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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予书:“还好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汤圆的身子也太弱了,看来以后得更加小心。”

  从医院回来时,日暮下沉,橘粉色的晚霞在天际翻涌成海,小区前有一段缓坡,芙蓉花开满两旁,锦绣繁华。

  日落大道,毫不吝啬地将世间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色。

  两人并肩而行,紧挨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陆微:“可能就是太弱了,所以猫妈妈才会抛弃它吧。”

  “真是个小可怜。”陈予书摸着怀里毛绒绒的一团,心疼快要溢出眼眶,“以后我们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陆微侧眸,瞳孔刚上撞上陈予书眉眼的温柔,跳动的光影落在她鼻尖,她一时怔住,偷偷将这一幕印至心间。

  “没错,以后我们就是你的新妈妈了。”陆微覆上陈予书的手,共同感受着另一个生命跳动的温度,“我一定会努力赚很多很多钱,对你们很好很好。”

  恋人简单直白的情话落在耳畔,拨动陈予书心襟泛起层层涟漪,她抬眼看去,情不自禁在她眉间落下一个轻吻,衔着落日的光辉做谢礼。

  回应着同样爱她的心。

  不小心被打乱的惊喜策划似乎也没关系了,和陆微在一起的每个美好时刻,每个时间节点,她都想镌刻成永恒。

  陆微愣了下,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珠盛满清澈见底的爱意,下一秒,她脸上绽开一抹更灿烂的笑,在陈予书唇上印下重重一吻。

  一下还不够,陆微环住陈予书双肩,吻她额头、吻她眉梢、吻她上扬的唇角……

  怀里的小猫喵喵叫起来,懵懂的双眼似在努力理解两位主人的举动。

  “好了,痒啊,陆微……”陈予书嬉笑着躲开,“你别挤我,没路了。”

  最后被逼得跌入了芙蓉花的淡雅香气里。

  “老婆,你别动。”陆微忽然叫道。

  陈予书用手挡着头上垂落的芙蓉花枝,“那你倒是别挤我呀!”

  “好好好,我不挤你了。”陆微在一个地方站定,举起手机拍她,“书书,你不要挡脸呀,别怕,你那么漂亮,随便一拍都好看。”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从柔软的枝条间穿过,繁花似锦,被簇拥在其中的人,光是站着,就足以构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陈予书被哄得放下手,慢慢配合起了陆微的拍摄。

  “对,就是这样,这个角度绝了,哇,宝宝你真好看,像仙女下凡一样,天呐,这张也好漂亮,绝美!”

  陈予书被陆微滔滔不绝的夸赞惹红了脸,比鬓边的海棠颜色还要亮上三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好了没有呀?”

  “最后一张,看这里。”

  陈予书目光追随而去,摸着怀里的猫,抿唇浅笑。

  陆微被这一幕晃了神,一时竟忘了呼吸,反应过来,她连忙将这一瞬间定格。

  下一秒,画面中的笑颜忽然一僵。

  陈予书愣愣看着前方的人,整个人如一尊雕塑般,死寂地定在了原地。

  晚阳落尽。

  如同大年三十的那个晚上。

  陈母依然站在一片阴影里,沉默着,不知多久。

  光照褪去,把陈予书身上的热气也一并带走了,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从血液寒到了骨子里。

  “书书,阿姨她怎么……”

  宕机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陈予书身子先一步挡在了陆微前面。

  仿佛前方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与陈母沉寂相对数秒,隔着十几米距离,谁也没动。

  空气凝固,阻隔在了中间。

  开始默数,等待陈母的爆发,陈予书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如何才能将即将落下的尖锐难听之言,从陆微耳里隔绝开。

  最后还是陈母走了过来,并没有陈予书想象中的暴怒,仿佛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察觉到。

  但早在相对的那一刻,陈予书便知道,一切无法挽回,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妈,你怎么忽然来了?”陈予书尽量镇定地问。

  陆微稍稍上前,跟着喊了声阿姨。

  “我、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陈母脖颈上的青筋微微鼓起,有些浑浊的双眼直直落在陈予书脸上,“到你宿舍楼下才听人说,你在外面租房子住。”

  陈予书嗯了声。

  艰涩的对话难以继续下去。

  “你们住哪儿呢?”陈母迟缓地转转脑袋,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晃而过。

  陈予书抬了抬手,指了个方向:“就在前边,不远。”

  “好好……”陈母重复着这个字,像一台老旧出故障的机器,转身,朝着陈予书方才指的方向走去。

  陈予书跟上去,带路。

  电梯缓缓上升,可容纳八到十人的空间里,三人站着却显得格外拥挤逼窄。

  银灰色钢板上反射出模糊人影,今日有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

  明明一层楼梯没爬,陈予书却感觉比那晚的六楼更加疲惫、更加漫长。

  钥匙碰撞,叮当脆响,在空寂的楼道里尤其鲜明。

  陈予书手不可名状地发起抖来,好半天,才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开门。

  陈母走进去,默不作声地打量着。

  汤圆似乎也感知到了氛围不对,一到熟悉的环境,猛地从陈予书怀里跃下,一下窜回了窝里。

  卧室门半开着,亲密的合照透过门缝,清晰映入陈予书眼底。

  从起初的羞耻,后来看习惯了,倒咂出了更多甜味儿来。

  然而,现在,陈予书却呼吸一窒,紧张地盯着同样看向卧室的陈母。

  陈母的视线顿了一秒,却没在上面停留,而是平平移过去,继续打量客厅的其他布景。

  头上似乎悬了一把锋利的巨剑,陈予书时刻警惕着,身子几乎绷成了一根拉到极致的弦。

  陈母没有多看,在客厅的沙发坐下,脸上呈现出一种茫然的僵死状态。

  陈予书心里惴惴,不安地坐在她对面。

  相顾无言。

  表面平静和睦,内里暗流汹涌,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刻。

  闷热压迫。

  陆微眼观鼻鼻观心,已然猜到了大概,她从厨房端了杯水出来,放在陈母面前。

  脑中开始飞快思考起来,等会儿要如何说服陈母,但一时之间,零碎的思绪里,没有太多像样的理由。

  在这个同性恋不被大众接受、不被法律认同的国度里,很少有父母会愿意去接纳这种与普世价值格格不入的怪异。

  甚至更多的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病态扭曲。

  就算有科学的论证,但在这种默认的体系下,解释,也不过是无稽之谈。

  她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不过是她爱陈予书,她会对她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仅此而已。

  微不足道、单薄脆弱,但这似乎也成为了她中流砥柱的力量,因为她相信,她无比相信,没有人会比她更喜欢陈予书,也没有人会做到她许下的承诺。

  她只有一颗心,一双手,左边是感情,右边是生活。

  无论是天上月,还是檐上尘,她都可以努力去够,亲自去扫。

  她深知,陈予书此般人,永远不缺优秀美好的人奔赴,但也永远不会有人像她这般,永远不会。

  最初彷徨茫然的眼神开始溢出点点坚定,足以将心中之念宣告出去。

  然而,她和陈予书都没等来陈母的斥责指摘,反而只是说了三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这房子看着确实不错。”陈母连连点头,动作显得有些呆板,“那、那这样,我就、就走了。”

  陈母搓搓手,说着,有些急切地挎上包,迈向门边,脚步倏然加快。

  显然已经压抑到了即将溃败的边际。

  “你有住的地方吗?我送你吧。”陈予书连忙起身,跟上前问。

  陈母仿佛没听到一般,直愣愣地往门口走去,如同丢了魂魄的游鬼。

  陈予书心一紧,忙追上去,忽然发现陆微也想跟来,她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我去就行了,你在家待着……好看着汤圆。”

  “不要,汤圆已经没事了。”陆微摇头,眉峰微蹙,“阿姨是不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事已至此,陈予书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将之前的事概括成三言两语叙述了一遍。

  肉眼可见,陆微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明媚的小太阳还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是陈予书最不想看到的事。

  “那你当时岂不是……”陆微眼眶一下红了,急切地开口,“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去跟阿姨解释好不好,我告诉她,是我先喜欢你,是我先勾搭的你,是我带坏了你……一切都是我。”

  “带坏?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呢?”陈予书轻轻皱眉,眼里含着浓浓的不赞同,随即转向柔软,“喜欢上你,我从来不觉得是一件坏事。”

  “书书。”

  陈予书捧着她的脸,温柔拭去她脸上蜿蜒曲折的泪痕,轻轻将她环入怀中,“别哭,我很快回来。”

  楼道里已经不见了陈母的身影,陈予书加快步伐,四处张望,最后在小区的一处凉亭找到了她。

  入目是她的背影,才半年多没见,竟变得如此佝偻瘦小,再也回不到记忆中的模样。

  陈予书强压下鼻间酸涩,顿了顿,缓步走过去,叫了声妈。

  陈母从入定的状态中晃过神,转动脑袋,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似是不解,似是疑问。

  无声中包含了无数质问,太多失望,太多痛苦。

  情绪之浓,压得陈予书喉咙一梗,张嘴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不得不垂眸,避开与陈母视线的交汇,哑声道:“妈,我先送你回住的地方吧。”

  寂静许久,陈母摇摇头:“不用,我本来打算来看你一眼,然后就……随便找个旅馆,明后天就走。”

  陈予书嗯了声,微张嘴,轻轻呼气,缓解突然涌来的干涩:“那我帮你找个酒店。”

  两人坐在的士后排,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沉默的气氛不断蔓延。

  潜意识里,陈予书一直恐惧着这一天的到来。所以,她总是刻意逃避,后果如何,连想都不愿意想。

  似乎这样,就可以将眼前的幸福苟且延长至永恒,延长至她有足够勇气面对的那一天。

  可变故总是发生在一瞬间,根本不给她准备的时间。

  从初初看见陈母刹那的震恐心骇,再到后来的战战兢兢。

  陈予书本以为,自己会在无尽的恐慌与惊悸中,逐渐走向奔溃。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车窗外不断略过的风景,奇迹般的,她竟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哪怕知道,她下一个抵达的地方是刑场,赐予她的是凌迟。

  身临其境,一瞬间,她似乎也看懂了陈思南当时的冷静。

  因为,心中已然有了抉择,过程如何坎坷、如何艰阻,也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

  “这边的气候和我们那边还是不一样哈……吃食也不一样,我小时候……没想到去南方十几年……不知道你适不适应……”

  陈母看着她那边的窗景,絮叨声不停,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关心女儿大学生活的母亲。

  司机师傅也这么认为,还热情地与她攀谈了起来。

  “我说怎么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原来是从南方来的呀?”

  陈母:“嗯,从南明过来的。”

  “南明呀。”司机惊了下,“这么远,今年刚考上大学,来送女儿上学的?”

  “不是。”陈母看了眼陈予书道,“她今年已经大三了。”

  “哦,这样啊,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想必是放心不下才千里迢迢……”

  “是啊。”陈母道,不知想到了什么,遍布皱纹的嘴角开始抽搐起来,发出的声音逐渐不稳,“从上学期寒假离开到现在,就一直没回过家,将近九个月了呢,我还以为这次国庆节……”

  “哎呀,现在孩子大了,忙的事也多了起来。”司机劝慰道,“我家那个小祖宗还不是,就算在家,也天天看不到影儿,正常。”

  “害,我就是嘴上抱怨两句,她要真忙我还能……”陈母一下哽塞住,停顿半晌,才继续道,“我就想着,她要没时间回家的话,我过来也行,就看看,看看她在学校……”

  司机猛地察觉到不对,不敢再继续搭话,只随意应付了两句。

  小小的车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陈母却像是找到了倾泻口一般,如洪水决堤,一发便再不可收拾了。

  表面是跟司机哭诉,实则将矛头对准了陈予书,衔恨诉苦,似要把她所受的痛楚,也一并扎进陈予书心里。

  “我本以为你真在学校好好学习,竟不知、不知你……”

  陈予书垂头缄默,没有辩解一句。

  司机却听得胆战心惊,默默加快车速,连忙将人送到了目的地。

  从下车到酒店,陈母终是褪去了极力伪装的镇定沉静,目光如铁,死死焊在了陈予书身上。

  终于办理好入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灯开,亮如白昼,将所有东西照得清晰无比。

  “妈,对不起,我……”陈予书后背抵着墙,艰涩开口。

  然而,陈母却立马打断了她的话,似乎只要有些东西不放在明面上,就可以假装它从未发生过。

  陈予书呼吸一窒,闪过一丝隐痛,便不再开口。

  只是静默地注视着陈母,寂寥中,宣布陈母单方面的否认被告破。

  半晌,许是倦了,陈母放弃了抵抗,败下阵来,但仍不死心地做着最后一丝挣扎。

  她猛地仰起头,发红充血的双眼盯着陈予书,极力征求:“是我看错了是不是?是不是寝室住不惯,你们才搬出来住的?还是说学校遇到了什么困难,你跟同学相处得不愉快,所以才……”

  陈予书想摇头说不是,可看着陈母拼命带着渴求的眼神,一时哽塞,再开口,尽数化作了对不起。

  但这并未减轻陈母半点痛苦。

  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陈母却想不通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不惜为她找一个错轨的理由:“怎么会?你明明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对了,你姐,是不是你看着你姐……还是她教唆的你?”

  “不是。”陈予书闭眼,沉沉道,“姐已经因此很苦恼了,我没有将我的事告诉过她,跟她无关。”

  “苦恼?她苦恼什么?”陈母气得笑了声,带着一股凄厉味,“难道你觉得是我害得她吗?如果她不跟那个女娃在一起,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陈母手紧紧抓着屁股下的被罩,身子直直挺起,声音也逐渐高亢,几乎要到达声嘶力竭的地步。

  嘶吼完,她浑身又蓦的卸了力,低低哀怨:“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难道这个真的会遗传吗?”

  陈予书没懂她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以为她说的是她和陈思南二人,只能解释道:“我说了跟姐无关,我和陆微,很早就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陈母眼珠僵硬地转了转,神情怔怔地回忆起来,须臾,无力点头呐呐:“原来如此,原来……”

  陈予书低头自己脚尖,有些自嘲地抽空想道:果然逃避、懦弱是没有用的,该来的始终会来。

  “你……”陈母神情灰败地看着她,彻底接受了这一事实,可她还留有一丝希望,做最后的退步,“没关系,没关系,以前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只要你跟她分手……”

  然而,看着陈予书波澜不惊的面孔,她心里一骇,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开始成形。

  陈母从开始的宽恕期盼,逐渐变成了求告乞请:“小书,跟她断了好不好,当没发生这个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和她分了吧,行不行?”

  “等我回去,我们就搬家,离她远远的……”

  光是这么听着,陈予书就心痛不已,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我不会……不会跟陆微分手,我喜欢她,我不可能跟她分开。”

  似曾相识的话落在耳畔,心中预感成真,陈母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了一般,斜着肩,无力地瘫坐在床上。

  各种情绪在心底翻涌,最后生出深深记恨。

  “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跟着她,就没学到过好!”

  “早就听说,学艺术的生活混乱、德性差,一个陆微,一个那什么许安,都不是好人!”

  “自己不学好,非得把你们也带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人!”

  “早知今日,我就该带着你,离她远远的!”

  所有的罪恶全归结在了陆微身上。

  陈予书紧紧咬着唇,破皮浸出血,满腔铁锈腥气味,她却一丁点也感觉不到疼。

  “跟陆微无关。”她启唇,淡淡反驳,极力控制着发抖的声线,“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喜欢她,你觉得,她会影响我的学习,会把我带入歧途。”

  “可是。”

  陈予书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你忘了吗,我并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天才,进进退退,本就是常事,没有人能永远站在顶峰。”

  “但是,陪在我身边的,安慰我的,鼓励我的,永远是陆微。”

  “我刻苦学习,努力进取,也是为了能有更多的选择,选择未来仍然可以有她。”

  “而如今,哪怕到现在,你仍觉得,是她害了我。”

  “可是,明明是我先喜欢上她的啊,比她还要早好久好久。”

  “是我暗恋不得,是我做梦都想跟她在一起。”

  “对你来说,是误入歧途。可对我来说,是愿望成真。”

  “这一切,都是我主导的。”

  “只要我有什么错处,你全都归咎到陆微身上。可是,要真说到谁是受害者,那一定不会是我。”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只是,你要怪就怪我,要骂就骂我吧。”

  陈母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死了心要跟她在一起是吧?”

  “连你妈的死活都不顾了是吧?哪怕是我死了,你也要跟她在一起吗?”陈母猛地站起身来,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陈予书。

  陈予书一愣,心道了声果不其然,嘴角不由勾起一丝悲戚的笑:“你当然可以这么做,结果也能想象,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会顺从,谁让你是我妈呢。”

  "因为你知道,所以你才敢以此来威胁我。"

  “而我也知道,不管是我,还是陆微……”提到这个名字,陈予书心脏一阵揪痛,“我们都不可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一起。”

  “最后,你会达成你的目的,你可以将我们分开。”

  “可是……”说到这里,陈予书已心如死灰,泪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滑落,“我不知道,那时的我,还会是我吗,还会在哪里。”

  “你知道什么?你若真知道我是你妈,你就不会跟她在一起!”

  “还威胁我?我不信,你离开她真的会死。”

  陈予书手死死攥成拳头,从中汲取一点力量。

  “我怎么会想不到你呢,哪怕是在最幸福的时候,你都会从我脑中闪过,提醒着我所有的欢快都是短暂的,让我惶惶不可终日。”

  陈母歇斯底里,完全听不进她的话:“没有我哪来的你们,都是一群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该说的都说完了,陈予书彻底没了力气再与她对峙。

  从酒店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晚上的冷风一阵阵吹过,她身上的一件薄外套根本不能御寒。

  起初,只是微微发着抖,渐渐的,骨骼都开始战栗起来,脚步虚浮,似乎下一秒就会栽倒在地上。

  在广场找到一个公共座椅坐下,陈予书抱着双臂,努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温热的液体从双眸涌出,旋即变冷。

  就在这时,一件仍带着体温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路灯下,投射出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