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西从来不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 尤其是“爱”这种似乎和所有人息息相关实则非常难以定义的问题。
但他从来都觉得,无论哪种解释,这个字的特征里, 一定包含着“独特”。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里的位置,是任何其他人所不能取代、替换,拥有谁也无法夺走的特殊。
这是爱情最基本的特质。
曾经的他,在苏乔心里,是拥有这种独一无二的。
苏乔把他看得非常重要, 是那种除了他之外, 任何别的人无法企及的的重要。
当然也有许多重要的人, 可他对于苏乔而言,是不一样的。
他们曾经有过很多次争执, 苏乔哪怕爱他,也一直有自己的坚持,在某些事上, 不会退让,可这也并不影响他在苏乔心里的特殊。
哪怕在关系最差的时候,这种特别,也始终存在。
卫西一直非常清楚, 争执和吵架不过是矛盾爆发的表现,并不影响苏乔爱他。
苏乔的眼睛、神情、言语,始终昭示着这一切。
这让卫西一度不解,但又始终得意。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自得和笃定,他从没想过,有一天, 苏乔会收回对他的这种“独特”,把他放在跟其他人同样的位置上。
用和对别人一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和别人一样的神情看他,甚至因为他一件可能根本就是他胡诌的事跟他道歉。
他从未在苏乔这里体验过这种“平等”,他也根本不需要这种平等。
卫西久久没开口,苏乔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
苏乔:“你自己开车来,还是司机师傅送你的?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一下,或者给你叫个车?”
不需要。
苏乔:“你真的没事吗?”
有事,而且非常严重。
但卫西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在苏乔看来,都只是被放鸽子的不满,然后,苏乔会继续跟他道歉。
他不能确定,苏乔再道歉几次,他会不会忽然暴起,做出什么神奇的事情。
而除此之外,他也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我渴了。”
苏乔愣了一下,本能反应道:“你想喝什么?”
卫西:“茶。”
苏乔:“那你跟我上楼?”
卫西抬起头,盯着他看。
苏乔:“??”
卫西:“我想喝红茶。”
苏乔:“……”
家里只有爸爸爱喝茶,但并没有红茶。
苏乔无奈道:“我去给你买。”
卫西:“我跟你一起去。”
家外面就有便利店,只有立顿茶包,卫西表示没关系,苏乔就买了一盒。
付完钱出去,卫西又要吃西瓜,苏乔又去水果店买了半个西瓜。
后面,卫西又提了好几个要求,苏乔一一满足。
回家的时候,两人手里提了好几个袋子,都是各种吃的。
进屋后,苏乔看了看足足占据半个餐桌的东西,问:“你吃晚饭了吗?”
卫西:“没有。”
苏乔想到他放对方鸽子的事,问:“家里有泡面,吃吗?”
卫西:“吃。”
苏乔去厨房煮面。
卫西坐在餐桌旁,盯着厨房忙碌的背影看了片刻,眼珠转动,视线缓慢移动,落在面前的一大堆食物上。
茶包、西瓜、奶茶、鸭货,几乎把苏乔家门口能买的吃食都买了一遍,有求必应。
可其实没有一样,是他真正喜欢的。
身旁飘来酸辣的香气,苏乔把一个汤碗放到他面前:“酸辣牛肉面,吃吧。”
卫西看着红红的面汤和软白的面条,知道苏乔只煮了一包。
他们两个人都不怎么喜欢吃泡面,只会极偶尔馋那个味道,但真的吃起来,一包嫌少,两包嫌多,他们两个人就煮三包,一人一半,不多不少。
今天,苏乔显然是吃过晚饭回来的,不会陪他一起吃泡面,他们还买了其他许多吃的。
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卫西慢慢拿起筷子,准备消灭眼前这碗面。
苏乔拿着切好的西瓜出来,又拆开茶包去泡茶。
客厅很快飘起茶香。
一包泡面很少,几口就能吃完。
苏乔端着两个茶杯过来的时候,发现卫西已经吃完了面,不由笑道:“看起来是真的饿了,再吃点别的。”
卫西看着被推到眼前的西瓜和鸭货,一点也不想吃它们,虽然都是他自己要苏乔买给他的。
这时,苏乔的手机响了,似乎是微信消息,他点开查看,皱了皱眉,随后开始回复。
他很严肃认真,应该并不是和朋友间的随意闲聊。
但又透着轻松,大概不是什么让他为难的事。
他们从前独处的时候,他似乎很少留意苏乔的神情,有点拿不准苏乔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以及,在跟谁聊天。
但他觉得自己可以猜测。
“苏乔。”他开口问,“是朋友找你?”
苏乔从手机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旋即继续垂眸打字。
很快,他重新抬头,并把手机放在一边,答道:“是徐非的哥哥,跟我谈他餐厅的事。”
卫西:“在你们学校附近开餐厅的那个?”
苏乔点头。
卫西:“他想让你跟他合伙?还是聘请你?”
苏乔又点头,也不奇怪为什么卫西知道:“两方面都有。”
竟然猜准了。
卫西有点开心。
其实这并不是很难的事。
餐厅的经营上,苏乔有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经验,重生后也一直在学习中,他不知道苏乔日后是否还有接手爸妈生意的打算,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这件事上不断累积经验。
更为重要的是,跟苏乔有过稍多一点接触的人,都会发现,苏乔待人真诚,不埋怨不推诿,知轻重懂分寸,对自己的目标规划清晰,情绪稳定,遇事沉着冷静又严谨,能力很强。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合伙还是聘请,会得到很高的价值。
他又问:“你拒绝了?”
苏乔:“是啊。”
又猜对了,卫西心情好了些,拿起一片西瓜,问:“外公之前跟我说,打算分一部分公司股权给你。”
苏乔愣住,待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摆手:“不行。”
卫西:“为什么?”
苏乔:“我对公司的经营一窍不通,而且……不行。”
卫西听懂了苏乔的未竞之语。
从法律上来说,苏乔跟外公毫无关系,继承股权,其实名不正言不顺。
在外公看来,这当然不是问题,但苏乔不会这样想。
苏乔还是第一次知道外公有过这个念头:“你劝外公,千万不要。”
卫西:“你应该知道,外公一直很疼你,他这样做,也没有别的意思。”
苏乔:“我知道,但我真的不能要。”
卫西:“如果外公坚持要给,你怎么办?”
苏乔:“我……”
他会拒绝,正因为知道外公真心疼爱他,所以绝对不能要这么厚重的礼物。
卫西吃完西瓜,抽了张湿纸巾擦手,一边观察苏乔的神色:“以前,外公也有过这个想法,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苏乔还在思考卫西的话,闻言有些茫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卫西说的“以前”,是指重生之前。
他愕然:“什么时候?”
卫西:“大四、毕业后,提过两次。”
苏乔彻底震惊了,他一点也不知道。
卫西:“是我不让你知道的。”
苏乔再次受到冲击:“为什么?”
卫西这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
苏乔摇头,示意他不知道。
“你猜猜。”卫西笑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觉得,只有我才是外公的亲人,外公把东西给你,我很生气,所以阻止。”
苏乔:“……”什么狗血理由?
卫西也不继续开玩笑了:“你不想接受,但如果外公提,你不知道怎么拒绝,无论怎么选,都不合适。”
在苏乔心里,外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血缘,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真正的爷孙俩毫无二致。
但让当时的苏乔开不了口拒绝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他们当时已经在一起,在苏乔心里,他能和卫西有这样的关系,是因为他利用外公,他对外公充满愧疚,而外公平时对他几乎没有要求,偶尔提出一次,哪怕再不好接受,苏乔也一定会接受。
本就满是不安和歉疚,再被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压下来,苏乔不知道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外人的看法不在苏乔在意的事情之中,可有些东西,苏乔无法舍弃。
外公很疼苏乔,只是并不太懂这个孩子的一些本质。
如果外公要指定苏乔成为他的遗产继承人之一,他没有丝毫意见。
但那种时候,用这样的方法,对苏乔而言,并不合适。
强行给予,可能会给外公和苏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外公和苏乔都没错,但人的关系,从来都有微妙的不确定因素。
当时的卫西,这样劝外公,自己心里也是这样以为。
如今回忆起来,其实未必没有自己的私心。
他不满苏乔以外公相要挟,可又不想苏乔因为这件事而更有负担。
这样的矛盾,似乎一直充斥在他和苏乔的关系里。
苏乔听了卫西的话,吃惊之余,又多了些感动。
“谢谢你。”
卫西:“不客气。”
苏乔笑起来,黑发扫过白皙干净的额头,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好看温柔。
卫西忽然发现,每回独处,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起看电影聊天吃饭,也从来不会有无聊的感觉。
就像现在这样。
并不是他陪着苏乔,也是苏乔陪着他。
因为这件事,餐桌上的气氛好了许多,卫西觉得胃口大开,很想继续吃东西。
他拆开鸭货,想到先前谈到的事,随口问:“过年的时候,你跟外公说,想跟朋友合伙经营餐厅,现在是改主意了?”
苏乔点头。
卫西:“你是怎么打算的?”
苏乔:“大学还有三年,现阶段,我还是想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
卫西:“大学毕业之后呢?”
苏乔:“还没想好。”
他还是很喜欢读书,或许会继续深造。
又或许,他在这三年之中会发现更有趣的事,有更多的爱好。
接手“苏食”,或者自己工作、创业,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但并不确定。
人生充满变数,也有更多种可能。
卫西不解:“我以为你打算两头兼顾。”
苏乔:“以前这样想过。”
卫西:“那怎么忽然改变了想法?”
苏乔:“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这样。”
卫西:“为什么这么说?”
“有过以前的经历,现在做决定,也会受到那些影响。”苏乔很坦然地解释给他听,“我老是忘记,现在的我,和从前是不一样的。”
卫西正在挑鸭舌,闻言顿住。
苏乔:“我和爸妈商量,他们对我没有更多的要求,充分尊重我自己的意愿,我没必要一直遵循从前的经历去生活。”
他没说得更加明白,但卫西从中听出了一层意思:从前我别无选择,可现在不是。
明知道苏乔指的是学习和事业,仍不由自主想到他们如今的状况。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是如此。
卫西再次失去胃口,这次非常彻底,瓜瓤散发出刺目的鲜红。
他想起来,这些吃的,都是他让苏乔给他的买的,他说什么,苏乔就买什么,他没吃晚饭,苏乔给他煮面。
他们的相处,也很寻常安宁。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苏乔把他当成普通的同学和朋友,为了向他道歉的基础之上。
换成其他朋友,换成老大、秦飞扬、余非夏、徐非、周天明、秦东……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因为猜中苏乔的一点想法而沾沾自喜,忘了他们如今这满目疮痍的关系。
苏乔去拿了两瓶冰水过来,没有留意卫西的神情,说:“你过来之前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卫西坐着不动,也不回答他。
苏乔走到他身边,把水放下:“我昨天……”
“你又想道歉?”卫西忽然问。
苏乔一个怔忪,他是想跟卫西说昨天确实没有留意他的话。
但卫西已经站起来,转身跟他面对面:“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他说这话时,一字一句,表情非常冷漠,整个人看起来压抑而隐忍。
苏乔轻轻皱眉:“你怎么了?”
卫西:“怎么了、对不起、谢谢,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话跟我说吗?”
苏乔:“??”
看着他不解又抗拒的模样,卫西慢慢笑了。
苏乔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