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文件加载中……”

  光脑屏幕上,旋转的光球漂浮了很久。

  这说明,文件夹占用内存不小啊。

  顾老先生见状,十分满意:“看来然然也没把作业全都忘到脑后,在白银星时倒还算勤……呃。”

  光脑噗噗吐出一大堆文件,色调各异,但属于裴然的风格却很鲜明。

  唯一的问题就是……

  粗略一眼扫过去,小几十张的画上,除了占比最多的一只毛色雪白的猫之外,全都是alpha。

  蓝眼睛的元帅、绿眼睛的星盗、灰眼睛的议长,甚至连埃泽利特都有好几张。

  数名alpha或坐或立,表情生动,寥寥几笔便勾画出了神采。

  不难看出omega在勾画时的用心。

  再仔细一看,这么多画中,独独没找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alpha。

  顾老先生:“……”

  裴端明:“……”

  一时之间,顾老先生心里情绪有点复杂。

  这……再博爱,也不能这么搞吧?

  但毕竟一边是自己的学生,另一边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

  他轻咳一声,有点不自在地试图打圆场:“看来然然确实是长大了。”

  话到一半,顾老先生才反应过来说得不好,眼睁睁看着裴端明脸色沉下去。

  但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有些尴尬地往旁边瞟了一眼,想要找点什么补救——

  “确实。”

  出乎意料,裴端明居然点头赞同,“这次来白银星,他确实长大了很多,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最后两字微微咬重。

  顾老先生果然读懂了他的意思,又深觉这个话题尴尬,连忙打个哈哈就要过去,却又突然眼尖地瞅到某个东西。

  他一时激动,直接抬手指过去,“诶,然然倒也有画过你!”

  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裴端明依言转过去,却在看清的那一瞬间愣在原地:

  漫天的黄沙大漠,数不尽的虫族大军,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看上去仿若世界末日。

  但画面中唯一的亮色,却给了牢牢挡在最前的的alpha。

  光剑刺穿虫尸,溅起的鲜血落在肩上蛇纹,袖间暗纹也熠熠生辉。

  那是皇室的标志。而非“蔺元洲”混淆身份时所用的那种。

  某种猜想几乎要浮出水面,他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裴端明怔怔垂眼,看着那幅画,指尖轻颤似乎想要抚摸,却又停在半空。

  这个场景太眼熟了。

  分明就是那次的机甲模拟战。

  ……所以,裴然早就知道了吗?

  所谓“蔺元洲”的真实身份。

  裴端明抿了抿唇,他又回想起这几天裴然与自己的相处,似乎没有丝毫端倪,但……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宽容?

  心乱如麻,裴端明闭了闭眼,指尖却忽然不受控般碰到了什么东西。

  是光脑屏幕。

  屏幕十分敏感,立刻转移到了下一幅画上,裴端明正想切回去,却顿住了。

  屏幕上显示的并非是缩略预览图里的那幅画。

  而是更为隐蔽、藏得更深的一副:

  夜色、月色、水色同时铺洒在画面上,连白日里属于绿洲的青翠也变成了某种深沉的暗色,但画面中心却有一团火焰明亮跳跃。

  火焰旁,alpha半坐在那里,一条腿屈起,正漫不经心添着火。

  而那张脸……分明就是裴端明。

  如果说上一幅画还只是怀疑,那么,这幅画分明已经盖棺定论。

  裴端明闭了闭眼,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还想再仔细看看,却忽然发现,画中alpha的目光似乎在看什么别的地方。

  裴端明顺着alpha的目光看过去——

  落点是深色的、几乎已经要融入背景的那块领域。机甲沉默伫立在那里……

  不,这明明就是他经历过的场景,是他亲手将机甲停在那里的。

  而暗色机甲的心口,却有一小团柔软的色彩,是omega正扶着墙壁站在那里,探头探脑地试图观察alpha。

  裴端明看着那处柔色,终于微微笑起来。

  好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漏了馅,也不知道裴然为何不直接来问他。

  但是,已经隐瞒、欺骗了那么久。

  或许,

  裴端明想,他也应该主动一次,去主动向裴然请求惩罚,或者说是判决。

  他起身想走过去,脸色陡然一变:

  以休息室为中心,属于omega的、满是惊恐气息的信息素一圈圈扩散出来,像是某种求救。

  *

  ……不受控制的感觉。

  头好痛,好沉。

  不想睡。

  ……不想睡。

  不想……

  不……

  时间无声无息流过去,裴然好像睡在了一条没有尽头的小河之上,流水冲刷着他,水草缠绕着他。

  动弹不得。

  黑暗、燥热、苦闷。

  似乎有什么在注视他。

  裴然皱着眉。

  那种无处遁逃的感觉太过强烈,他忍不住胡乱挣扎起来,但水草越缚越紧——

  “!”

  他猛地睁开眼,触目一片黑暗。

  裴然愣了一下,昏沉的大脑中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明明记得,刚才只是去休息室坐了一下啊?

  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裴然犹疑着站起身,试探性往前走了两步,又抬手想要触摸前方。

  没有,什么都没有,能够触摸到的地方尽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这种感觉,有些像全息网。

  但他明明已经把光脑交给老师了。

  裴然困惑极了。可某种直觉让他不敢再乱动,只是站在原地,无助地等了一会儿。

  无边的寂静与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柔软的肢体在移动着,发出怪异的声响。

  血色的瞳孔在注视着他。

  在无垠的、空落落的世界中,所有情绪都被放大,畏惧、惊恐、不安……

  嗅觉消失了。

  裴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由于他声称自己怀孕,所以,顾老先生强制要求他出门时不再贴抑制贴。

  而正常情况下,当omega情绪剧烈波动时,信息素会不受控制地逸散,向周围的alpha发出求救信号。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像是拨云开雾,他终于冷静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帝国应该没有人能在裴端明的眼皮子底下把他带走。

  想到裴端明,裴然奇异地彻底冷静下来。他坐在原地,闭上眼,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他陷入了安静的睡眠。

  *

  商台江,休息室内。

  顾老先生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面前两人。

  向来骄纵的omega,现在却难得乖巧起来。

  他紧紧抱着自己,蜷成一团,还微微发着抖,原本漂亮的脸蛋也被苍白的惊恐覆盖。

  信息素更是一团乱,各种情绪叠加在一起,简直能让附近接收到信号的alpha直接疯掉。

  但裴端明牢牢圈住了这块领域,强势的信息素寸寸覆盖过去,试图安抚omega。

  可是,无济于事。

  明明AO之间的联系是最紧密的。

  顾老先生紧紧皱着眉,熟悉的场景几乎要让他梦回十几年前。

  但当初那个幼童,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漂亮的青年。

  而当年的罪魁祸首,明明也已经死绝。

  “诺伊斯。”

  熟悉的名字,瞬间让顾老先生抬头,惊慌地望过去。

  裴端明目光沉沉,表情同样凝重。

  他的声音很低,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活生生咬断那人的脖颈。

  顾老先生愣住,声音都大起来:“怎么可能!当时你明明亲手杀了他——”

  “嗯。”

  裴端明低头望着omega汗涔涔的脸,声音又轻又慢:“我亲眼看着他被虫巢吞灭。”

  顾老先生焦虑地来回踱着步子,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虫巢明明是最为残酷无情的母亲……她不可能重新吐出已经没有价值的子嗣,你当初可是直接挖出了诺伊斯的虫心!”

  话说得颠倒,已经足以证明顾老先生此刻的震惊。

  但是,目光重新落到裴然身上,顾老先生终于忍不住深深叹气,喃喃自语道:“或许吧,毕竟诺伊斯是虫族多少年才出一次的天才……现任王虫是谁?!”

  “虫族不可能同时留存两只王虫,就算诺伊斯重获新生,他也不可能享受新生王虫才能享有的的虫巢哺育……这种情况下,他能吞噬掉现任王虫吗?”

  “眼前便是最好的证据。”

  裴端明垂下眼,轻轻抚平omega眉心,“老师,您先出去吧。”

  顾老先生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转身离开。

  关门前,他最后听到一句:“今天晚上,您便带然然离开白银星吧。去科安特。”

  “……好。”

  -

  室内,裴然被重新放到小床上。

  离开熟悉的怀抱,omega不安地、下意识地轻微挣扎起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淡色的唇也不停轻颤着。

  “哥、哥哥……”

  裴端明凑近了,才听见omega微不可查的细弱呼唤。

  他微微笑了一下,精神力彻底铺展开,慢慢覆盖了周围。

  精神海深处又开始动荡,似有风暴袭过,留下千疮百孔。

  而在一片黑暗死寂的精神海之中,唯有裴然的那处散发着微光,就像是风中的残烛,若隐若现。

  应该是信息素的作用。

  毕竟他们曾有过许多次标记。

  他按住抽搐的眉心,闭上眼。

  十几年前,为了救回裴然,他曾深入虫族,绞杀当时的王虫诺伊斯。

  此举虽然给予虫族重创,却也给他的精神海留下了难以治愈的顽疾。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大范围地铺展过精神力了。

  精神海不堪重负,自边缘传来玻璃破碎般清脆的声音。

  他无动于衷,冷静地搜寻着所有不寻常的、有可能是虫族留下来的印记,并一一摧毁。

  视线模糊起来,但仍隐约可见,原本发抖的光晕平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