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当然不记得所谓上辈子, 只说了几句,卫西就听出来,说的都是几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们还在读高中。
“苏乔高一的时候对你可好了,你爱答不理的。”
“也不能说爱答不理,就是……你知道你那个脾气那张脸,反正感觉谁都看不上。”
“高二之后你不知道干什么, 和苏乔的关系又好起来了。”
“不对, 不是好起来, 是你单方面想拉近跟苏乔的关系,但苏乔好像没什么反应。”
“有一次你让我约苏乔打球, 苏乔没空不能去,你还发脾气来着,把我都给惊到了。”
“苏乔没跟你报考同一所大学, 你也很气,我是不知道你气什么,别人有别人的选择啊,为什么一定要跟你一起?”
陈晨说了很多, 絮絮叨叨,偶尔会说得很快,卫西听得不太分明。
但他听得很认真,从头到尾,没有插话。
“反正吧,苏乔人好, 脾气也很好,我觉得你们关系还不错。”陈晨喝了一大口水, “不过说实话,我要是苏乔,老早就不理你了。”
卫西:“……”
陈晨压根不知道卫西此时的心情,说完自己先笑了:“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些啦,你下次回宁城,来我家玩啊,我妈前几天说你很久没来了,是不是都不记得我们了啊?”
卫西:“下次去看你们。”
挂完电话,卫西靠在床头,回想陈晨说的那些事。
有一些,他记得,有一些,只记得一部分,剩下的则完全没印象。
但随着陈晨的话,他能想象到自己的神情、态度和说话的语气。
他太清楚自己的德行,生气也好不满也好,最后表现出来的,一定是阴阳怪气。
苏乔没有透视眼,没法穿透他的肚皮,看清他的真实想法,他得到的,只有他的负面情绪。
陈晨跟他很熟,那句“我要是苏乔,早就不理你了”虽然带有玩笑成分,其中也必然有真实的情绪。
这进一步佐证了他曾经对苏乔很过分。
如果真如苏乔所言,他们是重生而来,那意味着他的人生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他自己脑海中的,和苏乔在一起,维持亲密关系。
但同时,他和不同的人传出绯闻,为了吃醋故意让苏乔发现这些,来看他生气的样子……
还有苏乔说的,和别人订婚。
另一部分,则是通过苏乔、外公、小叔、陈晨和其他线索得知的,如今这样,和苏乔保持联系,但也仅仅只能保持联系。
如果这部分是重生之后的事,他也依然对苏乔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
这样一个人,苏乔凭什么要回头?
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卫西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每次只要他想起一些事,或者长时间思考,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似乎是他的本能为了阻止他深入追问下去,而发出的警告。
但卫西只是闭上眼安静下来,待那阵难受劲过去,既继续下去。
疼痛只是一时的,但如果不弄清楚和苏乔之间的事,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冷了好几天,周六这天终于放晴,苏乔一路走出宿舍楼,看到每一层的阳台上晒满被子,五颜六色,如同花花绿绿的旗帜,阳光照在上面,鲜艳又可爱。
“看到什么了?”
苏乔扭头,看到卫西站在面前,正在笑眯眯地看他,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卫西:“八分钟之前。”
苏乔:“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卫西:“刚准备发就看到你了。”
苏乔有个习惯,跟人约好见面的时间后,会提前十五分钟左右到,他和卫西约了十一点半在食堂门口见,这个时间出门,到食堂差不多是十一点十五左右。
这种严谨的小习惯,放在别人身上,会很无趣,但苏乔如此,卫西只觉得可爱。
他双手环胸,问:“你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了?看起来很高兴。”
苏乔:“看大家晒在阳台上的被子,好看。”
卫西随便瞅了一眼:“上海最近天气不好?”
苏乔点头。
说话间来到食堂,苏乔问卫西想吃什么,他去买,卫西却表示,他要跟苏乔一起看看。
拿了两个托盘,路过各个窗口,卫西开始点菜。
他可能饿了很久,点了一堆吃的,不仅有米饭炒菜,还有炸鸡和瓦罐汤。
苏乔忍不住问:“会不会太多了?”
卫西:“我会负责吃光的。”
他们找了个位置,刚刚坐下,卫西忽然拍了一下他的手,说:“有酸奶,我想吃。”
苏乔准备去买。
“我去吧。”卫西笑着说,“以前这活都是我干的。”
苏乔没说话。
卫西拿着两罐酸奶回来的时候,苏乔也刚从炒菜窗口取菜返回,他没顾得上吃早饭,闻着饭菜香瞬间觉得饥肠辘辘,一言不发开始进食。
没多久,桌上的饭菜就被吃了九成,剩下干锅牛蛙里的几块土豆片和炸鸡里的一点配菜。
苏乔拿过一个酸奶撕开,准备休息一会,消灭余下的东西。
吃了一口,抬眼,发现卫西在笑,他忽然想起来,这酸奶是卫西买的,并没有提到给他一个。
刚才,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没有多想。
“无糖的。”卫西适时插了句话,“你们食堂的菜很好吃。”
苏乔看了看手里的酸奶,又挖了一勺出来:“你这次来上海,是有什么事吗?”
卫西:“是外公公司的一个项目,我来看一下进展。”
苏乔:“那你不用去忙?”
卫西:“我昨天下午到上海,来找你之前已经去过了。”
苏乔就没再问,继续拿起筷子吃菜。
卫西每半个月来一次上海,每次都有“公事”,看苏乔是顺带。
可实际上,看苏乔是主要的,“公事”才是顺带。
卫西不知道苏乔是真的信了他的话,还是纯粹懒得追问。
他希望是前者,可又觉得以苏乔对他的了解,很可能是后者。
这是不是意味着,苏乔并不在乎他过来的目的,还是单纯不想跟他多说……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大部分是臆想和猜测。
但卫西控制不住自己,他紧盯着苏乔的发旋,心情变得很沉。
苏乔吃完自己碗里的东西,想问卫西喝不喝水,一抬头,撞在卫西投来的视线之中。
又是那种眼神,深邃、幽暗,带着浓重的不安。
他皱了下眉。
下一刻,卫西撇开视线,抄起酸奶,一口一口地喝完。
苏乔看了他一会,问:“吃饱了吗?”
卫西颔首。
苏乔:“那就走吧。”
按照一般惯例,吃完饭,苏乔可能要去做别的事,卫西每次来找他,差不多都是这样。
所以听到苏乔说去操场上散散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连忙追上苏乔,跟他并肩走。
走了没几步,他主动开口,说:“我早上给陈晨打了电话。”
苏乔也跟陈晨偶有联络,听卫西提起来,以为陈晨有什么事,问道:“陈晨怎么了?”
卫西:“他很好,在大学里很开心,参加的社团最近还拿了奖。”
苏乔知道陈晨是个很认真的性格,闻言不禁莞尔,迎着阳光,显得侧脸轮廓非常清晰。
卫西看了好几眼。
走到操场旁的时候,篮球场里忽然飞出一个球,刚好砸在两人面前的地上。
一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趴在栏杆上喊:“哥们,劳烦一下,把球给我们扔过来!”
苏乔弯腰把球捡起来,上前几步,抬手把球扔了回去。
“谢了!”
卫西走上来,跟他一起看着球场里继续的篮球比赛:“我问了陈晨一些我们以前的事。”
苏乔:“问什么?”陈晨并不了解他们的事。
卫西:“他说我以前很烦,如果他是你,一定不会理我的。”
苏乔:“……”
卫西:“我以前真的让你很烦吗?”
其实不是的。
刚刚重生的时候,他一心想着和卫西保持距离,不要重蹈覆辙,可卫西却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情。
他觉得很奇怪,很莫名其妙。
这些心情,在发现卫西和他一样,也是重生而来,且一直试图证明他的重生实情之后,一下子变成了惶恐和不安。
惶恐于真的被发现重生,不安于如果两人继续下去,可能又会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后来,向卫西承认重生,他反而变得淡定起来,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直接面对。
一直到现在,他面对卫西,也依然是这样的态度。
他不想逃避什么。
要说烦,偶尔有些时刻,被卫西逼迫太紧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其实回头去看重生以来的三年多时间,他最多的感觉,大概是平静。
没有厌烦,没有暴躁,同样,也没有欢喜和开心。
他摇了摇头:“没有。”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卫西的意料,不敢相信:“真的?”
苏乔:“我不会讨厌朋友。”
卫西被“朋友”两个字刺了一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他知道苏乔说的是实话。
别人如果像他们这样,闹到一定地步,或许会老死不相往来,但他的死缠烂打、外公的关系,苏乔很清楚,他们之间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用“朋友”来定义他们的关系,其实是一种最疏远的暗示,暗示他,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仅此而已。
卫西沉默下来。
脑海里又开始冒出许多东西,各种疑问、各种猜测,如同一个个长钩,将他内心最黑暗浓烈的不安一点点往外拉取。
球场上响起一片欢呼声,几个队友互相击掌。
苏乔许久没听到身边的动静,转过头想说句话:“你……”
卫西豁然抬眼,逆着阳光,让他的眼睛看上去非常幽暗,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
苏乔被他眼里的情绪给震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个动作映在卫西的眼睛里,像一记耳光,无声地抽打过来。
卫西低头,揉了揉眼睛,笑道:“有个虫子飞进去了。”
过了片刻。
“看比赛,他们打得很精彩。”卫西转过身面朝球场,不再直视苏乔。
苏乔皱了皱眉,也将视线转向前方。
他没有追问,但他可以肯定,卫西真的有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一起看完了那场篮球赛,卫西临走前说,很快会再来看他。
但直到整个大二和大三上学期都结束,卫西再也没来过。
电话、微信没有间断,依然很频繁,人则从来不出现。
偶尔微信里,他也会问苏乔有没有想他,苏乔不回答,他就拐向别的话题,过段时间,又会再问。
他并不避忌对苏乔的渴望,被拒绝后也不会尴尬,这大概是他的性格中,很值得一提的优点。
又一个寒假来临,再过一个学期,就要进入大四。
平日里如常生活,对时间的流逝没有切身感受,直到某个时刻忽然来临,人们才会不由自主地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苏乔的这个意识,是被余非夏的一个电话引起的。
余非夏已经定好大学毕业后出国继续深造,大四的寒假有许多事要准备,这是他毕业前最后一个在家过的年,很想和朋友们见见面。
“上次聚会还是大一的时候。”余非夏在电话里笑着说,“两年了。”
苏乔也笑了,可能太忙,平时确实没意识到这点。
虽然平时一直有联系,可不在一座城市,不常见面,多少会显得生疏。
他心下感慨,回道:“我没问题。”
余非夏:“ok,我来告诉飞扬,你帮我通知老大一声,他经常不在群里,怕他看不到。”
苏乔:“好的。”
结束这通电话,他立即给老大打电话。
接起来之后说了余非夏的安排,老大连声答应,说一定准时过去。
正说着,苏乔听到有个人问老大:“是不是你同学,姓苏的那个?”
老大:“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方:“我有点事想跟他说,你把电话给我。”
不等老大开口,苏乔主动说:“老大,可以。”
那边安静了一阵,再次传来声音时,变成了另一个人:“苏同学,你好,我是老大的堂兄,我们见过。”
苏乔:“记得,王悦。”
王悦尴尬地笑了一声,他今天来找他堂弟,本来就是为了要苏乔的联系方式:“苏同学记性真好,听我堂弟说,你以前成绩就很好,看来果然如此啊。”
苏乔:“有事请直说。”
“……”王悦轻咳了两下,“那个,苏同学,你最近见过卫少爷吗?”
苏乔:“你说卫西?没有。”
王悦似乎有些吃惊:“连你也没见过?”
苏乔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问:“你找过他?”
王悦:“是啊,有几个月了,打电话发消息,都没人回,我还找到卫家公司去,也没见到人,想找个人打听一二吧,可卫少爷那边的人口风都很紧,什么也打听不到。”
说完,他生怕有所误会,赶紧解释,“我和卫少爷有点生意上的合作,没有其他意思,别误会啊别误会。”
苏乔沉默了一下,说:“我没见过他。”
王悦“啊”了一声,失望道:“哦这样啊,那算了,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苏乔:“没关系。”
卫西不想见王悦,有的是法子躲起来。
苏乔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大年初二,去给外公拜年。
上一个春节,外公在北京陪外孙,没有回来,真正算起来,他们也许久没见了。
见面聊了好久,到了午饭点,外公说阿姨放假了,他订了桌子,去外面吃。
两人下楼,刚坐进车里,车门忽然被拉开,卫西坐进副驾驶,笑眯眯地说:“外公,你招待客人,我也一起去。”
他扫了眼后视镜,想看一下客人的模样。
然后,他怔住了。
紧跟着,他又推开门,飞快下去,跑向不远处他自己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