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简一开口,滔滔不绝如三千丈的瀑布。从他母妃养的金丝团雀到禹王新纳的小妾。朝堂上的策论他一知半解,但朝野上下的闲谈,没有他不知道的。
毕竟他从小到大没有一项拿得出手的功绩,是全邺城公认的无用之人,像个尊贵的吉祥物。
这倒是很符合他的封号——瑞王。
早些年,太子之位空悬,朝臣暗自站队,连最小的六皇子都有清流门第附庸两句。
唯独这位三皇子凌云简,像是不存在一样,从未有人提起。
因为他的母亲是西夜国的和亲公主,怀有异族血统的他始终被排挤在朝堂之外,不受重视。
不过,这何尝不是一种福分,总比被事后算账好。
凌云青坐上太子之位后不久,与之争夺的二皇子因谋反被定罪,刚满五岁的六皇子生了一场大病,虽然命是保住了,却落下了终身的腿疾。其余几个皇子,或成年后立刻被打发到封地,或者……根本活不到成年。
现如今还能在老皇帝面前露露脸而不被忌惮的,便只有凌云简一个了。
这些弯弯绕绕的白辰都不太关心,司灵昨晚把皇宫的那点事都给他念叨得差不多了。
他只关心那位太子什么时候出现,这凌云简话这么密,他甚至都找不到机会提醒霍玄钰要小心太子。
小狐狸急得拿牙尖蹭霍玄钰的手腕。
“你很冷吗?怎么把披风抓怎么紧?”凌云简注意到好友的不适,颇为贴心道,“离宫宴还有段时间,要不我们先去西暖阁坐会?”
天,他什么时候才能和霍玄钰单独说上话。
“三弟进宫不去觐见父皇,反而先跑来见某些无关紧要的人,要是被人知道了不好吧?”
白辰心里一咯噔,别吧,别是太子吧。
“皇兄别误会,我们偶遇而已,真的。我这就去给父皇请安……”凌云简陪着笑脸,走时还扯扯霍玄钰的披风,示意他也尽快走。
老皇帝病了一场,朝堂上太子的势头正盛,说是一呼百应都不为过。这种时候,谁敢给这位太子爷不痛快,就是拿自己全族在开玩笑。
“参见太子殿下。”
霍玄钰欠身行礼,并不想寒暄。
凌云青的眼神极为傲慢,拇指上的帝王绿扳指绿得发亮。
“你是?”
不等霍玄钰回答,一旁的小太监谄媚极了,抢着道:“回殿下,这位是霍府的霍玄钰将军,近日刚归京。”
“哦,想起来了。”凌云青慢悠悠地围着霍玄钰转了两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孤听闻昨天送拜帖的时候,有个不识抬举的,说家事繁多不得空,好像也是姓霍。不会是你吧,霍将军?”
霍玄钰不想多做解释:“微臣惶恐。”
凌云青冷笑一声:“你既然不得空,怎么又来了呢?不仅来了,一来就和三弟见了面,三弟的脸面竟是比父皇都管用吗?”
白辰躲在袖子里心惊胆跳地听他们说话。
然而霍玄钰不接他的茬:“让太子殿下见笑了。我许久未回京,霍府年久失修,仆役缺散,故而疏忽了。宫宴之事微臣此前确实不知,此行特来谢罪,不敢辜负陛下的盛情。至于瑞王,微臣同他是有些交情,没想到半路偶遇,难免一时感怀,便多说了几句儿时趣事。”
凌云青给身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拔高声音:“霍将军真是能说会道。咱家提醒你一句,你头次见到我们太子殿下,礼行得敷衍就算了,殿下说一句你回十句,哪有半分敬意?”
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白辰透着缝望过去,都说相由心生,这个太子面相不善,行事跋扈,看着就不像是讲理的人。难怪司灵说要多避着他,最好不要起冲突。
“微臣久别深宫,是个粗鄙之人,不知怎样才算是有敬意,还望太子殿下指点一二。”
白辰心里哼了一声,什么尊不尊敬的。从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太监就能看得出,凌云青这个太子坐得太稳当了,多年来被人捧着,遇到霍玄钰这样不冷不热不谄媚的臣子,心里不痛快罢了。
所以在这死咬着人不放。
凌云青得意地笑着:“霍将军是世家出身,不会不懂,臣子初次拜见储君,是要行跪拜礼的吧?”
凌云青实属强词夺理,若是受召觐见于宫殿之中自然是该行跪拜之礼。可霍玄钰与太子只是偶遇,后花园并不是正式场合,行日常的躬身礼即可。
白辰握紧爪子,这不是明摆着侮辱人吗!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让他跪!
曾经的上冠战神之躯,何等尊贵。就算是投了凡胎,那也是保家卫国的将军,可以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皇帝,就是不能跪蛮横无理的小人。
向这种人屈服就是在打云外天的脸!堂堂战神岂是可以随意欺辱的,这厮也不怕折寿。
不能跪!
白辰憋着一股气,直拍霍玄钰的手腕表达抗议,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皇宫的任务。
霍玄钰却会错了意,只当小狐狸觉得无趣,想走了。
他一只手给袖子里的白辰顺毛,另一只手整理着装:“那请太子殿下看好了,微臣这一跪,够不够有诚意。”
你跪什么?!
你可是上冠!是云外天万人敬仰的上冠,是威严肃穆,身姿永远挺拔的战神。
眼见着霍玄钰低了头,双膝即将沾满积雪,白辰头脑一热,仗着毛色和积雪接近,从披风后以极快的速度蹿了出去。
直接对着那个煽风点火的小太监就是一口!
“哎呦!什么东西咬我!”
白辰故意露了点身形,然后轻巧地越过围墙溜之大吉。
“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凌云青很快被赶来的侍卫团团围住,看样子是惊着了。
“回殿下,不是刺客,好像是一只小兽……”
“荒唐!”回过神后,凌云青觉得丢了面子,勃然大怒道,“都去给孤找,找到那只畜生我要剥了他的皮!”
意气用事的太子带着一群侍卫浩浩荡荡地去往白辰消失的方向,没人再去理会方才霍玄钰的“不敬之罪”。
不一会儿,白辰在御花园遛了一圈侍卫,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质问霍玄钰。
“你怎么可以向那种人屈服?”
“当时我以为你急着走,看来是我会错意了。不愧是天上来的狐仙大人,很有风骨。”趁着四下无人,霍玄钰把狐狸抱在怀里安抚,“但这里不是天上,他是太子,会是以后的皇帝,他让我跪,身为人臣,我不得不遵从。”
“可他品行不端,不值得你跪。”
“笨狐狸,在凡间不论品行,只论地位。像太子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你不想低头,他也会想办法让你低头。”
白辰闷闷不乐:“上冠就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屈从吗?
白辰被这个想法吓到,虽然按理说上冠才是让人低头的那一个。可他就是坚信,若是上冠在这,定不会像霍玄钰这样任人摆布。
霍玄钰追问:“上冠又是谁?你的另一个朋友吗?”
浓烈如墨的剑眉,深邃漆黑的双眼。面对这张和上冠八成像的脸,白辰一时恍惚。
他们是同一个人,却又如此不同。
他大概模模糊糊地认识到。
霍玄钰不是上冠,他没有上冠的神力和记忆。他是个在凡间蹉跎二十几年的普通人,所以不得不屈从于此刻的现实。
“不,上冠是我的仇人。”
就像霍玄钰仅仅是霍玄钰而已。
# 狸猫盗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