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江和张迁两人之间略显奇怪的氛围自然引起了别的注意,师爷连忙上前询问,“大人,是发什么什么事情吗?”

  谢雨青也在心里捏把汗,生怕有什么地方让这太守大人感到不快,也为张迁的性命而担忧。

  好在目前来看的情况是好的,谢雨青提到嗓子眼的心也就落回原处。

  张江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好的认亲时刻,因此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他对师爷挥挥手,“什么也没发生。走,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这抚溪县令要怎么断案!”

  认出亲人后,张江心里不仅仅有莫大的喜悦,同时也有着后怕和愤怒。若是他迟来一天,没有碰见今天这场断案,没有拦下这场行刑,哪怕是晚来一小会儿,这五十大板打下去,张迁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那他张江真的要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

  张江心里越是往深里想越是害怕,不过,还好,还好,他拦下了那杀威棒,一切都来得及。小迁儿还好好的活着。

  张江用余光看一眼张迁,接着就甩手往衙门深处走去,今天这场案子他管定了,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倘若是那刘癞子和官府勾结,他绝不轻饶,会还谢记一个公道,但若是张迁真的做了那种事……张江定了定心神,总归是他和弟弟走散了,没来得及好好看顾教导他,结果无论好坏他都愿意承担。

  被捕快从店里带走时张迁没害怕,那五十大板即将切切实实的打在自己身上时他也没惧过,可就在刚刚,他看清所谓太守的模样,听清他的问话时,张迁却在心底产生了些惧意。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吗?大哥他,真的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了?

  张迁的视线从张江的脸上渐渐滑过,最终落在他空荡荡的右手袖管处,抿紧了唇。

  抚溪县令看着张江越发冷的神色心里直冒汗,张江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他更是屏住了呼吸,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

  抚溪县令一瞬不瞬的朝师爷看去,想得到些指点,奈何师爷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小跑着追上张江。抚溪县令心里那个悔啊,送礼的人早看形势不妙隐入人群中溜了。抚溪县令找不到可发泄的对象,只能狠狠的瞪一眼刘癞子,这可真是把他害苦了!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继续审你的案子!”县丞识趣的给张江加了张椅子,就放在县令的椅子旁边,此时张江正大刀阔斧的坐在椅子上,比在中心的县令还要气势十足。

  抚溪县令没办法,擦了擦面上冒出来的冷汗,战战兢兢的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重新开始审案。

  这案子该怎么审啊!抚溪县令暗中觑见张江的脸色,摸不准自己是该怎么审案子,还是该偏向其中的某个人。这张迁到底是和太守认识有故呢,还是太守单纯见不得别人乱行刑?

  “怎么?还要我教你怎么断案吗?”张江一拍桌椅,吓得县令心头直打颤。

  “不,不敢劳烦大人!”抚溪县令吞了吞口水,再次拿起他那惊堂木,手中握住了东西,县令感觉自己都没那么害怕侧后方那道虎视眈眈的视线了。

  “来人,将张迁带上来。”

  张迁被捕快带着,又重新跪回了堂下,经过人群时,他朝谢雨青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没事。

  县令暗自琢磨着,托他行个便利的人都溜了,他不如好好审一审这案子,这既对他没损失,也能好好弥补下太守对他不好的观感,刷刷好感。

  拿定主意后县令稳住心神,“刘癞子,你再将你刚刚说过的供词再说一遍。”

  刘癞子跪在堂下已经有些傻眼,光是一个县令就够让他胆战心惊的了,怎么现在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太守啊!这得是顶顶大的官了吧?县令问话刘癞子不敢不从,忙磕磕绊绊又将自己的说辞再讲一遍。

  听完刘癞子的说辞,县令又开口问张迁,“说说你的。”

  张迁收敛了心神,他现在还在衙门跪着呢,先别想其他的事情,专注眼前才是。张迁理理事情脉络,专心为自己辩护。末了,张迁又补充道:“草民从未在吃食里下毒,还望大人明鉴,还草民一个清白。”

  县令装模作样的摸摸下巴,身为知情人,他是知道谢记是怎么招惹上这件事的。就是这谢记发展太快,当了别人的路。那王祖德又不知道怎么了,起了想将谢记除掉的心思,找人上谢记碰瓷去了。再打一个官司,把谢记老板关上个一年半载的,都不用刻意鼓动人群,谢记老板都进去吃牢饭了,谢记自然也是开不起来的。虽然今天抓过来的是张迁,不是那个开店的小哥儿,不过都是谢记老板,总归是差不离的。那王祖德也没说把两人都抓了给关进去吧。

  县令虽然大致明白是怎么个事情,但他不能说啊,说出来不就表明自己参与其中了吗?

  “大人!”刘癞子朝张江和县令又拜了拜,“那天我亲自听到回春堂的伙计说谢记的人去回春堂买毒药了的!”

  “哦?还有这事?去将回春堂的伙计带来。”县令看看闭目养神的张江,犹豫要不要顺着王祖德准备好的线索就给张迁定罪。该怎么断案这事,还真是难啊。

  回春堂的伙计很快被带来,他跪在堂下,紧张的都不敢朝四周多望。

  “刘癞子说那天你看到谢记的人去回春堂买药了?什么时候的事。”

  那伙计十分紧张,哆哆嗦嗦的就将事情交代了,“是,是!那天就是他去回春堂买药了,就是从我这里买的。我还疑惑他买毒药干什么,就多看了几眼。”

  张迁扯起嘴角笑了笑,眼底却没多少笑意,“你看清楚了,是我去买的药吗?”

  伙计抬起头看了眼张迁,很快就低下头去,“是你!就是你,我不会记错的!”

  张迁盯着伙计看,“大人,他在说谎!”

  伙计猛一下抬起头来,“不,不!我,草民没有说谎!”

  张迁不紧不慢道:“你是那天和我做的交易?”

  伙计眼神飘忽,吞下口水道:“是昨天,不,不是,是前天!对,就是前天!”

  张迁冷笑,“那还真是巧了。大人有所不知,前天草民还在山上打猎,昨天才背着猎物从山上下来,这一点,不止草民的阿奶可以作证,刘家村许多人也看到了。他说我前天去回春堂买毒药,这不是撒谎是什么?”

  那伙计被带上来时太过紧张,谁都没多看,自然没领会到刘癞子的眼神。他只知道要指认谢记的老板,可不知道现在跪在堂下的,不是常在镇上走动的谢雨青!听完张迁振振有词的话,那伙计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如此情景,谁还看不出有鬼就是真的瞎了。

  刘癞子心急,口不择言道:“你说你在山上打猎就真的在山上打猎吗?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下山去回春堂买药,买完药又回山上去!大人,您派人去谢记搜,肯定能搜出来没用完的毒药,还有,我去回春堂看过,那儿的大夫都说我是吃了毒药才肚子疼的!”

  张迁反问:“你怎么就肯定一定能在谢记搜出毒药?回春堂的大夫说你中毒?可我记得谢记送去你的明明是王大夫的医馆,他并没有说过这话。”

  刘癞子一哽,“我不信王大夫的医术,想多去看看几个大夫,求个心安怎么了?”

  “够了!”张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师爷,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师爷擦擦汗,心里料想太守怕是偏向于这叫张迁的人,他知道张江的名字,心里想着太守和那张迁都姓张,说不定还是一个家族的。再加上这个案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针对谢记设的陷阱,太守会多护着张迁也说不定。“这个,私以为此案疑点重重,那刘癞子的话怕是不可多信。”

  张江点点头。

  县令见此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太守原是想保张迁!他刚刚差点就顺着刘癞子给的信息给张迁定罪了,这还得了?信好信好,最后判决还没作出来呢。县令松一口气,那王祖德不比牵扯出来,不然他怕是要鱼死网破,拼命也要在太守面前告他状。那就只能弃掉这人了。

  县令一拍板子,叫人去杏仁堂将王大夫请来。“王大夫,你那天给刘癞子看病的结论是什么?他在回春堂看了,说是砒霜中毒。”

  王大夫摸摸胡须道:“他不像是中毒,砒霜中毒必然口吐白沫,样作癫狂。刘癞子那日虽痛苦,比起中毒来说,反倒像是吃了巴豆。”

  县令大喝,“刘癞子!还有你,抬起头来,看着本官!给我从实招来,不得有半句谎话!”

  那伙计心里素质低,眼见着自己的谎言被拆穿,加上县令发怒,他心里承受不住,便一股儿将实话全给招了。“我说我说!大人饶了我吧。是这人给我钱财让我说谎的!他没买过什么毒药,反倒是刘癞子来店里买过巴豆。大人,我都招了,您就饶了我吧!”

  刘癞子傻眼,动手想掐伙计,却被拦住。

  “你们可知罪?”

  “大人我错了我错了!都怪刘癞子!我是第一次做这事儿!大人,念在我是初犯,饶了我吧!”伙计不停的朝县令磕头,希望他能放自己一马。

  县令开口道:“谢记没下毒,是这两人串通一气,想诬陷坑害谢记。来人,先把他们押下去,各打五十……”县令想起刚刚那幕,顿了顿,改口道,“各打二十大板,以示惩戒。念伙计是初犯,挨打后便放行,刘癞子诬陷他人,按照我朝律法,关押三年。”

  捕快动手去拖二人,伙计痛哭流涕,刘癞子心生不甘,开口想将王祖德和刘水给供出来,“大人冤枉!我也是受人指使!”

  县令怕刘癞子又扯出什么事端来,忙让捕快将二人的嘴塞上,“一派胡言,此人谎话连篇,说哈信不得分毫。我看他是想逃脱惩罚,又胡乱编些别的人出来。来人,将他的嘴给我堵住,安静的拖出去行刑!此案就此了解,可有谁还有异议?”

  张迁和谢记的冤情都已洗清,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那刘癞子也算是罪有应得。而想说些什么的刘癞子连嘴都被堵住,自然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了。

  “既如此,退堂!”县令擦擦冷汗,回头低声下气道:“大人,你看我这个案子审的如何?”

  张江看他一眼,“尚可。”

  县令松口气,“大人,您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啊,下官在寒舍备了场宴席为您接风洗尘,您看能否赏给下官这个面子?”

  ……

  张迁站起身来,张江被团团围住,他连他的衣角都看不到。张迁有些低落的收回视线。

  没了捕快拦住,案子也早已经审完,很多人都不愿意在衙门多待,怕在此染上晦气,都纷纷结伴着离开。唯有谢雨青,没了捕快拦住之后,他匆匆跑到张迁身旁,拉着他袖子看了又看。

  “没事吧?那杀威棒有没有打下来?”谢雨青神情紧张的上下打量着张迁,生怕他有了什么磕碰。

  张迁收回心神,朝谢雨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不是一直看着我吗?那棒子没打下来,被拦住了,忘记了吗?我好着呢,现在让我跑个几圈,或者是上山打两只兔子野鸡来也是没问题的。哭什么?”张迁轻柔的抹去谢雨青眼角的泪。

  “我,我这不是害怕吗?五十大板要是真下去,皮肉都得开绽!”谢雨青心有余悸。

  “没有打下去,我还好着呢!”张迁抱住谢雨青,拍拍他的背顺气。

  “哎呀,青哥儿!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李婶跟在后面过来。

  谢雨青不好意思,先松开了张迁。

  李婶搓搓手臂,“这儿我只觉得心里毛毛的,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吧?”

  谢雨青点点头,“先回去。”

  张迁抄衙门深处看了一眼,发现还是见不到那人,便点了点头。三人一齐出了衙门,朝谢记走去。

  李婶拍着胸脯道:“这回真吓着我了!二东家是有福气的人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谢雨青亦步亦趋的跟着张迁,“这次多亏了太守大人,若是没有他,我都不敢想……若是有机会,一定得好好感谢他。”

  李婶点点头,“那可不是嘛!那才是真正的贵人啊!”

  张迁低头听着,没言语,虽然他心底里已经有八成的把握认出那就是他大哥,可是还没确定的事情,还是先不要说出来吧。等回去把门关上,他自己和青哥儿说一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