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拥许久,直到要将彼此体内的氧气榨干,直到要将这夜风染烫。
松开手,陆微却往后退了半步,垂下头,没有看她。
陈予书定定看着她的动作,心中一沉,正想说对不起,就听陆微哽咽着道:
“对不起,书书。”
“我知道,如果你实在没办法,真的要跟我分手的话。”
“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放你离开,不让你为难。”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厉鬼似的纠缠你,让你更加烦恼、更加愧疚、更加难受。”
说着说着,陆微泣不成声,泪滴下坠到地上。
也重重砸在陈予书心上。
“可是……可是,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我看不到你,不知道你在哪,我感觉自己要疯了,我真的……真的受不了……”
陆微缓缓抬头,晶莹的泪珠从发红的鼻尖滚落,看着她,试探着,小心去碰她的手。
像一条被抛弃了,拼命想将绳索重新塞回她手里的小狗。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是自己失联,明明是自己避而不见,她该怨她,该恨她,该骂她。
而不是,傻傻地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仍为她考虑。
陈予书心脏像是被剜了一般,痛到失声,艰难开口,哽塞到不行:“不是的……不是,陆微……笨蛋,你是我女朋友,你当然有资格要求我不离开。”
“甚至,你可以责怪我,怪我为什么不理你,怪我凭什么不告而别。”
“那你可以、可以不离开我吗?”陆微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小声征求,“可以吗?”
陈予书不停点头,将那半步的距离拉近,重新把人抱紧,“可以,当然可以,我爱你呀,笨蛋,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无论如何都不会。”
*
陆微两手空落落地来,带着一腔孤勇,捧着一颗真心。
是以,宿舍自然没法住,陈予书同她一道,回了外面的小家。
浓浓夜色中,没人发现,有一道比夜色更为深沉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许久,也没有离开。
进到小屋,已经十一点半了。
暖黄色的柔光落下,稍稍温暖了陈予书的心,她习惯性地凑到汤圆窝前,用手轻轻摸它小脑袋,“汤圆,睡着了吗?”
陆微就站在她的侧后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惶恐这一幕是她生出的幻象。
感受着身后那道灼热又克制的目光,陈予书鼻间倏地一酸,许多纷繁的情绪涌向咽喉。
“书书。”陆微从后面虚虚环住她,低声叫她名字,“书书。”
陈予书覆上她的手,侧头,将唇上温热的柔软触感印在她脸上,真实地告诉她:“嗯,我在。”
“书书。”陆微吸吸鼻子,似乎终是控制不住,声音微微发起抖来,“我以为,你真的走了,不要我了。”
“对不起,我应该跟你说声的。”陈予书怜惜地捧着她的脸,“但我妈早上忽然晕倒住院……”
“什么?”陆微惊了下,担忧道,“那阿姨没事吗?”
“现在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陈予书道,“但我今天不敢刺激她,只能先顺着她的意思来,所以,我不敢贸然联系你。”
陆微听着她的耐心解释,情绪一下决堤,“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故意不……不理我,但我就是……害怕。”
“别怕,微微,别怕。”陈予书转身,将人结结实实地锢在怀里,“我不会离开你的,不哭了。”
“嗯,好,老婆,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陈予书摸摸她,轻笑了声:“怎么这么可爱?”
陆微吸吸鼻子,闷声问:“那你喜欢吗?”
“嗯。”陈予书点头,似乎觉得这样不够,又道,“喜欢,特别喜欢。”
陆微一下笑开,眼里又荡开星星点点的微光。
“好了,不晚了,我们回房睡觉吧,好不好?”陈予书不自觉把声音放软,哄着人道。
“好。”
卧室里的大部分衣服都被收走了,好在还留了一件睡衣。
洗漱完后,陈予书从浴室出来,忽然发现卧室的灯关了,只有微弱的荧光亮着,刚好够看清脚下的路。
“陆微?”她试探着喊了声。
下一秒,只见飘窗上一个水晶球亮了起来,两个女童坐在一起,伴随着轻快唯美的音乐,不断旋转。
陈予书很快认出,那是她和陆微小学做同桌时的场景。
接着,下一个水晶球亮起,里面的小人长成了少女模样,身穿同色的校服,拉着手在走廊奔跑,橘黄色的光落下,像那时的无数个午后。
再接着,粉紫色的亮片落下,两个小人执手亲吻。
本以为到这儿就结束了,但立马,第四个水晶球又亮了起来,婚礼进行曲响起,她们身穿婚纱,在教堂伫立。
接着是第五个,她们已两鬓斑白,佝偻着背,靠坐在一起,看花团锦簇,看蝴蝶翩跹。
音乐停止,室内唯余呼吸声,陈予书头皮一阵发麻,仿若时间一晃多年,她们已相守一生。
“老婆,不管怎样,我们一周年快乐。”陆微从窗边站起身,走近,朝她张开手臂,“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
陈予书想也不想扑进她怀里,脸上已然一片冰凉,全然不知是何时落下的泪,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遍遍叫着陆微的名字。
似乎只要确定她在身边,她就没什么可怕的。
“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但被我带回宿舍了。”陈予书稍稍收着哭声,有些不好意思道。
陆微立马问:“是什么呀?”
陈予书轻哼:“才不告诉你,等哪天,我再偷偷拿给你。”
“好!”陆微笑开,“对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陈予书发出一声询问的嗯。
陆微将灯打开,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爱心形的铁皮盒子,双手捧着,递给陈予书。
“巧克力?”陈予书猜测道。
闻言,陆微立马反驳:“哪有那么俗气!”
“哈哈哈哈……俗气我也喜欢。”说着,陈予书打开盒子,五颜六色的小信封因塞得过满,一下冒了出来。
陈予书连忙将其放在床上,再弯腰将地上的信封捡起来,饶有兴致地看向陆微:“情书?还写这么多封?”
“才不是情书呢。”陆微眼珠转了下,有些别扭道,“上面写着一些事情,你都可以要求我做。”
“哦,还有这种好事?”陈予书一下来了兴趣,“那我现在可以打开看看吗?”
陆微点头:“当然可以。”
陈予书拆开一张蓝色的信封,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恋人的吻是治愈一切烦恼的良药,恭喜你,今天可以要求陆微亲你三下!
旁边还画了一幅形象的简笔画。
所谓要求,就是这种要求?
陈予书嘴角抽抽,怀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又拆了一张黄色的信封。
——surprise!恭喜书书宝贝获得邀请陆微共浴的卷一张!今晚,请尽情享受你们的浴室时光吧!
手中的纸蓦的被捏皱,陈予书竭力控制着即将扭曲的五官。
“怎么了?”陆微明知故问中带着一丝心虚地问。
“你别告诉我,里面的要求都是这些!”
“怎么可能!”陆微脖子一梗,让自己气势看起来稍微足点,“谁让你偏偏拆到了这些?”
陈予书不信邪,在盒子里翻了翻,发现粉色的信封格外多,她随便挑了一封,正欲打开,余光瞥见某人神色有些不自然。
陈予书手一顿,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后,才缓缓展开。
然而,待看清上面内容的一瞬间,她还是一下破防了。
——疲惫一天的你,是否也想静静躺在床上享受恋人间最亲密的欢愉呢?那么,今晚就尽情要求陆微为你服务吧!
陈予书深吸口气,继续拆,不出所料,所有粉色的信封里都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被气笑了,陈予书拳头握得邦邦紧,咬牙切齿:“这些到底是送给我,还是送给你的呀?”
陆微扭捏,含羞带怯:“是送给我们两个人的。”
陈予书受不了地白她一样,把铁盒塞她手里:“你自己拿着收藏吧!”
陆微挪挪屁股,挨过去,讨好似地喊她:“老婆~”
陈予书闭目揉着太阳穴,无动于衷。
“老婆~”见状,陆微直接起身,跨坐在她腿上,双手勾着她的脖颈,上半身朝她靠近,“老婆,你不喜欢吗?”
“我能喜欢就有鬼了!”陈予书冒火地睁开眼,入目是陆微放大的脸,唇离她咫尺,清甜的气息缠绕在鼻尖。
陈予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手将陆微的腰环住,心想:现在这样,倒是挺喜欢的。
就在这时,忽然听陆微道:“大不了,一周我让你一次。”
旖旎散尽,陈予书冷笑了声,面无表情地将人推上床,然后自己在一侧躺下,盖上被子,闭眼睡觉。
“老婆~”
一具温热的身躯立刻贴了上来,陆微手从她腰间穿过,紧紧环抱,下巴不停在她后颈拱。
“睡觉了,别乱动。”陈予书翻身将她抱住。
半晌,却没有一点困意,感觉怀里人也没睡着,想了想,陈予书开口问道:“陆微,你怎么就那么执着在……”
话音未落,就听陆微道:“因为老婆很香啊。”
说着,把头使劲儿埋她睡衣里,深嗅了好几下。
呼出的气息大面积扑洒在肌肤上,陈予书赶忙把人揪出来,没忍住骂了声变态。
陆微却毫不羞赧,继续道:“还有,老婆的胸也很软,叫起来的声音特别……”
“你胡说八道什么?”陈予书被她说得两颊发烫,双肩微颤,气恼地辩驳道,“我哪有叫!你……你!”
寂寂黑暗中,一声吞咽声变得尤其明显。
陆微贴在她耳畔,低低道:“有的,虽然很小,还有就是,老婆身上哪哪都好看……”
陈予书: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问她这个问题!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婆?”
陈予书没好气道:“睡觉!”
“老婆,你生气啦?”
陈予书慢慢平息着过于急促的呼吸,没有理会她。
陆微又可怜兮兮地叫了她一声老婆,忽然问:“我以前是不是也经常惹你生气啊?”
闻言,陈予书当真仔细回忆了下,但奇怪的是,一时之间竟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只有陆微的好。
“就算惹了,我也不记得了。”陈予书如实道,“乖,快睡觉,别想了。”
“嗯。”陆微贴上她的唇,亲了亲,“那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
“还好意思说,刚刚才把我惹恼。”陈予书小声咕哝着,将人抱紧,“快睡觉了。”
嗅着熟悉的气息,一日的疲惫劳累被尽数带入了梦境中。
翌日醒来,陈予书精气神十足,已然恢复了生机。
被子刚掀开一角,旁边的人就被惊醒了。
这一幕几乎每个早上都会上演,陈予书习惯性地俯身,去亲她额头嘴角,“我去实验室,中午如果没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去吃饭,别傻傻等我。”
陆微哼唧了声,迷迷糊糊缠着她又讨了几个亲吻,才放开她。
忽的想起陈母,陈予书放心不下,又细声叮嘱了几句:“如果我一直没回你消息的话,多半是跟我妈在一起,别担心,也别到处去找我。”
闻言,陆微也吃了一剂安定剂,点头道:“好的,老婆。”
“真乖。”陈予书奖励似地摸摸她的头,才起身离开。
动静渐小,最后消失不见。
一旁的被窝体温犹存,陆微挪过去,躺在陈予书睡过的地方。
虽然两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但陈予书身上的味道总是不一样,让她尤其痴迷。
深吸一口。
好香。
若是让陈予书看见这一幕,恐怕又得骂她变态。
不过,骂就骂吧。陆微乐观地想,只要能跟老婆在一起,怎样都可以。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下一秒,门就被敲响了。
以为是陈予书忘带钥匙没拿东西,陆微一喜,连忙爬起床,冲到门边,将门打开,“书书,你……”
然而,下一秒,她就僵在了原地,无措地看着面前的人,“阿、阿姨。”
陈母从上而下地将她打量了一遍,才抬脚走进去。
短短几秒,陆微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心里不断揣测着她来此的目的。
其实也不难猜测,多半是来找她劝分的。
果不其然,陈母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能不能跟小书分手?”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陆微心脏还是一沉,话还没说出口,头已经不受控地摇了起来,随即才道:“对不起,阿姨,我……我不能。”
陈母神色没多大变化,似乎也想到了不会这么容易,继续发问:“你觉得,你们在一起有一点好处吗?”
从客观层面来说,陆微不得不承认,依照现有的处境来看,她们不被大众认同、不被法律保障,她们在一起,压力、困难都比所谓的“正常恋爱”多。
但是。
“我爱她。”陆微深吸了口气,直视着陈母的双眼,“我会对她好,陈予书很开心,这就是最大的好处了。”
“天真!哪有那么多的爱情?”陈母脸上隐隐浮现出怒气,“不过是青春期缺少陪伴,有个词叫什么同性依恋,你们两个都是女娃子,在一起久了把友情错当成爱情很正常,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犯错误!”
陆微:“阿姨,如果你连同性依恋都知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同性恋不是病也不是错,我跟陈予书在一起,由友情起,到爱情止。”
“别人没错,但陈予书跟你在一起就是有错!”陈母执拗道,“别人都可以,我也不管别人怎样,但是,陈予书就是不行!”
面对这样的胡搅蛮缠,陆微有理也无处说,更不敢说过激的话,只是小声但决绝地道:“我不会跟陈予书分手。”
陈母情绪一下失控,拿出惯用的手段,道德绑架。
“你非要逼着我跟陈予书断绝关系吗?她放不下你们的感情,那你呢?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她跟家里人决裂?”
这番话或许对别人有用,但陆微偏偏也是个执拗的人,更不可能委曲求全,“分不分手、跟不跟家里人决裂,那是陈予书的决定。如果她要跟我分手的话……”
说到这一句话,陆微垂眸,哽咽了下,她快速将眼底即将滂沱的泪压下,继续道:“那我可以同意。”
但下一秒,就话锋一转:“但只要陈予书不分手,我就不会跟她提分手。”
陈母怒不可遏,目眦欲裂,撂下狠话威逼勒迫:“好,好!那你就看着她跟我断绝关系吧!说什么你爱她,你这是爱她的表现?”
陆微咬唇,沉沉道:“如果这就是她的选择的话,我更不会离开她,我不能做那个背刺她的叛徒。”
“你!”
陈母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刚二十冒头的人,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眼前的人忽然拉起她的手,一双通红的眼可怜兮兮又真挚地看着她。
“但是,阿姨,我特别特别希望能征得你的同意和祝福。”
“阿姨,求求你,就同意我跟陈予书在一起吧。”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第二个女儿。”
“我……我也一定、一定把你当成我的第二个妈。”
“我会和陈予书一样爱你。”
“阿姨,我会对陈予书好,也会好好对你。”
如此直白滚烫的话,陈母已经不知多久没听到过了,她一时僵住,眼中的火气霎时被冻结,竟不知该说什么。
彼时,她家教森严,极少从父母口中听到夸奖赞美,后来才会被那个人渣几句甜言蜜语就骗去。
初初结婚时,她也曾是个温柔慈爱的母亲,但变故突生,生活的重担加上对现世的不满,让她也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人。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陈思南和陈予书自然变成了童年的第二个她——与眼前这个,完全不同的人。
反应过来,陈母手像是着了火般,飞快抽了出来。
好半天,她都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最后气急败坏地落下休想二字,便转身离开了。
与来时的气势汹汹不同,走时竟带了一丝落荒而逃的感觉。
真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