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苏乔其实心情复杂, 但还是立即回答了这个问题。
卫西盯着他看了一会，笑道：“我们两个人还真是有缘。”
苏乔：“？？”
卫西：“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纠正从前的错, 没想到你也是一样。”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苏乔听懂了。
按照道理，他这个时候应该安慰卫西，是他用外公要挟在先，你原本就不喜欢我, 你其实没做错什么。
但, 从前的他, 确实为了这些事而痛苦难过，别人不知道, 他自己却是清楚的。
现在说这种话，有些矫情和虚伪。
而卫西也不需要安慰。
他又拿起一串北极翅，递到卫西跟前：“都过去了。”
是啊, 都过去了。
他们是重生的，比任何“时过境迁”还要干脆。
卫西自认能言善道，这是他第一次反复体会无言以对的感觉。
但他如果真的一言不发，苏乔会立刻离开。
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 他紧急攫住一个，拎出来，说：“我每次去买关东煮，老板和老板娘都会额外送我一个。”
苏乔：“为什么？”
卫西：“三天两头去买，买很多，他们都认识我了。”
苏乔奇道：“我也去过好几次。”
卫西：“你去的次数没我多。”
苏乔认真回想, 的确是这样，卫西去两三次, 他可能才去一次。
不由撇嘴。
卫西：“高三的时候，有一次你的手机不见了，你找了很久，最后我跟你一起去买新的。”
苏乔：“后来也没找到，不知道丢哪了。”
卫西：“我知道。”
苏乔：“？？”
卫西：“你整天手机不离身，看起来像是要长在手机里，不看书，也不写作业，我趁你上厕所的时候，把你的手机拿走藏起来了。”
那段时间，差不多是父母去世一年左右，学习压力非常大，连续两次考试排名下滑，加上遇到父母忌日，他心里难受，就有点破罐子破摔。
反正就是这样，就算成绩再好，又能怎么样？
学习这么累，我为什么不轻松一点？
我先休息一段时间，日后再好好努力，也可以吧？
……
许多想法和念头，在脑海里层出不穷。
他一边知道这样不对，一边又忍不住真的放松下来。
人从懈怠变得努力，非常难；反之，则太容易了。
一个游戏、一本漫画、一部电影，就可以简单完成。
智能手机完美集合了所有东西，动动手指就能找到所有感兴趣的。
一部电影看完，大数据紧跟着向你推荐下一部；
游戏一关关闯过去，永无止境；
漫画出了十年，还远远没到完结部分，可能还能有下个十年、二十年。
他看了一部又一部电影，不停在游戏里渡过难关，给漫画设想情节。
手机里的世界太精彩了，现实生活中所有的不顺，都仿佛随着这些精彩的内容而远去。
就在他觉得这样很好的时候，忽然找不到手机了。
当时是暑假，他做物理卷，觉得实在太难，想刷一下手机再继续。
借了卫西的手机拨，提示已关机。
苏乔很懵逼，放假后他几乎不出门，距离上次出门已经是三天前，上午他还看了好几页漫画。
家里是不可能进贼的，可他死活找不到手机。
“不见了。”卫西在旁边写数学试卷，一边嘲笑道，“有没有可能是觉得跟着你太辛苦，所以自爆了？”
苏乔：“……”
卫西继续写试卷，他是不可能帮苏乔找手机的，苏乔于是自己找。
整整一个下午，苏乔一直在找他的手机，但卫西也没闲着，时不时喊他过去，说xxx卷子快到提交时间，让苏乔快点做；有道题他不确定，让苏乔跟他一起看看；单词要默写，一个人完不成，请他配合……
学习的事本来就很多，全部要完成，当然轻松不到哪去。
卫西开口的事，苏乔是不会拒绝的。
起初他还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想着电影的未完情节，可几个小时之后，心思也就渐渐转移到了那一叠试卷上。
那天晚上，他和卫西一起做模拟卷，一直到深夜。
花费了太多精力，根本顾不上再去考虑手机的问题，直接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卫西又拉着他一起背诵单词和古文，下午继续做题。
苏乔觉得自己离不开手机，离不开手机里精彩的世界，可其实，并非如此。
当有能占据全部注意力的东西，虚幻世界里的东西，就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乔觉得前几天的自己很不像话，落下不少进度，对卫西抱怨了几句。
卫西听着，一如既往无动于衷，只在他们快吃完时说：“看样子你找不到你的手机了，去买个新的算了。”
苏乔本来也是这样打算，就点点头。
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会发生在许多人身上，没什么大不了，苏乔从来没想过其他可能性。
今天，卫西自己承认，他震惊之余，又觉得，这太符合其行事作风了。
那时候的自己，的确有点不太像话，过去这么久，被提起来，他只觉得好笑。
不过他随之想到另外一件事：“大二的时候，我的卡通玩偶，也是你藏起来的？”
卫西正在喝酸奶，闻言愣了愣：“什么玩偶？”
苏乔形容了一下，那是某玩具品牌和某动漫ip联合出品的玩偶，采用抽奖形式，他很喜欢，买了好几样东西去抽奖，非常幸运地拿到了一个粉色小猪。
他非常高兴，在卫西跟前嘚瑟了好几天。
卫西对这些东西可有可无，但被他的“挑衅”刺激到了，要挟他说：“等你睡着之后，我把这玩意偷走。”
苏乔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我等你。”
结果过了两天，玩偶真的不见了。
苏乔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卫西所为，他觉得特别有趣，也没有去找卫西讨要。
及至如今，他突然想起来，就顺便问一问。
卫西：“我没拿。”
苏乔很诧异：“不是你？”
卫西：“不是。”
苏乔吃惊：“这么多年，我都以为是你。”
卫西差点一口酸奶喷出来。
他记得这件事，当时不过随口一说，他对那些东西没什么想法，当然更不会为了这种幼稚的赌气去偷拿苏乔的东西。
苏乔也意识到，这是个长达八九年的误会。
可：“那个玩偶不见了。”
卫西想了想，说：“跟高中的书一起扔仓库去了。”
那段时间他们收拾家里，把高中的所有书本资料打包，那个玩偶一直放在书桌上，的确有可能混进去。
两人对视，都觉得很好笑。
一个手机、一个玩偶。
一样是卫西偷拿，而苏乔一无所知；
一样卫西没碰过，苏乔却一直觉得是他藏起来了。
原本毫不相关的两样物品，被这样无厘头牵连起来，实在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苏乔先笑了起来，卫西看了他一会，也跟着露出笑意。
紧跟着，他们又继续聊。
在别人眼里，他们都不是话多的形象，苏乔是沉稳，卫西则是懒得说。
这个下午说的话加起来，或许超过平时一个星期的总和还要多。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说起从前的事，大半都有各自的身影。
不知道是他们本就记忆里出众，还是因为格外在意对方的事，但凡其中一个提起某个话题，另一个几乎都能立即接上。
吃了关东煮、喝了酸奶和冰水，卫西又叫了水果和卤味零食，从学习到生活，从工作到交际，他们一直在聊天。
终于，夕阳渐渐西沉，落地窗的玻璃染上一层昏黄。
苏乔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到屏幕上徐时的名字，想起和徐时的约定，顿了一下，从沙发上爬起来，说：“我接个电话。”
他走到窗边，被阳光覆盖，从背后看，像裹了一层金色薄纱。
卫西盯着他的背影，知道他们的谈话该结束了。
苏乔很快挂掉电话，回头对他说：“我该走了。”
卫西还坐在椅子上，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微微仰头，看着他。
整个下午，他们所提起的往事，和藏手机、玩偶丢了一样，都是很有趣、很快乐的事，所以他们一直说得很高兴、很开心。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这算是他们重生这么多次接触以来，最为和睦的一次交谈。
可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是因为某个心照不宣的原因，才会如此。
类似告别前，人们大多会心平气和，有再多怨恨，也都付诸笑谈了。
这大概就是苏乔那句“都过去了”的完整含义。
开心或难过、幸福或痛苦，确实都是从前的事。
苏乔很快收拾好垃圾，准备一起带走。
这短短的时间里，手机又震动了好几次，他一边打包垃圾一边点开手机。
他看起来是真的非常忙碌，能有这么半天时间坐下来跟他回顾往昔，已经很难得了。
可笑的是，他们从前明明住在一起，似乎都没有在这么友好的气氛下聊过这么久。
卫西轻轻闭眼，而后又睁开：“我送你下去。”
苏乔：“不用了。”
卫西：“我送你。”
苏乔赶时间，又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于是就随他去了。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电梯，下楼，一路都没遇到别人。
他们也没说话。
从旋转门出去的时候，夕阳已经彻底消失，路灯代替阳光，继续照耀着大地和人们。
路上满是人和车，到处都非常热闹。
苏乔有种从虚空中回到现实的错觉，呼了一口气，对卫西说：“不用再送了。”
卫西没应，而是问他：“今天下午，你开心吗？”
苏乔一愣，想了一下，点头。
卫西：“这是不是说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开心过的？”
苏乔笑了笑：“是。”
卫西给予他的，是踏实的陪伴和稳定的情感支撑，不管他们最后变成什么样，他从不否认这点。
见他点头，卫西本该开心，紧跟着说点什么，表达他不会放弃的想法。
可其实，说什么都没有用，苏乔的意志很坚定，决定了什么，不会轻易改变。
他也不想问以后还能不能当朋友，他们之间，不存在“朋友”这一关系选项，即便苏乔愿意，他也不会接受。
两人在灯火阑珊的酒店门口站立片刻，苏乔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他一边掏出来看一边对卫西说：“我走了，再见。”
这个时候，卫西应该回一句“再见”。
但他不想说这个词，就只是点点头。
苏乔很快转过身，朝另一侧小跑离开，一边还在对手机里的人说：“我来了，等等，很快！”
话音被风吹到身后。
即便背对着，卫西也能想象到他脸上的笑。
他之前觉得，苏乔的一半灵魂还留在从前，所以一直不原谅他。
可经过这一个下午的交谈，他忽然明白过来，是他想错了。
苏乔是真的享受、喜欢如今的生活。
之所以不能接受他，除了不信任，更多的就是如苏乔自己所说，他们两人在一起，是实打实的悲剧，他不想重复以前的错误。
他和苏乔，都觉得自己错了。
他是因为不想苏乔离开自己，想更改从前的错；
而苏乔则恰恰相反。
可其实，重生之后，苏乔走得每一步，都是循着今生的轨迹和自己本心做出的选择，因为只要他专心于自己的人生，不把期望放在卫西或者其他别的人生是，就已经是避开前世那个错误的最好方法。
苏乔从来没有把一半自己留在从前，他一直都是完整的苏乔。
他要和苏乔在一起，需要的不是改正从前——那些已经过去，他也无法穿越时空。
他更需要做的，是让如今这个苏乔，再次爱上他。
可是——
这谈何容易？
如果没有前世的交集，他想要追求苏乔，也并不容易，苏乔看似温柔，实则并不那么容易让人走近。
有前世的交集，他要追求苏乔，也非常难。
前者是因为不够了解，后者恰恰是因为，太过了解。
卫西深深吸了口气，太过用力，他觉得肺部隐隐作痛。
脑海中瞬间闪过千八百种念头和方式，可没有一种，让他真实觉得可行。
他忽然想到，以前苏乔喜欢他的时候，面对很可能没有回应的暗恋，苏乔是不是也是这样毫无头绪，乃至觉得人生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