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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展开始的时间在周天早九点,两人决定早去早回,订了周六下午六点的票。

  陈予书周六照样有实验,上午是准备实验,下午正式开始实验,为了能赶上高铁,她专门找人换到了第一组。

  然而没想到,这周的实验有些复杂,老师光讲授就用了一个多小时,一喊开始,陈予书便立刻开始了操作。

  与她一个小组的是个男生,由于方才没认真听讲,本想问问她怎么做,就见她动作飞快,操作手法规范又稳当,完全没有他插手的地方。

  他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陈予书抬头看了眼他,让人家光站着也不好,便道: “要不你来搅拌一下,边搅边加这个,沸腾后改用小火。”

  “OK。”男生立马接过手。

  “蒸馏水好像快没了,我去倒点。”陈予书拿过洗瓶,走到讲台旁,倒满后,忍不住掏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搅拌至少还要四十分钟,水浴半小时,冷却十分钟,时间应该来得及。

  想着,她回到实验台,看了看溶液状态,才刚开始沸腾。

  没办法,这个只能慢慢等。

  “我来吧。”算着时间,陈予书接过玻璃棒,不停搅拌着,祈祷它能快点结晶。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溶液状态仍没多大变化。

  这时,旁边的同学惊喜地叫了声,“快看!上面终于有颗粒了。”

  陈予书凑过去看了眼,登时心生疑惑,不应该啊,明明她先加热的,怎么自己的还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这时,她看着旁边的男生,不由问道:“你刚加药剂了吗?”

  “加了啊,就你手边那个。”男生道,“奇怪,我们的怎么不结晶呢?”

  陈予书拿起看了眼,“这是乙醇!用来清洗结晶的,你不知道吗?”

  “啊?是吗?”男生愣了一秒,有些茫然地凑过去,“你刚说加那个,我顺手拿起来,没看标签。”

  陈予书咬唇,强忍暴躁,将蒸发皿中的溶液倒了,淡淡道:“没事,再来一次吧。”

  别的小组已经开始下一步了,陈予书一边搅拌着溶液,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不觉心急如焚起来。

  恰好这时,陆微发来消息,问她实验什么时候结束。

  陈予书:【还不知道,刚有个步骤错了,在重新弄。】

  陆微:【没关系,还有时间,我在画室,你好了喊我。】

  陈予书回了个好,心里越发着急。

  时间渐渐过去,很快来到五点,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完成了实验,将结果拿给老师检查打分。

  陈予书差了几步,还要二十多分钟才能好,出校门打车也要时间,这样一算,可能来不及了。

  想着,她心里有些颓丧烦闷,只能给陆微发消息,让她先走。

  陆微:【不要嘛,我要跟你一起。】

  陆微:【黏住jpg.】

  陈予书轻叹了口气,这时,有同学开门离开实验室,她不经意一扫,余光闪过一抹熟悉的颜色,门再度打开,陆微靠着另一边的墙上,忽的抬头,正好对上陈予书的双眸。

  不过一霎,门又关上了,隔断了两人的视线。

  陈予书:【你赶紧去吧,不然等会儿来不及了。】

  陆微:【不要,我要你陪我。】

  陈予书急得叉腰,【你是三岁小孩儿吗?去哪儿都要人陪。】

  陆微:【嘿嘿,我是友宝,不可以吗?】

  “去你的。”陈予书忍不住小声骂了句,但怕她耽误出行,想了想,提议道:【你先去校门口等着,如果我五点半还没来,你就先去,明白吗?】

  陆微:【那你呢?就不来了?】

  陈予书:【看情况吧,我争取快点。】

  陆微:【好吧,我等你,你要快点哦,人家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去看画展嘛。】

  陈予书心底不由一软,生出许多急迫来,同时紧张地祈祷,这次实验一定要成功,不然明早还得再做一次,那无论如何都去不了画展了。

  好在,最后实验结果是好的,陈予书松了口气的同时,连忙看了眼时间,五点二十八。

  根本来不及想是否还来得及,身子已经先一步行动了,从实验楼到校门口差不多九百米,她中考八百米成绩最好的一次是四分零一秒,此刻,她一边跑一边看着手机上的秒表,一分钟,一分半……

  北风呼呼作响,掀起她的衣服往后翻飞,陈予书紧紧攥着手机,一刻也不敢停。

  眼睁睁看着时间从三十跳到三十一,她心一紧,很想问问陆微走没走,但她根本没空发消息,只能不停往前跑。

  终于到达校门口,总共四分钟不到。

  陈予书环顾了一圈,没发现陆微的身影,这时,时间来到三十三。

  确定该走了。

  陈予书手垂下,强忍失落,带着一身空洞,慢慢转过身去,剧烈奔跑后的小腿肚开始发酸,走起路来有些不协调,她脚步一顿,鼻间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酸。

  “我在这儿!陈予书,回来!”

  陈予书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怀疑自己幻听了,直到身后再次传来陆微的声音。

  她猛地转过头,看见那人的一瞬间,她眼眶立刻一热,心底的酸涩裹挟着满怀的欢喜,纷纷涌上来,让她鼻尖一下红了。

  这一秒,她忽然顿悟。

  她可以沉默、寂静无声,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她无法控制向她飞奔而去的冲动,如同她无法控制的心。

  “愣着干嘛呀?快上车!”

  见陆微就欲朝她走来,她吸吸鼻子,浑身的无力感登时被驱散了,飞快向她跑去,到了跟前,又忍不住嗔怪,“不是让你五点半一过就走吗?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陆微拉开车门,“所以咱们得快点了。”

  陈予书连忙钻进车,有些急切地对司机道:“师傅,能快一点吗?”

  “你们几点的车啊?”司机问。

  陆微坐进来,关上车门道:“六点零五。”

  司机:“你们这些学生,也不知道提前点,每次都掐点,我尽力,到了跑两步。”

  陆微:“好的,谢谢师傅。”

  陈予书靠在后座,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被抽光了般,眸子阖着,轻轻喘气。

  “跑得这么急啊?脸都红了。”说着,陆微伸手碰了下,“好凉。”

  陈予书懒懒开口,“可能是被风吹的。”

  “是嘛?”陆微凑近,忽然笑了声,“那我帮你暖暖。”

  陈予书喉咙发出一声疑惑,下一秒,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是陆微的脸。

  “你干什么?”她一下弹开,拧眉看着陆微,搓了搓自己的脸。

  “不识好人心。”陆微撇撇嘴,“给你送温暖还嫌弃。”

  陈予书一巴掌盖她脸上,“那我也给你送点,要吗?”

  “嘿嘿。”陆微立即抓住她的手,让她掌心更加贴合她脸部的弧度,“当然要了。”

  “没脸没皮。”陈予书低声骂了句,便转过头去,继续闭眼假寐。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商店的广告牌子陆续亮起,车疾速行驶,风景似一道幻影般略过,陆微攥着陈予书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车内很安静,陈予书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她静静听着,心底逐渐升起一股平和,让人很安心。

  二十几分钟后,车子停下。

  司机:“还好赶上了,快去,下次记得早点走。”

  “好嘞,谢谢师傅。”陆微付完钱,打开车门,又弓腰去接陈予书。

  北方昼夜温差大,下午还是大太阳,到了晚间,温度骤降。

  是以,陈予书一出来,就被冷得打了个哆嗦,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实验服。

  “怎么才穿这么点?”说着,陆微就欲脱下自己的衣服。

  陈予书连忙拉着她往前,“快走,不然来不及了,等会儿上车就不冷了。”

  “哦,好吧。”

  又是一阵狂奔,终于赶在最后时刻上了高铁。

  两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一下车,一阵冷风吹来,温度更低,陈予书立马打了个喷嚏,与此同时,一件棉衣披在了她身上。

  “这气温,嘶——”陆微被冻得一激灵,牙齿开始打起战来,“到冬天还得了。”

  “这时候就别逞强了。”陈予书看了她一眼,脱下棉衣塞到她手里,一边打车,一边往出站口走去。

  陆微只得快步跟上,“我还不是担心你!你陪我来一趟,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赶紧穿上,闭嘴吧。”

  陆微追上前,忽的一把揽过她,“还好这衣服够大,不,应该说我们小书书够苗条。”

  棉衣将陈予书大半身子裹住,抵御了一部分寒风,而紧挨着的那具身躯柔软温暖,陆微里面只着一件单衣,姿势原因,她手臂无可避免地贴着陆微胸口,能鲜明地感觉到陆微没穿内衣,这是她冬天一贯的习惯。

  登时,陈予书大脑轰的一下炸了,热气从脖颈上升到脸颊,她受不住地缩着肩膀,尽量避免触碰。

  然而,下一秒,陆微将她搂得更紧,“跑什么?”

  “你……你松开点。”陈予书声如蚊蚋,带着点颤音道,“我呼吸不过来。”

  “松开风就灌进来了。”陆微摸了下她的头,“马上就出去了,再忍忍。”

  陈予书欲哭无泪,心中罪恶感飙升,尽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始默背起了小本本上的单词。

  出了高铁站,上车,到酒店,陈予书终于从陆微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不自觉竟出了一身汗。

  “好累,终于到了!”一进门,陆微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陈予书跟在后面,打开空调,扫了眼房间布局,在看到唯一的一张床后,忍不住拧眉问:“怎么不订标间?”

  “为什么要订标间?”陆微坐起身,看清她的神色后,忽然伸手,将她拉倒在床上,随即跪坐在她腰间,“在家都睡一张床,怎么出来了还要分床睡?果然,我就知道,太久没一起睡,生分了。”

  陈予书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被子里,没有着力点,只能徒劳地抓住陆微的手,企图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去,“你在叽叽喳喳什么呢?滚下去!”

  “就不!陈予书,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嫌弃我?”陆微抓住她的手,俯身,将她双手压在床上。

  突然逼近的距离让陈予书呼吸发紧,大脑顿时一空,头下意识偏到了一边,垂眸拧眉掩饰自己情绪,大声道:“你有病吧,干什么?”

  “看都不敢看我,心虚是吧?”陆微进一步逼问。

  “陆微!你是不是有病!”陈予书恼羞成怒,睁大眼,狠狠瞪着她,“放开!”

  “哼。”陆微悻悻努了下嘴,从她身上下来,小声嘀咕道:“嫌弃就嫌弃吧,等同居了,我就在主卧放一张床,让你别无选择,哼!”

  陈予书听得火气直冒,扯过枕头,朝她身上砸去,“神经病!”

  “你!你……我不跟你计较。”陆微起身,往浴室走去,“我先去洗个澡啊,你要等不及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跟你一起。”

  陈予书一个眼刀飞过去,无声胜有声。

  等陆微进了浴室,陈予书余怒未消,脑中不断盘旋着小本本上的单词,陆微这个狗东西!

  不一会儿,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陈予书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疲惫陡升,她靠在床上,困意渐起。

  陆微从浴室出来时,就见陈予书侧躺在床上,双眸阖着,呼吸浅浅。

  她不由放轻了脚步,来到床边蹲下,细细瞧着陈予书的脸,偏狭长的眸子合上,消减了整体的一点冷冽,此刻五官笼罩在微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恬静。

  看着看着,陆微忽然感觉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睫毛、鼻尖,接着往下,要落到唇上时,她指尖一顿,脑中倏然闪过一个画面。

  登时,吓得她立刻站起了身,发梢的水滴下,落在陈予书眼窝,陆微若无所察,恍然地摸了下自己的唇。

  陈予书感觉眼皮一凉,慢慢睁开眼,就见陆微一脸怪异地站在床边,“你干什么?”

  陆微被吓得又是一抖,连忙合上手,“我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没干怎么一脸心虚?”陈予书将眼皮的水擦干,目光落在陆微仍在滴水的发上,然后坐起身,问:“你洗完了?”

  “嗯。”

  陈予书:“那我去洗了,你赶紧把头发吹干,我等会儿要用吹风机。”

  “好。”

  陈予书纳闷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太多,径直去了浴室。

  等人一走,陆微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捂着自己心脏,感受着它过快的跳动,真是见了鬼了!不就是不小心亲了一下吗?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陆微眉头慢慢拧起,很是不解,猜测道: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母单?然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她第一次亲人嘴,所以印象比较深?

  她咂咂嘴,有些不是滋味,尽力将这种感觉忽略掉,起身,找到吹风机吹发。

  头发刚一吹干,陈予书恰好从浴室出来,陆微吹风机没关,朝她招手,“过来,我帮你吹。”

  陈予书打了个哈欠,身子仍有些乏,想了想没有拒绝。

  陆微本来跪坐在床上,吹着吹着,腿麻了,便伸开,圈住陈予书的腰,身子往前贴了贴。

  耳边是吹风机嗡嗡的噪音,陈予书大脑迷糊起来,困得直打瞌睡。

  与此同时,身后的陆微却有些不好受起来,根根黑色发丝被吹动着,拨弄间,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传来一阵细腻光滑的触感。

  鼻间被发香、体香充斥着,她吸了口气,忍不住靠近,轻轻嗅了下。

  终于吹干,陆微四指插入陈予书发间,向下滑动,让发丝从指缝间穿过,痒痒的。

  她放下吹风机,轻声道:“好了。”

  前面的人没有反应。

  陆微把陈予书头发拢起弄到一边,下巴支在陈予书肩上看她,用气音道:这么困呀?

  她小心把脚收回来,扶着陈予书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本想转个方向把她放下,余光忽然瞥过她的脖颈,白皙修长,顿时,她眼睛一下移不开了,忍不住贴近,用下巴蹭了下。

  然而,这样还有些不满足,定定看了片刻后,她突然有些口干舌燥,不由舔了舔牙。

  想咬一口。

  念头刚从脑中浮现,陆微立刻打了个激灵,慌忙移开眼,暗骂了声自己。

  别是体内被什么病毒入侵了吧?她不禁头疼地想。

  这时,陈予书忽然倒在了她身上,她连忙接住,然后将人慢慢放倒在床上,盖上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

  关上灯,悠长清浅的呼吸声传来,陆微意识渐渐模糊,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

  翌日,闹钟准时响起。

  陈予书醒来,餍足地打了个哈欠,去推旁边的人,“快点,起来了。”

  “唔……”陆微头仍蒙在被子里,伸长手,把她抱住,又贴着她胸口蹭了下,满足地重新睡去。

  陈予书直接把人扒拉开,掀开被子起身,前往卫生间。

  感觉怀里一空,陆微难受地哼了声,挣扎着睁开眼,坐起来,臭着一张脸喊:“陈予书,你去哪儿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陈予书洗漱完出来,捡起地上的衣服扔给她,“一大早鬼哭狼嚎什么?”

  “讨厌。”陆微撇撇嘴,低声埋怨,“你倒是睡够了,也不管我死活。”

  “对了,我昨晚怎么睡着的?没印象了。”

  闻言,陆微表情一僵,昨夜的记忆瞬间回笼,她飞快瞥了眼陈予书脖颈,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回道:“吹头发的时候。”

  说完,她懒洋洋地穿上衣服,下床洗漱。

  举办画展的地方在一家美术馆,离酒店很近,步行五分钟就到了。

  两人进入美术馆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但并不显嘈杂。

  展览的画大多都是抽象主义,陈予书跟在陆微身侧,作为门外汉,除了一眼望过去能感觉到一些奇妙的美感外,看不出太多东西。

  陆微大多时候沉默着欣赏,偶尔会停下拍照。

  来到一副画像前,陆微静静站了半分钟,然后举起相机,从各个角度拍了许多张照片。

  “我刚刚也看过这张画,无论是从整个画面的结构,还是色彩的运用,都堪称绝妙,不愧是大师的作品。”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两人一同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