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西有点愣住, 但本能超越理智,后退两步,抓住苏乔的拳头。

  苏乔砍出另一只手, 依然被握住。

  卫西借着这个姿势将苏乔揽到自己胸前,准备说点什么。

  但苏乔不愿靠近他,竭力避开,他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勉强钳制住,根本估计不上说话。

  旁边再次传来快速的脚步声, 大概是又有人跑步经过。

  卫西说:“有人过来了。”

  苏乔顿了顿, 停下挣扎。

  卫西微微松了口气, 但没有立即松开。

  很快,两个年轻男孩跑着步出现, 路过这边,看见两个高大的身影贴在一起,好奇地看了几眼。

  卫西往前挪了一步, 背对他们,挡住苏乔的脸。

  这个位置梧桐树叶尤其茂盛,路灯光线勉强从层层叠叠的叶子中挤出一星半点,亮度实在有限, 很难看清。

  男孩们慢慢跑远了。

  苏乔:“松手。”

  卫西没有照办:“你想揍我,可以,换个地方。”苏乔的学校就在附近,因为那个帖子,苏乔很容易被有心人注意到。

  苏乔:“我要回学校。”

  卫西:“有事需要处理?很要紧?”

  苏乔:“我要回学校,你放开。”

  苏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动, 又变成了平淡如水的模样。

  但被卫西抓住的手依然在微微颤抖,这在一向沉稳平静的苏乔身上出现, 任谁都看出异样来。

  卫西依然没动,强忍着脖子的阵阵酸痛,说:“我送你回去。”

  苏乔:“不。”

  卫西:“我送你,或者你跟我回酒店,二选一。”

  苏乔:“不要,你放手。”

  卫西不愿意,从前许多事,他的所作所为不算光彩,很乐意接受苏乔的各种指责发泄,否则不会主动把过去那么久的事挖出来说。

  但以苏乔现在的状态,如果任由他自己离开,以后回忆起他刚才坦白的事,必然会导致令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

  问题已经暴露出来,只有解决这一个,才能有挖出下一个的机会。

  他们如今走到这一步,多少也有因为沟通不顺的原因。

  他绝不重蹈覆辙。

  苏乔一直半垂着眼,不去直视卫西,心里、脑海里乃至这整个躯壳里堵着太多东西,连呼吸都觉得非常累。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回去,静下来睡一觉。

  但他挣不开卫西,只能徒劳地再次说道:“你……”

  “苏乔。”卫西喊他。

  苏乔没应声,也没抬头。

  卫西再次:“苏乔,你看这个。”

  其实苏乔并不想看,也不想知道那边有什么,可他现在非常混乱,意识纠成一团乱麻,人在这样的状态下,很容易被指引着去做某些事。

  他下意识抬起头。

  一道阴影逼近,他什么都来不及看清,被卫西吻住。

  大概担心他会挣扎,卫西一只手圈住他身体,另一只手扣在他后脑勺上。

  灯光透过梧桐叶,在地上投射出两道极为稀疏斑驳却亲密无间的身影。

  卫西亲上来的瞬间,苏乔脑海中闪过拒绝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应该推开眼前人,头也不回地走掉。

  可卫西可能真的太过了解他,提前察觉他的意图,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在了一旁的梧桐树上,他被死死困在树身和卫西之间,丝毫动弹不得。

  他四肢绵软,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微微仰头,接受这个炙热的亲吻。

  耳边有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风吹过树叶,还是无意中被人扔在地上的塑料袋在打转。

  不远处传来欢声笑语,伴随某个声音的笑骂和起哄,听起来非常热闹。

  对面是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外立面播放着某运动品牌广告,知名篮球运动员的脸在梧桐树缝隙中若隐若现。

  苏乔的思绪渐渐散开。

  这个时间,舍友们应该都不在宿舍,秦东忙话剧社团的事,周天明去图书馆自习,徐非和对门宿舍的一起打篮球。

  徐时的餐厅快要开业,之前发错了碗碟的供货商重新发了新货,明天应该就能到了吧。

  前几天,余非夏和老大找他,说清明节假期来上海游玩,他取消了回家的计划,准备好好招待朋友。

  爸妈昨天给他打电话,说有人想要加盟“苏食”,给的条件很优厚,他们觉得儿子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给他们提供意见,他打算周末回家一趟,看一看具体情况。

  外公喜欢养花,他请云南的同学介绍了几个家乡的商家,下了几单送给外公,就是不知道宁城和云南气候相差这么大,能不能存活。

  意识忽然停滞,犹如撞上云朵的气流,短暂凝聚,又飞快泄开。

  勉强清醒的瞬间里,苏乔感觉到唇齿之间的热度,带着卫西常吃的无糖薄荷糖气味。

  苏乔一阵恍惚。

  从前,也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那次,是他父母的忌日,看完父母回去的路上,他接到一个亲戚打来的电话。

  对方自称是他妈妈的表弟,但详细解释其中的血缘关系时,苏乔并没有怎么听懂,他问对方,找他有什么事。

  那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说自己做生意遇到一点困难,知道他家餐厅生意做得挺大,想借点钱,周转一下。

  苏乔以为是骗子,但挂掉电话后,他还是查了一下 ,确定对方确实和他妈妈有亲戚关系,主动联系对方,说可以帮忙。

  他当时想着,亲戚是他爸妈在世界上留下的血缘联系,即使很远,在能力范围之内,他愿意帮一下,还不还都无所谓。

  但当亲戚说出借钱的金额时,苏乔一下子惊呆了。

  对方很有条理地告诉他这笔钱要用在哪个方面,不放心的话他可以提供用途报告,让苏乔全程监管。

  最后,他说了一句:“反正是借的,迟早要还给你,别担心。”

  苏乔沉默了一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请他另想办法。

  亲戚当然不死心,各种说好话,解释他即将要做的生意多么有钱途,让苏乔一定放心借钱给他。

  发现没有效果,立即恼羞成怒,狠狠骂了几句,最后说:“你妈生你这么个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一句很短的辱骂,不过是为了发泄恼羞成怒的火气,苏乔本不会放在心上。

  可那天,他在墓园里陪爸妈说了半天话,情绪依然大半沉浸在其中,猛然被这样一说,他当即就懵了,脑中一片空白。

  晚上卫西回去,不知有意无意,不停跟他说话,问他问题,他不想开口,卫西就逼着他开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让苏乔非常愤怒,从沙发上爬起来,想要让卫西滚,但卫西不仅不走,还忽然压住他的脑袋,重重吻他。

  震惊和不解的情绪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真的很快冷静了下来。

  后来,那个亲戚又因为借钱找过他几次,被拒绝后用更难听的话骂他。

  对此,苏乔的解决办法是把对方打了一顿,自此,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当时的状况和现下截然不同,但那次,也是这样略显粗暴又不容拒绝的果断,带着薄荷糖的气息。

  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轰的一声,苏乔听到自己的脑壳嗡嗡作响。

  同时,还有混乱又压抑的喘息。

  “就算不喜欢,也不用憋死自己。”

  熟悉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的位置传来,缥缈到不真实。

  苏乔愣愣地掀开眼皮,撞进一双略显狭长的眸子里。

  卫西察言观色,知道他还没反应过来,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额头,重新拉起他的手,调转方向,往对面走过去。

  几步路后,苏乔抽回自己的胳膊,但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和卫西一起去了对面的四季酒店。

  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没有人说话。

  进入房间后,苏乔直接进了洗手间,关上门,好一会才出来,他走到窗前,看上去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卫西脱掉风衣,里面穿了件白色T恤,手里拿着空了小半的瓶装水,盯着苏乔看了片刻,问:“感觉怎么样?”

  苏乔摇头,他注意到卫西脖子上那块被他揍到的位置,现在青紫了很大一块,有些诧异地想,他当时出手有这么重吗?

  卫西:“还生气吗?”

  苏乔没有接话。

  他说不上来自己当时到底出自什么心理对卫西动手,理所当然有怒气,但并非全部。

  卫西:“这件事说出来,你会更烦我,反正天知地知我知,只要我不说,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苏乔:“可你说了。”

  卫西:“我不想让你过得这么压抑。”

  苏乔微愣了一下。

  “除了这一件,还有别的,你如果感兴趣,我全部告诉你。”卫西摇着头,语气不如一贯的轻松,“我做错的事,不为自己辩解。”

  他举起手里的水瓶,在苏乔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但我希望你把情绪发泄出来。”

  苏乔继续愣在那。

  卫西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准备详细说明。

  但苏乔忽然开口,问:“你是说,我可以随便对你动手吗?”

  这问题非常不“苏乔”,一下把卫西给整不会了,但他反应非常快,说:“你打不过我。”

  苏乔:“……”

  卫西:“来。”

  苏乔:“??干什么?”

  卫西:“你不是想揍我吗?”

  “……”

  苏乔其实有些想不通,明明那时候只差一步,他们就会彻底分开了,可也仅仅因为这一步之差,他们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路。

  内心有惊愕、困惑、不解,还有命运弄人。

  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

  会出手,更多也是基于这些情绪之下的无力和悲哀,可往深一些想,引起那些反应的,除了卫西,还有他本人。

  是他们两个人共同造就的局面,无论是在一起还是分手,是他用外公要挟还是卫西暗中出手让姓白的主动消失,他们是这场交锋的主角,其他的哪怕再多干涉,也不能彻底影响甚至改变他们的决定。

  或许可以说,如果不是他最开始逼迫卫西,后面的一系列事根本不会发生。

  所以,怨恨没什么道理,也没有用,发泄完后,他的情绪确实平静下来了,可以后呢?

  苏乔深深呼了口气,太过用力,肿起来的嘴唇隐隐作痛。

  卫西一直注目于他,见状笑道:“怎么,准备动手?”

  苏乔:“你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卫西点头。

  苏乔:“你以为我对你有怨气,想用这件事让我更生气?”

  卫西继续点头。

  苏乔:“那如果,我确实更愤怒生气,但不是揍你,而是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你会后悔吗?”

  卫西:“不会。”

  他几乎想也没想,“我自己做过的事,不会否认,过去的事没办法重来一次,错了也没办法,但我跟你坦白一切,是为了将来。”

  苏乔朝窗外看了一眼,看到自己学校的行政大楼,最上面几层灯火通明,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们并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