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 卫西以为苏乔说的是“白芹”，这是一种蔬菜，用猪肉炒一炒, 苏乔挺喜欢吃。
但这个菜一般在冬春季节上市，现在这个时间已经下市了。
而且，白……
卫西的心跳慢了几个节拍。
应该不会这么巧的。
苏乔说完梦话后把大半张脸埋进被子，连续嘀咕几句，随后又恢复安静, 陷入更深沉的梦乡。
什么都没有。
卫西盯着苏乔的脸, 心里旖念烟消云散。
他轻声喊：“苏乔。”
苏乔没有回答。
卫西又喊了两声, 苏乔毫无反应，自顾自睡得非常熟。
人喝了酒, 意识不清醒，即使现在应声，很大可能也是迷迷糊糊的。
况且, 在别人沉睡时故意把人喊醒，这种行为真的非常讨厌。
卫西不想被苏乔讨厌。
于是返回去，原本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夜，但沙发在套房的客厅里, 万一苏乔夜里有事，他可能听不到。
他当然也不会委屈自己趴在椅子上，最好的方法，就是和苏乔睡在一起，反正床宽达2.2米，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在另一头躺下时, 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卫西却没什么睡意。
从前, 面对多大的压力，哪怕第二天要亲手把他大伯送进橘子，他也能正常入睡，一夜无梦。
在他的认知里，事情是自己做的，就没有纠结的必要，矛盾不安并不会让他手软，为此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则更加毫无必要。
他身上很有卫家人的基因，冷血又无情。
但今天，虽然有过休息室的误会，可实际上和他毫无关系，对他而言，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他却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
他说不清楚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来自何方，但它就是存在，像夏天的户外，从草丛里飞出来的蚊子，冷不丁咬你一口。
不疼，却让人感觉到真实的不舒服。
而这种不舒服，在方才听到“白芹”两个字的时候，差一点到达了顶峰。
这可能是蔬菜，也可能是一个人的名字，如果是后者，刚好姓白，几乎明确指向某人。
想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只要发个信息，很快就能得到明确的答案。
但卫西没有这么做。
因为，即使那个人确实叫“白qin”，也并不能确认苏乔嘴里喊的就是他。
没准，他就是想吃白芹炒肉丝了而已。
是的，就是这样。
卫西找到了完美的解答，轻轻舒了一口气，在枕头上转头，朝旁边看。
苏乔几乎快压到床沿上，跟他相隔足足一米，看上去有点危险。
卫西觉得这样不安全，伸手，将他往中间扳了一些。
苏乔睡得很沉，没有什么反应。
两人的距离从一米变成0.5米，再短，明天就没办法解释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这样畏缩犹豫了？
卫西自嘲地想。
盯着苏乔黑乎乎的后脑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苏乔很久没睡得这么死，还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和老同学喝酒吃饭，一会跟爸妈一起买菜，很凌乱，但都是很开心的事。
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就没那么开心了。
他爬坐起身，摸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知道自己喝多了。
重生以来近三年，这还是第一次。
“醒了？”
突如其来的问话把苏乔吓一跳，他猛地扭头，太过用力，脑袋轰然炸了一下，整个人一阵眩晕，差点朝床下栽倒。
后背被托住，他听到卫西带笑的声音：“喝多了吧？”
苏乔往后仰面，避开他的手：“有点。”
声音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还早，你再睡一会。”
苏乔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才六点多，的确很早，不过他已经不困了，静坐片刻回神，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漱。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卫西已经把窗帘打开，外面灰蒙蒙的，似乎是个阴天。
苏乔从冰箱里拿了瓶水，边喝边问：“外公呢？”
卫西把昨天受外公嘱托看护他的事说了。
苏乔没料到自己会喝成那样，可能因为太过高兴，一时就得意忘形了。
卫西坐在椅子上，看他叹了口气，笑着问：“怎么？一大早不高兴？”
苏乔：“昨天喝多了。”
卫西：“是啊，我过来的时候，你醉得一塌糊涂，还吐了。”
苏乔：“……”
卫西一本正经脸：“我收拾了很久，还上楼换了套衣服。”
苏乔：“…………”
倒也不是觉得丢脸，他在卫西面前，什么都做过说过，原本也不存在这样东西。
但着实不太合适。
“麻烦你了。”
卫西：“只有口头道谢？”
苏乔想了想，说：“我请你吃早饭。”
卫西眨眼：“吃什么？”
苏乔：“随便你选。”
卫西乐疯了，他就随便一说，苏乔还真的信了。
这么聪明的人，偏偏在某些事情上显得笨笨的，还格外认真。
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思考片刻，他说：“附近有很多，出去看看。”
苏乔没纠结，就答应了。
下楼，果然天气不佳，空中乌云，阴沉沉的，好像随时会下雨。
卫西找前台借了把伞，带着一起出门。
酒店位于老城区市中心，附近有许多老小区，还有好几所学校，这种位置最不缺的就是餐饮店。
两人沿着马路走，期间路过面馆、米线、米粉、热干面豆皮、包子店、油条豆浆、煎饼、手抓饼等诸多小店和早餐摊，卫西都没有停下，苏乔询问，他只说不想吃。
拐了好几个弯，路上的学生渐渐稀少，卫西还在左顾右盼。
苏乔实在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吃什么？”
卫西：“我在看，别急。”
苏乔：“你想吃什么，我来找。”
卫西：“是个早点摊，早上九点之前才有，没名字。”
苏乔：“……”
于是继续走。
不冷不热的天气，早上出来走一走，其实是件挺不错的事。
苏乔也懒得管卫西，随他自己找，自己在一边慢悠悠走，看看这个平时很少踏足的地方。
又转过一个路口，天色竟然褪去阴沉，变得明朗起来，天边隐约有太阳冒头。
“到了。”卫西拽了下苏乔的手，“就是那个。”
苏乔顺着他的指点望进巷子深处，看到一块不规则的木头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饭团”两个字，墨水痕迹很淡，边缘溢出墨水痕迹，一看就有很多年头了。
苏乔跟他一起往里面走去。
巷子两侧的房子很老，墙体斑驳但很干净，临巷的窗户上摆着两盆吊兰，开得旺盛，绿叶一直垂到窗台上。
木牌就挂在吊兰的斜前方，周遭弥漫着浓浓乌米饭的气味。
这种特属于米香的气息让苏乔立刻觉得饿了。
来到牌子下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在卷饭，看到他们，笑着问：“你们来得不巧，今天的乌米饭蒸少了，可能做不了你们的了。”
卫西：“一个都没了？”
老爷爷：“喏，就我手里这个，量不多，你们小伙子饭量大，这个可能不够吃，我怕浪费，想自己吃掉算了。”
卫西：“给我吧。”
老爷爷：“这样啊，那你给一半钱吧。”
卫西：“我想加肉松和蛋黄。”
老爷爷笑着点头，从一边的泡沫箱里拿出一个咸鸭蛋，切开后挖出蛋黄，和肉松、老油条碎一起包进乌米饭里，最后裹上海苔，拿竹帘压实，最后卷成一条。
卫西还是付了全款，说：“请帮我切成两半。”
老爷爷做了许多年生意，对各种要求见怪不怪，飞快弄好，给他们装了两袋：“谢谢啦，慢走。”
苏乔接过卫西递来的一半饭团，打开塑料袋和包装纸，用力咬了一口。
软乎乎的乌米饭混合咸味的肉松，咸鸭蛋蛋黄糯而润油，搭配在一起，真的非常美味。
苏乔惊为天饭，忍不住又吃了两口。
东西实在很少，这一下，就只剩一小口了。
可惜今天没了，他根本没吃饱。
卫西在旁边笑：“很好吃吧？”
苏乔点头：“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卫西：“以前经常来买，他每天准备的东西有限，来晚了就没有了，那时候早上天不亮就过来。”
苏乔觉得有点奇怪，卫西住的地方，无论是自己的房子还是外公家，离这都有不短的距离，卫西为人挑剔，但对吃喝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是会为了买个饭团一大早跑来的人。
卫西吃掉最后一口饭团，看着苏乔的脸，笑了笑：“是我妈妈。”
苏乔愣住。
卫西将塑料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老爷子卖饭团几十年，我妈妈读初中的时候，每天路过这边，很喜欢这个，经常买来当早饭。”
苏乔慢慢咬下最后一口饭团。
卫西从前也提过他的家庭关系，他说过自己的父亲、外公、大伯二伯小叔，还有一些其他带着血缘关联的。
但这是第一次，他听到卫西说起自己的妈妈。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卫西：“苏乔。”
苏乔抬头，看到卫西严肃的脸，心下有些凛然：“什么？”
卫西：“你觉得这个饭团里，最好吃的是哪样东西？”
苏乔：“……”
前一秒提到母亲还略显伤感，后一秒……
苏乔哭笑不得，但还是回答道：“是咸鸭蛋。”
卫西笑：“聪明，他这里的咸鸭蛋是老爷子自己腌的，外面买不到。”
苏乔心想，难怪。
“既然米饭不够，我去买几个咸鸭蛋。”卫西很兴奋，把手里的伞往苏乔手里一塞，转身朝巷子里跑。
苏乔一手抓着空掉的塑料袋，一手握着伞，无语地看着卫西跟老爷爷说了几句话，老爷爷似乎很惊讶，但还是打开泡沫箱，提出一个塑料袋，一个个往外拿鸭蛋。
卫西拿着手机扫码。
很无厘头又没有准则的言行，但卫西一向如此，苏乔见怪不怪。
从前也是如此，无论是多严肃的场景，他怀着多紧张、难过的心情，卫西都能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给平静的湖水搅出一波浪花，搅着搅着，事情就过去了，苏乔回头再看，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连刚才这样的情况，明明应该伤感或者感慨，卫西不会。
他提起自己的妈妈，必然是有些难过，可并不会影响他找老爷爷买咸鸭蛋。
卫西很快提着一大袋咸鸭蛋回来，因为都没吃饱，又买了两个煎饼。
吃完早饭回到酒店，苏乔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
卫西坐在一边喝水，看了一会，他问：“你昨天喝了不少。”
苏乔：“遇到老同学很开心，没注意，喝多了。”
卫西诧异：“在这里遇到老同学？”
苏乔：“高中，和我们同级，三班的。”
卫西：“我认识吗？”
苏乔：“应该不认识。”
卫西：“哦，他也来这里参加酒会？”
苏乔：“他是跟他爸爸过来的。”
苏乔回答得很坦然，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卫西很高兴。
苏乔很快收拾好了，说：“我走了。”
卫西：“我送你回去。”
苏乔：“不用。”
卫西：“我去外公那，顺路。”
“我不回家。”苏乔说，“跟别人约好了。”
卫西：“是余非夏，还是老大？”明明清明节才见过。
苏乔却说：“不是他们。”
卫西又报了几个名字，都是他记得的，和苏乔关系好的。
不说不知道，这一说，他发现，苏乔的人缘是真的好。
他暗地里冷哼了一声。
苏乔：“都不是，我真的要走了。”
卫西皱起眉，心里闪过一个人：“是昨天那个同学？”
苏乔点头。
卫西的心一沉：“叫什么名字？”
苏乔：“你不认识。”
卫西：“你怎么知道不认识？”
苏乔怔住，对啊，他怎么这么肯定？卫西虽然不主动跟人往来，可一个年纪的，说不定就见过听过。
他在犹豫，卫西却已经说了出来：“是不是白芹？”
苏乔心道，原来真的认识：“你认识他？”
竟然真的是。
就是姓白的，而且，绝对不是白芹，而是“芹”相同发音的其他字。
什么想吃白芹炒肉丝，全是自欺欺人。
不过，这根本不是重点。
“苏乔。”卫西慢慢扯开一个笑，“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夜里……”
苏乔看他，不解：“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夜里，喊了白秦的名字。
你竟然在梦里，喊别人的名字。
卫西觉得身上被糊了一层浆糊，从头顶到脚底，绷得皮肤生疼，喘不过气来。
苏乔：“？？我夜里怎么了？”
卫西深吸了一口气，从一滩浆糊里勉强找到喘息的机会：“你夜里，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