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白振业,此时多宝阁后院里,不知何时聚拢的一众修士和看客,眼见着天边逼近过来的那雷暴照亮了半片夜空,也都惊得呆立当场。

  ……天劫?

  ……这不可能吧?

  北斗大陆,已经大半年都没有雷劫降世了,各界修士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没有天劫的世界,天劫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重现于世?

  “爆!”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际,只听那银白的光团后面,传来一名修士纤细的声音。

  定睛看去,就见那光团背后,一名赤膊的肌肉壮汉,正飞身跃起,手中高举着一根黄金棍。

  那银白的光团,就是从那黄金棍的顶端送出来的。

  光团被直直地朝着白振业抛过去,之后不偏不倚,在他头顶爆炸。

  从刚才白振业和白景行两兄弟起了争执,在后院动手开始,那一排客房里的修士们,便纷纷循着动静走出来,此时站在那照亮整片后院的爆炸的银光之下,众人又聊开了:

  “这是……雷暴?”

  “好像是积攒了雷暴之力,汇聚于丹田处,之后一次性爆出来,形成的效果。”

  “能修成这样的法术神通,这难道是……那传说中的天雷将星道体?”

  “如此说来,这便是那玉虚宫云中子座下大弟子——雷震子了?”

  到这时,众人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天劫重现于世,不过是雷震子的雷电法术罢了,

  “原来如此……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我就说嘛,咱们北斗大陆都多久没见过天雷了,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在这小小的多宝阁突然出现呢!”

  “就是!天雷早就从这片大陆上消散了,断然不会再出现了!”

  “对嘛,要真有天雷,七大家的那几位大能早就渡劫升级了,何至于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是啊是啊!”

  “想多了,想太多了!”

  “天劫重现于世?笑话!别开这种玩笑了!”

  “散了吧,散了吧,道友们。”

  一众修士吃完瓜、看完戏,负着手、摇着头,纷纷转回身,往客房里走去。

  竟是没有一人,想要出手救那被雷暴砸中的白振业的。

  白振业此人,为人阴狠狡诈,与他打过交道的,但凡是良心未泯的修士,大都对他的手段和处事方式感到不齿,哪怕没有接触过的,对他的为人,也都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而白景行这个白家三公子,其实在修界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因为飘渺阁的老阁主从不曾在公开场合提起这个三儿子。

  但最近多宝阁的八卦云光罩和邀请玉札的事,倒是让赶来鹿洲镇的修士们,对这位多宝阁的新任阁主,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白三公子,其实就是个见钱眼开,喜欢贪图小便宜,又爱耍些小心眼的年轻人。

  当然,这个年轻人的这些小心思和小动作,在成功拿到多宝阁通行证的这一众修士的眼中,虽然不讨喜,但也不讨厌。

  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而刚才在后院,白振业教训自己弟弟的那一番行为,丝毫没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客房里的修士们自然也都听到看到了。

  一个阴狠狡诈的白二爷,对上一个不讨喜的白三公子,两害取其轻,大家心底里其实是站白三公子的。

  不过这也只是一点私心上的偏袒罢了,并不会真的付诸行动出手帮忙。

  毕竟,在那些修士眼里,这不过是一出狗咬狗的戏码,他们并不愿意去趟这浑水。

  只是,后来白振业的行为,做得太过了,惹得客房里不少带着些正义感的修士,开始考虑是否要出手劝阻了,甚至有几人已然从房间里走出来,正犹豫着是否上前。

  只不过,思来想去,最终顾及到飘渺阁那位位高权重的老阁主,还有声名远播的白家大爷,一众修士们又把自己那见义勇为的心思,压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那手持寒霜之气的清秀修士出手帮忙,躲在客房里的看客们,这时已经在暗暗为那年轻修士鼓掌叫好了。

  看到白振业正面刚不过,就想要使阴招,耍炸偷袭,一众看客们又开始咬牙唏嘘。

  紧接着就见那赤膊壮汉带着雷暴加入了战场,到这时,赶到房门口来凑热闹的修士们,意识到是虚惊一场,便都扬长而去了。

  就在众人纷纷离开之际,那雷暴落在了白振业头上,轰然炸开。

  白振业慌张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飘渺阁的龙须罩,拢在自己周身,勉强抵挡住了那一记雷暴的攻击。

  雷震子手握黄金棍,落在灵泽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怒目瞪向白振业的方向。

  白景行这时也被灵泽扶起来,站在灵泽另一侧,警觉地看向白振业。

  因为刚才用了仙灵散偷袭,现在白景行便不愿意被灵泽收进乾坤袋里提走了,他要留在灵泽身侧,提防白振业又用什么暗器耍阴招。

  白振业躲在龙须罩里,喘息着,看向对面并排站着的三人。

  “怎么,这是要正义三打一了?呵,啐!”

  白振业满脸鄙夷地朝地上吐了一口。

  脸上仍旧摆出一副十分不屑的模样,可白振业的心底,已然退缩了。

  他一个金丹境大圆满,对上灵泽这个金丹境中期,雷震子这个金丹境初期,再附带一个受伤的筑基境中期,虽说有飘渺阁的法器宝物加持,他或许能够勉强打赢,但是必定是没办法全身而退的。

  他不过是接了他爹的命令过来查探秘境入口的,现在入口还没开启呢,犯不着先把自己的半条命搭进去。

  “罢了,老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白振业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放出一个烟雾弹,紧接着祭出一张法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遁地逃离了。

  雷震子愤然提棍上前,一棒打在白振业身影消失的地方,将那处地砖都砸得粉碎。

  奈何这多宝阁原本就是白振业的地盘,他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仗着地头蛇的优势,逃窜的速度飞快,雷震子的棍棒,根本留不住。

  再要往远了追,雷震子是不敢的。

  他丹田处积攒的雷暴,刚才散去了大半,又要再积攒好一阵子才能再放出第二发了,现在就是追出去,他也没有爆发性的输出,搞不好被那白振业暗算,把自己搭进去。

  想到这里,雷震子收起黄金棍,转头看向灵泽,用眼神问他:

  你的小鬼头呢?快让他出来,给我充充电吧,嘤嘤嘤。

  灵泽自然是看懂了雷震子的目光里的深意,但却并没有接他的话。

  他警觉地抬起头,看向客房旁边的一株老槐树。在那树干上,此时正一动不动蹲伏着一只火纹鸟。

  是毕方。

  想来是刚才听到动静,和其他修士一样,出来查看情况了,也不知他在那上头蹲了多久,是否看完了全程?

  刚才灵泽听到后院里白家两兄弟打斗的动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就是因为想到毕方和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所以不敢贸然行动。

  灵泽先将天劫好好地藏起来了,确保那小鬼头不会为了救他直接不管不顾地冲出来劈人,这才敢放心地出来救人。

  见灵泽已然注意到自己,毕方也不继续藏在暗处了,直接伸展双翅,飞落至三人面前。

  “毕大人。”

  灵泽朝对方微微一礼。

  毕方向他颔首回礼,接着二话不说,走到了雷震子面前去,

  “你刚才所用的那雷暴法术,是要提前吸收雷电,存于丹田的?

  “那雷电,是从何处得来的?”

  雷震子微微眯着眼,将毕方上下打量一阵。

  毕方此时并未穿阵符师协会的制式套装,只穿一身便服,他以前年轻时在玉虚镇任职的时候,雷震子还年幼,尚未开始历练,所以从未与他接触过,并不认得他。

  此时见这人满脸不善,语气硬邦邦的,面色冰冷,便不愿理会他,只白了他一眼,不答话。

  毕方怔了怔,又问一遍:“那雷电,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次语气越发生硬了,雷震子便越发不待见他了,只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灵泽见状,主动开口:“毕大人……”

  他刚开了个头,毕方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仍旧死死盯住雷震子。

  雷震子又白了他一眼,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毕方手臂一抬,不由分说,捉住雷震子手腕,探他脉息,试图自己查探出来那雷电的来源是否与天劫有关。

  雷震子倏忽被捉住手腕,手臂肌肉顷刻间绷紧了,用力要将手腕从对方掌心抽出来,挣了两下,竟然没能挣脱。

  到这时,雷震子才意识到,对面这个方脸男人,境界比自己高得多。

  毕方没理会雷震子那惊异的目光,捉着他手腕,眉头皱得很深,再次逼问:

  “我在问你,说话。”

  雷震子瞥他一眼,自知挣脱不得,挤出一句:

  “关你什么事啊嘤。”

  这一开口,毕方眼中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顷刻间被打散了。

  他慌张松了手,甚至朝后退了半步,脸上换了一副有些无措的神情,转过头,求助地看向灵泽,眼底写着:

  这……这人看着挺壮实,讲话怎的这样……?

  灵泽上前一步,挡在雷震子与毕方之间,替雷震子解围。

  这段时间和雷震子接触下来,灵泽可以确定,天劫的雷电被雷震子吸收进入丹田之后,会被雷震子融会贯通,换成他自身的灵力,再被以雷暴的形式释放出来的时候,便只完全是以雷震子的法术的形态出现了。

  单从这雷暴里,是寻不到雷电的来源的。

  而灵泽和雷震子结伴来鹿洲镇的路上,灵泽已经交代过他,不要将自己从小鬼头那里吸收了雷电的事轻易外传出去。

  雷震子的口风,自然是很紧的。

  所以灵泽心里笃定,毕方仅从雷震子的雷暴里,是看不出天劫的蛛丝马迹的,嘴上讲出解围的话的时候,自然也就十分自信。

  毕方听完灵泽的一番话,皱着眉头,沉思许久,可是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也讲不出反驳的点,最终只能定定地望着灵泽,一言不发。

  灵泽扶起白景行,问:“毕大人,可还有其他疑问?没有的话,我先领景行兄回房间去了?”

  毕方沉默着,侧身将路让开了。

  直到灵泽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毕方仍旧立在那院中,一动不动,陷入沉思。

  灵泽原本想领白景行去他自己的房间,可白景行说怕他哥在他房间里埋伏,坚持要去灵泽的客房。

  灵泽便领了他去自己房间,查探了一番白景行的脉象,确定他伤的不重,放下心来,问白景行可有疗伤的丹药。

  白景行现在是阁主,治疗这种小伤的丹药,他自然是囤了许多的,可他不愿意拿出来,摇头说没有,又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喊疼。

  喊罢了还可怜兮兮地抬手,捉住灵泽手臂,气若游丝地问他:“灵泽小兄,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帮我……”

  天劫刚才被灵泽藏在床榻边上的暗格里,灵泽反复交代他,安心等自己回来,这期间不许踏出房间,也不能释放出一丝一毫的气息,否则以后都吃不到麻辣火锅了。

  小鬼头想着麻辣火锅,在床头憋了许久,见灵泽和白景行雷震子一起回来了,立即从暗格里飘出来,正要扑到他哥手臂上去,就看到那手臂此时正被白景行死死地抓着不放。

  小鬼头白布下头嗞嗞地冒出电光来,满是警告意味地怒目瞪着白景行。

  白景行一边低吟着,一边传音入密,和那小鬼头讲着悄悄话:

  “小鬼,你景行哥可是在帮你的大忙,快把你那电光收起来,别误伤友军!”

  听到白景行的话,小天劫懵了一瞬,很快猜到白景行要干什么,电光乖乖地收起来了。

  灵泽自然不知道白景行和小鬼头私下里的算计,他很清楚白景行兜里是有很多可以给自己疗伤的丹药的,见白景行这样,只当他是想白|嫖自己的庚金纯阴水。

  白景行喜欢占小便宜,灵泽是很清楚的,这点无伤大雅的纯阴水,他也不介意交给白景行。

  大家都是朋友,朋友开心,最重要。

  灵泽大大方方地从丹田处逼出一缕纯阴水,送去白景行掌心。

  白景行得了那纯阴水,满意地去了,转头就又绕回灵泽房间门外,躲在窗台下,噗呲噗呲给小鬼头打着暗号。

  不多时,一个圆滚滚的白色脑袋从窗缝里探出来。

  白景行把刚才攒在掌心的纯阴水,分了一丝丝出来,

  “小鬼,快把那白玉珠心拿出来,将这里头残留的灵泽的气息,收进去。”

  小鬼头粗短的手将那颗珠子举起来,问白景行:

  “景行哥,你怎么知道我要签订契约的对象,是我哥?”

  白景行哼哼地笑,“你这小鬼,心思全写在脸上的,能骗得过你景行哥这身经百战的老油条么?”

  说着,手指转动,已然将那一丝纯阴水送进那颗白玉珠心里去。然而,珠子被被灌了水,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白景行眉头一拧,“行不通啊……看来这纯阴水离了他体内,气息就立即消散了,没办法收进这珠子里的。”

  小鬼头着急得整个脑袋都快从窗户挤出去,“那怎么办?”

  白景行摇头,“没办法,只能现取现用了,最好……能将这珠子送进对方体内去,收集到第一手的气息。”

  “……怎么送?”

  “这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白景行说着,忽而丹田处真气逆行,冲撞得他体内刺痛,“嘶”了声,“不行,我要回去打坐调息,静养一阵子了,小鬼,你加油!”

  白景行说罢,转身一溜烟消失了。

  小天劫拿着灵珠子,回到房间,独自坐在外间,陷入沉思。

  先不讲收集灵泽的气息的问题,现在就是收集他自己的气息这一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是天劫,以他的境界,在他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时,这整个北斗大陆,能靠神识探知到他的气息的修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可是,如果他自己将气息主动释放出来,那情况就不同了。

  他是个胆小鬼,怕雷怕黑怕鬼,不禁吓,一不小心就能被吓得元神出窍。

  比如之前在玄天山脚下的小菜园,被巨雷给吓得元神出窍的那一次,他的气息就没能隐藏住,泄露了出去。

  那之后他哥就开始焦头烂额地帮他寻找化成人形隐藏气息的办法。

  天劫至今仍旧不太明白,他哥为什么那么害怕他被国师及其爪牙找到,但是既然他哥怕这个,那他就不能做那样让他哥担心的事。

  所以,他现在如果为了这个白玉珠心,轻易就把自己的气息释放出来,那很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能这么做。

  但是,想不暴露气息,却又能将气息送进这珠子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想到这里,天劫从自己的白布下面贴身缝的小兜兜里,拿出了那盏灵珠子镶嵌的莲花灯。

  .........

  内间,灵泽正在打坐调息。

  给白景行的那点庚金纯阴水,对灵泽的灵力的损耗,很微小,顶多就是让他的状态,从九成九,降到了九成八。

  这点下跌的程度,放在平时,根本不需要刻意去管的,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自行恢复了。

  可现在是关键时期,说不准什么时候,那琉璃秘境的入口,就要开启了,他必须要以最好的状态进入秘境。

  所以,保险起见,灵泽还是选择入定片刻。

  安静的房间里,一道身影,缓步靠近过来。

  灵泽此时双眼紧闭,盘腿坐于床榻上,口中默念心决,正全神贯注,感受真气在体内小周天运转着。

  那身影不带任何陌生或是危险的气息,灵泽的神识,并未在第一时间查探到他的靠近。

  直到对方挨得极近了,呼出的热气喷在灵泽脖颈处,激得灵泽那处皮肤上的汗毛都根根直立起来,灵泽才吓得心头一颤,蓦地睁开眼来。

  就看到那银发雪肤的少年,正跪坐在他面前,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房间里的烛光昏暗,窗外的月色倒是很好,银白的月光穿过窗户,洒进床榻上,落在那少年身上。

  灵泽垂下眼,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的双眸里,盛着的细碎的月光。

  还有饱满的脸颊皮肤,蒙上一层浅白微光之后,那瓷器一般的质感。

  瓷器一般细腻,但触感……应当是柔软的,手指抚摸上去,应当能压出一个浅浅的凹陷,像刚蒸熟的白面馒头……

  灵泽的思绪,不受他控制地乱飞,有那么一刻,他甚至鬼使神差地,真的想要抬手去碰一碰对方的脸颊,但最终克制住了,只是将手指蜷缩起来,握成了拳头。

  他的心跳变得很重,不敢呼吸,怕喷出的热气吹到少年脸上去,只能将双拳撑在身后,上半身往后仰,和对方拉开一些距离。

  可他往后退了,对面却撑着手臂,欺身上来,重新将两人的距离拉进。

  少年那张漂亮的脸,在灵泽的视线中放大,再放大……

  直到对方的双唇几乎要贴上自己的双唇时,灵泽慌张抬手,攥住对方肩头,

  “做什么?”

  灵泽的声音有一些哑,有那么一刻,他都怀疑自己是陷入梦魇了,面前的少年,不过是他自己臆想的幻影罢了。

  可这时,少年却开口。

  将那珠子抵在舌尖,少年的视线从灵泽的双眼,缓缓往下,挪到他双唇上。

  那双唇红润,唇峰上一枚唇珠饱满,像樱桃。

  少年看着那粒唇珠,轻声说:

  “哥,我想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