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堂扛完了货,得到十几个铜子儿,他就揣到袖子里,跟比较照顾他的管事说了一声往城里去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半天空,但明亮的阳光并没有一丝一毫暖和的感觉,干活时出的汗在后背粘腻一层,又冰又凉。

  伍堂忍着身体上的不舒服,一步一步走到城内的长葛药铺。

  门边扫地的小伙计看见伍堂,冷淡道:“你怎么又来了?这次赊药可没有了。”

  伍堂跨过门槛,“我要见夏东”

  小伙计还没说话,一个胖呼呼的穿着棉旗袍的妇人从后面掀帘子走出来,手里还揪着一只耳朵,夏东家兼掌柜就这么揪了出来。

  “夏东”伍堂上前一步,不太确定地看了看胖妇人。

  夏东家苦着脸说道:“外甥,我这不能再接济你了,我家里也快要揭不开锅了。”

  药铺的伙计都知道夏东家这个外八路的侄儿,伍堂家中贫困,还养着一个患了痨病的母亲,东家好心,每次他过来拿药给点东西都给他一大包袱的药。

  东家夫人看这段时间药铺的收入又降了一层,这不就杀了过来。

  夏东家一向是怕老婆的,这一下应该真的不敢再接济伍堂这个无底洞了,想到自家这份微薄收入的差事能因为药铺可以继续经营下去而保住,药铺的两个伙计都在心里松一口气。

  夏东家赶伍堂走,“你可是别再来了,我不能叫自己家散了啊。”

  伍堂见此,心知不能强求,转身就要走,胖妇人尖锐的嗓音传来:“夏狗子,入赘我家时你是怎么说的?不跟你家那些穷亲戚联系,现在你竟然偷偷给他们赊药?不把以前的要钱赔了,他不能走。”

  可是胖妇人叫她家的伙计按住伍堂搜遍全身也只搜出来几个铜子儿,气得叫伙计把他狠揍了一顿,并扬言伍堂如果再敢出现在长葛药铺门前就送他去见官。

  夏东家是真怕老婆,而且因为这些天接济老家的人,的确损失很多收入他不敢有丝毫反抗。

  伍堂一瘸一拐的离开了,但一想到在村里为抵抗前些日子突然闯入村中的盗匪,很多人都受了伤,他迈出去的步伐就非常沉重。

  夏东家是他家所有亲戚中最有钱的了,他如果不帮忙,村里的那些兄弟都要活不成了。

  受伤的,还有两个是他姨表哥。

  伍堂在城外徘徊了半晌,考虑着再回去求求舅舅的可能性。

  夏东家怀里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鬼鬼祟祟的出了城,躲在城门一角喊伍堂:“堂小子,堂小子。”

  伍堂听见先看了看左右才走过去,再次确定夏东家背后没有他老婆跟着才走近,“夏东家,你怎么出来了?”

  夏东家道:“我知道你这几天天天来来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这些消炎的中草药你先拿走,我再想办法搞些青霉素,后日你过来找我拿。”

  伍堂倒吸凉气,青霉素,县城小地主都用不起的东西,舅舅要给他!他面露动容:“舅舅,你这样,回去会不会挨打?”

  夏东家说道:“到底是家里的婆娘,只要确定我不是拿钱在外面养小的,她就不会往死里揍我。”

  伍堂的嘴角抽了抽。

  “如果没有我婆娘和岳丈,咱们一家早就饿死了。小堂子,我不能一直接济你们,做那吃里扒外的人。”

  夏东家这么一句话说出来,伍堂也觉得很羞愧,点头道:“谢谢舅舅,以后我挣了都会还给你的。”

  不过这个长葛药铺以后再难不能常来了,他不想连累舅舅家的日子不平稳。

  大不了他明天他就组织村里人一起上山去采药。

  *

  宁静的小山村里,几个大娘正坐在村口一边拉呱一边纳鞋底,看见伍堂回来,都笑着你一句我一句的问道:“堂子,回来啦。过年的钱好挣不,买了这么一大堆东西回来?”

  “堂子,快回去看看吧,骆小哥上午又热了,你奶奶说不太好,看能不能出去找个大夫啊。”

  伍家村只有一个不太靠谱的村医,给他们治治头疼脑热还行,给外面过来的这些娃子养伤就不太够看了。

  姓骆。

  这说的肯定是伍堂的大表哥骆荣。

  伍堂加快脚步往家中走去,正好碰见几个婶子从他家出来,她们都是来给受伤的这些人送鸡蛋红糖等补养物的。

  前几天没有这些人奋勇抵挡,那些山匪都要进村了,他们哪还有这乱世下的平静日子?

  伍家村有几十户人家,这一次家家户户都受到了伍堂表哥的帮扶恩情。

  伍堂是村里最出息的,走到外面的大城市他一点都不怕,婶子们看见他回来,一个个脸上都露出热情的笑容。

  这次骆表哥从大城市回来带来的朋友小邱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伍堂亦是露出喜色。

  “小邱哥,我这次没能带回来多少药。”进到茅草屋顶的厨房,伍堂便忍不住颓丧的情绪。

  小邱脸上的喜色淡去,但他很快振作精神,拍了拍伍堂的肩膀,笑道:“没什么,乱世药材本来就金贵。你不多少还是带回来了一些吗?我都闻到正宗的草药清香味了。”

  伍堂叹气,把包袱放到只有四条腿的桌子上,道:“这些都是配好的剂量,我们先煎了给受伤的人喝吧。明天我想去山上一趟---”

  小邱马上阻拦:“不行,还有几个匪徒我们没有抓到,他们熟悉山间纵横的道路,进去就是九死一生。谁都不能进去冒险。”

  伍堂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小邱只好再次强调:“山里不能进,这里的匪徒很可能做了倭兵的走狗,我们伤好了再去捉拿他们。保证不给村里留隐患,你现在就安心待在家中,不要惹麻烦好吗?”

  如此一说,伍堂才郑重地答应了。

  只是,这天晚上,伍堂表哥骆荣又发热了,情况非常凶险,表哥家只有他自己了,如果表哥有什么意外,伍堂确定自己以后会自责一辈子。

  清晨,天色还暗蒙蒙的时候,伍堂悄悄打开家中的篱笆门,颀长细瘦的身影没入染着晨雾的黎明夜色中。

  厨房里,伍堂妈和伍堂爹都在,他们看着儿子出去的,但是他们都没有吭声。

  这次受伤的两个外甥,都是为了保护他们的村庄,儿子去找药是应该的。

  小邱是在十五分钟之后去厨房给骆荣煎药才发现伍堂不见的,他找遍家中都没有找到人,马上打开篱笆门向村外走去。

  但村外只有茫茫一片即将被还未冒出地平线的太阳照出来的亮光,并不见一丝人影。

  回去,伍堂的爷爷奶奶安慰他:“伍堂从小就在山里玩,还胆大心细,他一定不会有事,能采回足够的草药来。”

  小邱闻言,眼睛里一片酸涩。

  这家人,都是踏实憨厚的好人。只是这个乱世,它就是不给好人活路。

  而此时此刻,伍堂正站在一个低矮的铁艺门前,全身紧绷,生怕触动什么而不敢在这个幻境里多走一步。

  刚才他又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准备去省城找药的他将此当作是山神给他指的捷径,默默答了声“88开门”。

  却不想天地陡然转换,他竟然出现在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倏然,身后平整的灰色路面上行驶过去一辆黑色轿车,比他曾经在城里看见过的那些车子还要漂亮平稳。

  滴滴!

  闫越海降下车窗,探出脑袋问道:“你是来找这家主人的?”

  伍堂听懂了他的北平话,虽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到了千里之外的北平城,但还记得应对面前之人,点头道:“是,是。”

  闫越海说道:“我没看见他出门,你按门铃看看。”

  闫越海是住在许森家后面的那家别墅户主,初一的时候到许森家拜过年,已经把那个有趣的小孩当成自己的朋友。

  这时,铁艺大门里面的单向玻璃门打开。

  伍堂看见一个只穿着件单薄白毛衣的少年脚步匆匆地朝他迎面走来,并且对热情地对他笑道:“大、表哥,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说好的我去接你呢。”

  差点喊出一声大伯爷。

  秦汉唐明清的位面众们比此时的伍堂还懵,怎么回事啊,他们一直看着天镜呢,确定小森是才起床。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破洞棉袄的是谁啊?

  要知道今天到来的清朝雍正帝,都是在街上无监控的死角出现的,小仙人就是担心大白天在别墅区大变活人会给上次一样引起什么麻烦。

  怎么还有一个人要来啊。

  他的待遇竟然比清朝的雍正帝都高。

  位面众们都知道,小仙人是很喜欢雍正帝的,曾经说他是古代帝王中难得的将百姓放在心头最重一位的皇帝。

  而就是位面众们眼睁睁看着出现在天镜中的这个土包子,他不可能是个皇帝啊。

  敏锐的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发型已经和小仙人的差不多了。

  伍堂突然看到这么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叫自己表哥,直接反应不过来。

  这样的少年,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吧。

  许森一点都不意外伍堂的迟钝,他走到伍堂跟前,眼眶就红了,嘴角一抿差点就哭了。

  伍堂一瞬间手足无措,这要是被他们家仆人看到,自己还有活路吗?

  许森看着伍堂,说道:“表哥,你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受苦啦。不过你已经到了我家,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伍堂摆手:“小少爷,你认错人了。”

  许森的嘴唇瘪得更厉害,他看向见事情不对已经下车过来的闫越海,说道:“我表哥家里出了很大的变故,这是有一半路徒步走过来找我的,要不是有朋友通知,我都不知道。”

  伍堂的表情更加惊悚:这是哪儿,这是谁?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闫越海:“只要不是坏人就好,那你们回家吧,有问题跟我打电话,我在医院有朋友。”

  伍堂听见医院,心里一动。

  这样好的地方,应该有很好的药的。

  许森点头向闫越海道谢,然后才看向伍堂,“表哥,我们先回家吧,你洗个澡,我再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