冷汗:“谁知道呢。”
他有一个猜测,霍玄钰不出手……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带短刀入宫。
好在结果还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