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陈予书醒来，看见陆微那张放大的脸，昨夜的记忆慢慢回笼，气不打一出来。
“啊——”陆微一下惊醒，屁股的痛感后知后觉传来，她扭头看向罪魁祸首，小声埋怨，“你干什么？”
陈予书收回脚，哼了声，“你压着我了，不舒服。”
“那你也不用下这么重的脚吧。”陆微揉着屁股，幽怨道。
陈予书暗骂了句活该，“快起床，不是要去学校吗？”
“啊，好困。”陆微打了个哈欠，往陈予书身上倒去，“再睡会儿嘛。”
陈予书一巴掌拍她脸上，不疼，侮辱性却极强，“赶紧起来。”
“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凶？”陆微可怜巴巴地摸着脸，“我到底怎么你了？”
洗漱完，两人出门，沿着原来的路线步行至学校，旧路重走，景还是一样，只是那段时光再回不去了。
还好，身旁陪着的人始终没变。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陆微忽然转头，牵住她的手，嘴角扬起一抹笑，“以后我都陪你来。”
陈予书嗯了声，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大街上车流不息，不断从余光略过，宣告时光易逝不可逆。然而，在看向彼此时，时间一下冻结了，仿佛瞬间回到了最初，又仿佛一眼窥得了终生。
就如一眼，一生。
进到校园时，学生还没下课，整个学校静悄悄的，只有虫鸣鸟叫声。
走过熟悉的林荫小道，落花满地，泥土香，露水湿脚，是以往未曾在意，此刻尤其鲜明的独特风光。
“陈予书，快看，我们好像在上面诶。”
这是一面高考录取荣誉墙，两人分属不同班，一人在行首，一人在行尾，看上去，就像挨在一起一样。
两人不禁同时伸出手，却分别指向了对方的照片。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陈予书好奇地偏头看向教学楼，陆微仍盯着两人的手，她轻轻碰了下陈予书的指尖，那股一霎而过的感觉却怎么都没了。
不一会儿，嘈杂的声音响起，有人陆陆续续下楼，三俩女生手拉手，冲进小卖部，走廊也开始探出人头。
“你看那俩人，像不像我们。”陆微忽然道。
陈予书跟随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走廊上两个女生正在追逐打闹，马尾扬起又散开，满脸笑意，藏不住的青春灿烂。
“你就跟那白衣女生一样，欠欠的，一天不招惹我就手痒。”陈予书轻轻埋怨，眼眸却难以自抑地流露出一丝怀念。
高中教学楼呈U字型，两人分别在两端，每每下课，陆微就爱带着她那一群狐朋狗友在她教室门口堵她，花活不断。
今天是“恭迎大小姐下课”，明天就变成了“亲爱的夫人，您上课辛苦了”。
陈予书面皮本就薄，还当着同班同学的面，每次都羞愤欲死，而陆微就咧着个嘴，站在一旁看大戏，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指点两句。
有时候陆微也会单枪匹马偷渡过来，要么拉她去小卖部，要么扯她头发掐她腰，非把她逼得气急，追她一走廊才肯罢休。
陈予书沉浸在回忆中，种种画面，恍如昨日，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陆微的声音。
“我不招惹你，你就只会天天蹲在教室里读死书。”
陈予书心脏不由微微下陷，软塌塌的。
“当然啦，逗你确实也挺好玩的。”话落，陆微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陆微，你想死是吧！”
“哈哈哈哈看，我没说错吧！”
休憩时光总是短暂，没一会儿又上课了。
陆微：“走，去看看胡老师在不在。”
胡老师是陆微的班主任，对陆微师恩深重。
陈予书：“好。”
两人往办公室走去，正好撞见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的人，胡老师本来一脸怒容，见到她们，疑惑地扶了扶眼镜，眯眼看清后，立刻笑了起来。
“微微和小书啊，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陆微：“是我们，胡老师，我们放假了，回来看看你。”
陈予书跟着叫了句胡老师。
胡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啊，上大学就好了。”
陆微：“老师刚刚那么生气是怎么了？”
“害，别说了，那群孩子真是的，都高三了，还没个紧张样！”胡老师沉重道。
陆微笑笑，宽心道：“老师别太着急，还有时间呢，去年我不也这样。”
“你还好意思说。”闻言，胡老师用手指戳了戳陆微额头，“自己捣蛋就算了，还拉着人家小书，你呀你。想当初，张老师可是恨死你了，生怕你拱了人家的大白菜。”
张萍老师是陈予书的班主任，她有多喜欢陈予书，就有多“厌恶”陆微，只要有她出没的地方，张萍就恨不得用扫帚把她赶走。
陆微微微弯腰，低头让胡老师能够着，脸上的表情却不以为意，“那也是人家陈予书愿意。”
“谁说我愿意了！”陈予书立马反驳，“还好胡老师、张老师管着你，不然我得被你烦死。”
胡老师：“哈哈哈哈哈，你们俩呀，还跟以前一样。”
陆微悻悻地撇了下嘴，挽上胡老师的手，“老师，你等会儿还有课吗？没有的话，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呗。”
“好好，是该庆祝一下。”胡老师牵上陈予书的手，“走。”
吃饭地点在学校不远处的一家饭馆，要了一个小包厢。
菜上桌，几人没吃多少，话题围绕着高中大学转个不停，笑语连连。
吃到一半，陈予书肚子不舒服，便出去找了个厕所上。
包厢只剩两人，轻松的氛围逐渐冷却下来，胡老师有些严肃地问道：“陆微，你认真跟老师说，你怎么去了云大？”
陆微眼神闪躲了下，随即玩笑道：“老师你这话说的，怀疑我的实力？”
“又开始胡说八道。”胡老师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记得你联考和校考成绩都不错，按理应该……”
“哎呀，老师。”陆微挽住胡老师的手，撒娇道：“木已成舟，都过去了您还说，不成心伤我心嘛。”
胡老师：“我可没看出你有哪里伤心的。”
陆微稍微正经道：“老师您就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前途开玩笑，云大也不差。而且，明明可以两全的事，有一点点小遗憾也没什么。”
两人自顾自说着话，没有察觉到重新合上的门。
陈予书靠着墙慢慢蹲了下去，因为方才听到的那番话，一时失神，迟迟没有缓过来。
当初，陆微不是这样说的。
陈予书抱着胳膊，指甲陷进肉里，却依然不能缓解心中的震惊。
“再说。”陆微道，“我这么一块金子，走哪儿不会发光啊。”
“少贫。”胡老师打了下她的手，“这样也好，你们在一起，我放心。”
陆微不自禁点了点头，没错，她会和陈予书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不假思索，如此笃定。
重新回到饭桌，这个话题已经跳过，陈予书余光扫着陆微，心中思绪万千。
吃完饭，两人送胡老师回学校，然后又抽空去看望了下其他老师。
一下午时间很快过去，夜色弥深，两人在学校食堂吃了个饭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逛了起来。
回忆里的高中是那间教室、那方书桌，可此刻慢悠悠走着，才发现校园到处都留有过去的影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枯燥。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操场，路灯依旧是那么昏暗，照不清脚下的橡胶跑道。
“真好啊。”陈予书忍不住感叹出声。
陆微嗯了声，忽然指着一处道：“你还记不记得有次在那儿，你眼睛进了沙，我给你吹，当时教导主任正在抓早恋，刚好被他看见了，然后他就开着那辆巡逻车来追我们，我拉着你跑，他追得更起劲了，结果到了跟前才发现哈哈哈哈哈。”
“你还好意思说！”陈予书忍着笑意，斥道：“我当时差点跑岔气！”
说曹操曹操到，就是这么巧，一道白光忽然从远处打了过来，伴随着教导主任雄浑的声音，“谁在那儿！哪个班的学生？”
“想不想场景重现一下？”陆微狡黠地眨了眨眼，猛地转过身，双手搭在陈予书肩上，凑近，微低头。
陈予书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温热的呼吸扑在了脸上，鼻尖相抵，唇似乎就停留在方寸之间。
登时，她呼吸一窒，整个人瞬间定在了原地，所有感官无限放大，滚烫的血液涌至脖颈、脸颊，温度飙升。
好在夜色如墨，掩盖了那抹绯红。
“他来了！快跑！”陆微眼睛一直注视着后面，见教导主任果真开车追了过来，忙牵起陈予书的手，往前跑去。
教导主任立马拿起喇叭吼道：“干什么！哪个班的？站住！”
陈予书猛地回过神，下意识跟上陆微步伐。
陆微一边跑一边回头，根根发丝裹挟着晚风的温柔，轻轻扫在陈予书脸上，身后的白光追随两人而来，落下一地不断变换的影子。
很快跑到末路，陆微放开她，呈大字型靠在墙上，陈予书双手撑在膝盖上，空寂的角落只余两人喘气声，以及身后教导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
“别跑！你们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教导主任打着手电，从巡逻车上下来，小跑着逼近。
陆微双手放在嘴前，作喇叭状，喊道：“我三年九班的，她三年三班。”
“不好好上课，跑这儿干什么？”教导主任叉腰教训道，“你们俩，过来！”
陆微笑了声，转头对陈予书道：“走，亮个相去。”
“陆微你有病吧！”陈予书用手挡着脸，忍不住低头骂她，“跟你在一起就没好事！”
教导主任又吼了声，“赶紧过来！”
陈予书狠狠瞪了眼陆微，认命地叹了口气，朝教导主任走近，“刘老师，是我。”
“哦，陈予书啊！”认清是她后，教导主任语气陡变，随即疑惑地向后看去，“那另外一个是，陆微？！”
“刘老师还记得我啊。”说话间，陆微已经走了过去，一只手勾着陈予书脖子，像极了不良少女拐卖乖乖女的场景。
果不其然，教导主任刚缓和下来的神情一下变得嫌弃了起来，“哪哪都有你，毕业了都不让我省心。”
陆微：“哪有，我们这是在跟您做示范呢，您这样，是抓不到早恋的。”
闻言，教导主任笑了笑，问：“哦，是嘛？那要怎么才能抓到呢？”
“这还不简单。”陆微不慌不忙道，“发现情侣先别喊，悄摸靠近，不然你这一嗓子，鸟都被吓走了，还抓什么人。”
教导主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有经验哈。”
陆微：“可别冤枉我，我没早恋过，陈予书可以给我作证。”
陈予书无辜眼，“我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快下课了，我等会就用你这法子试试，要是管用，我一定全校表扬你。”教导主任笑道。
“什么？”陆微惊，“刘老师，你也太不厚道了吧，你这是杀驴！”
陈予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卸磨杀驴，文盲。”
“哈哈哈哈天天跟在学霸后面，肚子里的墨水也没见涨多少。哎呀，差点忘了还有事，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多回来看看，这永远是你们的家。”说完，教导主任骑上巡逻车，朝她们挥了挥手。
“刘老师再见。”
“好，我们还会回来的，刘老师。”
白光渐渐远去，陈予书鼻间一酸，略微伤感，这时，她忽然感觉陆微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放心，还有寒假、暑假，日子长着呢，有我这么一个捣蛋鬼，他们是省不了心咯。”
陈予书一下笑开，“你也知道啊。”
陆微：“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乘着夜色，两人边聊边往校外走，接近校门口的小径时，教学楼里的喧嚣声远远传来，接着，校园广播开始放起了晚自习下课音乐。
是一首英文歌。
还记得上学时，每每这个时候，都是她们最开心的时刻。
不仅代表了一天劳累的结束，更代表了她们可以结伴走过那条不长且很快就走完的夜路。
或许，也可以说成，能够在一起的每个时刻，都无比快乐。
“Do you hear me
I'm taking to you
Across the water across the……”
歌声倾泻而下。
陆微倒退着往前，身子慢慢摇晃起来，双手随意挥舞着，沉浸而享受。
陈予书双手背在后面，眉眼弯弯，静静跟随。
音乐来到高潮部分，陆微应声附和：
“You make it easier when life gets hard
I'm lucky I'm in love with my best friend
Lucky to have been where I have been
Lucky to be coming home again……”
陈予书目光在她眉眼唇间跳跃，陆微朝她伸出手，她没搭上去，却步步都在靠近。
四目相对，她在对方的眸光中，跳了一首舞。
闹哄哄的人声渐近，是最衬景的背景音，仿佛一夕回到了从前。
原来，心动早已在每个夜里封存，于今日再次苏醒。
*
假期很快过半，在家里待了两天后，好友群里忽然有人发消息问，有没人出来玩。
群里一共五个人，除了那天一起打游戏的一对情侣外，还有一个朋友，都是初中认识的。
彼时，陈予书正窝在陆微被子里看书，陆微看到消息后，立马问她：“祁桉她们喊出去玩，去吗？”
陈予书：“什么时候？”
“呃，现在。”陆微看着手机道：“祁桉她们现在在城西，过去先吃个饭，然后去KTV聚聚，怎么样？”
“想去的话可以。”陈予书抬起头，“第一，不许沾酒。第二，早点回来。否则，我就把你扔大街上，绝不管你。”
陆微仰头，不忿地看着她，“你是霸王吗？凭什么！”
“嗯？”陈予书懒懒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
“哼，听你的就是了。”
两人赶到城西，却只看到了祁桉一人。
陈予书：“她们呢？”
祁桉气得两眼一闭，叉腰道：“别说了，那两个狗东西，抛下我看电影去了！”
“哈哈哈哈——”陆微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拍了拍祁桉的肩，“你说你，非得凑上去当个电灯泡干嘛。”
“不是，她们怎么就搞到一起了？”祁桉百思不得其解，“我拿她们当朋友，她们却喂我狗粮！还有天理吗？”
陈予书和陆微对视一眼，纷纷笑出声来。
祁桉立刻将矛头对准了两人，“你们俩可千万别学她们啊！不然我真的会谢。”
闻言，陈予书有些不自然地转了转眸子，下一秒，就感觉有个柔软湿润的东西贴在了她脸上，一触即分。
“陆微你……”祁桉指着她，纵有千般怒火，也只能咬咬牙和血吞，“你可以。”
陆微得意一笑，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样子。
陈予书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心底冷嗤了声，轻浮！
她之前写的果然没错！
三人在附近吃了个饭，恰好另外两人也看完了电影，五人集合，一起去KTV开了个小包厢。
一入座，在场唯一一对情侣就腻歪了起来，包厢满是恋爱的酸臭味。
周溶溶：“宝宝，腰有点疼。”
冉秦：“揉揉，老婆好点了吗？”
另外三人则坐在一边，不约而同地看向她们。
祁桉愤愤，“她她她们……看到了吧，我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一首轻快的小情歌响起，冉秦、周溶溶两人旁若无人地唱了起来。
三人皆是一脸没眼看的表情，纷纷别过了头。
包厢五颜六色的光不停闪烁，不时打在人脸上，明暗变化，陈予书目光逐渐偏离，最后不自觉定在了陆微侧脸。
就在这时，陆微也偏过了头。
猝不及防对上，陈予书完全来不及闪躲，心跳立刻漏了一拍。
祁桉坐在中间，嫌弃又忍不住地看向冉秦、周溶溶，实在受不住，就想让旁边二人也看看，一抬头，突然发现这两人怎么也对上了？
不确定，再看看。
她左右转了转头，然后一下怒了。
她不该坐中间！她就该躺床底！
“这首歌谁的？”冉秦问道。
祁桉回神，起身接过话筒，“我的我的。”
她一走，中间的位置就空了下来，陆微屁股立马往陈予书那边挪了挪。
这一幕正好被祁桉看见，好家伙，都成双成对的是吧？她才不要她们如愿呢！
“陆微，你跟我一起唱，快来。”说着，她走过去将人拉起，往陆微手里塞了个话筒。
“你干什么？”陆微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想把话筒放下回去。
“开始了，快唱。”祁桉按住她的手，将话筒递到她嘴边。
这也是一首甜腻轻快的小情歌，陆微跟着伴奏，不自觉唱出了声。
祁桉满意地点了点头，学着冉秦和周溶溶方才的样子，故意拉起陆微的手，甜蜜对唱。
然而，对着对着，她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了起来，疑惑地顺着陆微目光看去，就见她正和陈予书眉来眼去。
孤立她是吧？！啊！
祁桉咬牙，握紧了话筒，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想着，她立马挡在了陆微面前，人为阻断她们的对视，然后继续甜蜜对唱，“关于爱情过去没有异想的结局，那天起……”
陆微偏了偏头，越过祁桉，目光重新落回至陈予书身上，四目相对，她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祁桉愤愤地看了两人一眼，越发来劲，随着陆微偏头的弧度摆动，一次又一次地切断两人视线。
陆微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小声问：“你干什么？”
祁桉噘嘴，无辜道：“怎么了？”
陆微不信邪，半边身子猛地往一边歪去，祁桉慢半拍跟上，然后露出八颗牙，嘿嘿一笑。
“你！”陆微有些莫名地看着她，伸长脖子，急切地似乎想跟陈予书解释什么。
这幕自然也落入了陈予书眼中，她不禁想到了那个夜晚，陆微背对她而立，起誓的模样。
心口有些暖又有些酸，在看着二人打闹的场面后，最后化作了低头一抹浅笑。
这一瞬间，恰好被陆微捕捉到，游移的目光一下顿住，狭隘得只能看见那一隅风景。
明明包厢的光线很昏暗，那抹笑定格在脑海，却是那么清晰鲜明。
“好了好了，成全你们就是了，快点，该你唱了。”祁桉无奈妥协，大度地闪到一边，催促道。
那股奇妙的感觉自心口一闪而过，便再次消失不见，陆微回过神，明明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看陈予书了，她却不知怎的，下意识垂眸躲开，然后转过身，看向字幕，装作忘词的模样，淡定接唱。
一曲毕，服务员进来送果汁，陆微原地落座，与陈予书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祁桉放下话筒，有些纳闷地看了眼中间的座位，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陆微缓缓转过头，借着祁桉的遮挡，快速瞥了眼陈予书。
奇怪，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祁桉的声音，“书书，我想喝你的果汁，可以吗？”
陈予书把果汁吸管伸过去，“可以，给你。”
“等等，这儿还有一杯呢。”陆微一把拉住祁桉后领，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祁桉直接倒在了靠垫上。
“你谋杀呢？”祁桉叫了声，理理衣服坐起身，摆手道：“你喝吧，我跟书书喝一杯就可以了。”
陈予书点点头，道了声好。
“不用。”陆微咕哝道，把果汁塞进祁桉手里，“我还不渴，你喝吧。”
祁桉接过，“嘿嘿，那我不客气了。”
陆微嗯了声，莫名松了口气。
咕噜咕噜几口下去，祁桉手里的半杯果汁没了，打了个嗝道：“我上个厕所去，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玩游戏。”
人一走，中间的座位又空了下来，陆微瞥了眼，蠢蠢欲动，下一秒，屁股已经先忍不住蹭了过去。
陈予书正垂眸回着消息，忽然感觉一阵温热的呼吸扑在了侧脸，抬头，前额擦着陆微下巴而过，吓了她一跳。
“你干什么？”
“你在跟谁聊天啊？”
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陈予书眉头微拧，语气发冲，“你怎么偷看我手机呢？”
陆微被说得一愣，片刻后哼了声，环胸坐正，气鼓鼓地开口：“我又不是故意的，刚好看到了你的聊天界面而已。”
从陈予书的角度看去，陆微整个人笼罩在昏暗的光影中，一缕卷发挡着了半张侧脸，沉默不语时，显得尤其委屈可怜。
她心底不由一软，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我在发作业通知。”
“我才不想看呢。”陆微稍稍侧过身子，脑袋却没动，眼珠往她那边转了转。
陈予书抿了下唇，凑近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了然地轻轻挑了下眉，故意道：“好吧，那我收起来了。”
闻言，陆微立刻不满地唔了声，嘴撅得更高，浑身充斥着“快来哄我快来哄我”的气息。
陈予书失笑，认命地从背后抱住陆微，把手机拿到她眼皮子底下，“看吧，就是一个通知，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聊天？”
“切，谁稀罕看……”陆微被最后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强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飞快往下瞄了一眼，旋即抬起头，又是一副傲娇不屑的模样，“就为了这个凶我，哼，凶我！”
就在这时，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消息。
陈予书正打算收回手查看，陆微就迅捷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人是谁？”
“一个同学而已。”
陆微将信将疑，接着，几条消息源源不断地发来，速度太快，她想不看都难。
“同学？”陆微嘴角耷拉下来，凉凉看了她一眼，“那他怎么找你打游戏？呵，还约你出去玩？！”
“我……”不知为何，陈予书莫名有些心虚，“我哪知道，我都不怎么认识他。”
“是吗？他是男生？你们什么时候加上的？之前有聊天吗？他是不是在追你？”
面对陆微的连连追问，陈予书一时顿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时候，真的不能怪她想象力太过丰富。
陆微对她的某些奇怪的占有欲，从朋友蔓延到爱人，强烈得过于旺盛。
不过，现在她很清楚，无论陆微表现得如何在意、如何吃味，那份占有欲里，不掺半点风月情事。
突然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陈予书按熄手机，淡淡道：“要你管。”
“嗯？你说什么？”陆微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心口忽的发闷，她嘴唇嗫嚅了下，尽力忽视那抹异样感觉，像往常一般，故作凶狠却机械道：“你们背着我干什么啦？”
果然是这样。
陈予书没意思地抽身出来，懒懒靠在沙发上，打开手机回复消息。
后背的温热兀地撤离，陆微感觉什么地方多了道口子，呼呼往里灌着冷风，她吸了口气，还没到底便又呼了出去。
片刻后，她僵硬地转过头，有些无措地看着陈予书，斑驳陆离的光打在她脸上，落下半边阴影，显得五官格外立体，此刻面无表情地抿着薄唇，过于冷冽，有种生人勿近之感。
诡异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时，祁桉上完厕所回来了，嚷嚷着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冉秦：“每次都玩这个，你还没腻啊？”
周溶溶妇唱妇随地点了点头。
祁桉嫌弃地白了她们一眼，想去寻求另外两人的意见，还没走近，就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点怪异，但又有种独属于她们的和谐。
怎么上趟厕所回来，越发感觉不能融入这个家了呢？
祁桉奇怪地挠了挠耳根，硬着头皮问道：“书书，陆微，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好啊。”陆微立即应声，起身坐到中间，把台面清理干净，“就用这个塑料瓶转吧。”
冉秦拉着周溶溶坐近，纳闷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鬼上身了？”
陆微懒懒靠在后面，转头，阴恻恻地斜睨了眼陈予书。
祁桉：“书书，快过来。”
“好。”陈予书收了手机，抬眸正好对上陆微，仅一眼，她便看清了陆微心里的小九九。
幼稚！
五人围坐在一起，隔着祁桉，陆微朝陈予书挑衅地扯了扯嘴角。
陈予书立即回她一个白眼，心底哼笑了声。
祁桉激动得搓手手，“到时候谁都不许说谎啊！赖账的自罚三杯，听到了吗？”
话落，就遭到了陆微的反驳，“不行。”
祁桉：“为什么？”
“陈予书不让我喝。”陆微拧眉，蛮横道，“换一个惩罚方式。”
“你个……”祁桉握了握拳，强忍怒火，“去小孩儿那桌。”
陆微努努嘴，看向陈予书，似乎在询问她怎么办。
陈予书无辜地摊摊手，“那你别玩了呗，坐一边儿去。”
“你！”陆微脸色变了变，嘴巴撅得老高，又气闷又委屈，兀自嘟囔了声，“不喜欢你了，哼。”
祁桉，“好，那我们开始了。”
“好好，大不了我不说谎就是。”陆微沉着脸，无奈妥协，然后转动桌上的塑料瓶，心里默念，转到陈予书那儿去。
陈予书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微脸上的神情。
塑料瓶转了半天，速度渐缓，陆微的心随之紧张起来，双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瓶口。
再过去点，对，停停！
一时间，陆微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最后，塑料瓶慢悠悠停下，直指陈予书……旁边的祁桉。
陆微没忍住，重重叹了口气，一下瘫坐在沙发上，催促祁桉：“你选什么？”
“我选真心话，有什么要问我的吗？”祁桉一脸期待地看着众人。
几人各自对视了眼，唯余沉默。
陆微：“好了，没人问，继续下一轮。”
祁桉还想说什么，就见陆微已经重新转动塑料瓶了。
又是祁桉。
祁桉眼睛一亮，“现在想到了吗？有什么要问我的？”
“……”
陆微：“下一轮。”
就这么转了好几轮，硬是没一次轮到陈予书，陆微脸色越来越难看，有些气急败坏地拿塑料瓶撒气，“这瓶子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准！换一个，谁带笔了？”
陈予书在一旁憋笑憋得肚子痛，连忙捂着嘴，把头偏到了一边。
陆微扫了眼，就只看见陈予书不断颤抖的双肩，登时，她更加气恼，起身找了支笔，一番摩拳擦掌后，转动着将笔扔在桌面上。
她还不信邪了！
陈予书笑得浑身无力地靠在沙发上，肚子仍一抽一抽的。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陆微激动地耶了声，接着急匆匆跑到她面前，“陈予书，该你了！”
陈予书撑着坐起身，无所谓地嗯了声。
陆微舔舔唇，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好，那我问你啊，刚刚……”
“我还没说，我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呢。”陈予书慢慢开口。
“啊？”陆微愣了一秒，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流程，她眉梢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嘴角也耷拉了下来，囫囵道：“那你选什么？”
陈予书喝了口果汁，慢条斯理道：“我选大冒险。”
“陈予书你！”陆微气急，“你怎么能这样？”
陈予书莞尔一笑，像只狡猾的狐狸。
与之相反的是祁桉，闻言，她立马兴奋地拍了下手，“等等，容我想想怎么惩罚她！”
陈予书一脸云淡风轻地靠在沙发上，时不时挑衅地朝陆微笑笑。
“祁桉的鬼点子最多了，你赶紧改口，还有……”陆微眼里闪过一丝不甘，道貌岸然地极力劝说道。
“没关系。”不管陆微怎么说，陈予书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看上去心情颇好。
陆微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破罐子破摔，再忍不住，露出了她的真面目，“陈予书，你故意的！”
“嗯哼。”陈予书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陆微拿她无可奈何，眼睛一闭，狠狠地喘起气来。
陈予书抿唇，生怕把人气晕过去，不敢明目张胆地大笑。
忽然，陆微睁开了眼，急忙把祁桉拉到一边，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
多半是去贿赂祁桉了。
陈予书不屑地摇摇头，小孩子把戏。
果不其然，待陆微再次坐回到她身边时，整个人耀武神威了起来。
“咳咳。”祁桉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虚地开口道：“大冒险就是，把你最近的聊天记录给左边的人看。”
闻言，陈予书没有丝毫意外，转而偏头看了眼左边的人。
陆微正襟危坐，哪哪都透着股嘚瑟劲儿。
“这什么东西？”周溶溶纳闷不已，“凭什么只给陆微一个人看？”
冉秦：“对啊，这针对性也太强了吧！”
陆微：“规矩就是这样，谁让我刚好在她左边呢。”
争吵间，陈予书已经倒好了三杯酒，“我自罚三杯。”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陈予书。
陈予书端起酒，正欲仰头喝下，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我替她喝。”陆微闷声道，话落，抢过陈予书手里的小酒杯，一口饮尽，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好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静默。
祁桉连忙暖场，“继续啊，继续。”
三杯酒下肚，凉意浸入肺腑，陆微没再过去转笔，只是静静坐在原处，看上去有些颓废低落。
陈予书心脏一顿，呐呐开口，“不是说了不喝酒吗？”
陆微眸子低垂着，声音有些发紧，“这是我逼你的，惩罚我替你受呗。你要嫌我喝了酒，就把我扔大街上。”
“我……”陈予书唇瓣微张，一时失声，轻轻呼了口气后，她才道：“你这么执着于这个干什么？我以后不可能认识了谁、跟谁聊了什么都告诉你吧？”
“可是，我们以前就没有别人啊。”陆微抬头，稍显急促地开口，接着顿了一秒，“为什么上了大学之后，你就总跟我强调这些？”
陈予书目光躲闪了一下，好在光线昏暗，她不用担心显露出什么。
气氛又沉默下来，她不知该如何向陆微解释，她不只在跟她强调，更是跟自己。
陆微可以仗着“友情”的名义，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的欲.望，可她却害怕，总会在某次迷了情、乱了欲，将两人拖入错轨的路线。
注定无果的事，她希望，她们都能安全退场。
“哦，我想起来了。”忽的，陆微出声道：“你小时候说过，想要很多朋友来着。”
陈予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陆微却不依不饶，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是吗？”
陈予书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良久，极慢地点了下头。
陆微没说话，好半天，才垂头哦了声。
与这边的静谧不同，另外三人已经玩嗨了。
“欧耶！这次该溶溶啦！让我想想问什么。”祁桉作思考状，随即拍了下手，“有了，就给我们说说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呗。”
周溶溶：“不八卦你能死吗？”
祁桉：“快点，遵守游戏规则。”
周溶溶无奈开口：“还能怎么在一起，两情相悦了就在一起了呗。”
祁桉：“从头到尾，细节，我要细节！”
“吵死了，我想想。”周溶溶陷入回忆，缓缓道：“应该是升高中那年吧，我们就……有点好感。”
“什么叫有点好感？”冉秦立刻纠正道，“明明是相互喜欢了好不好？”
“我去！”祁桉一脸震惊地捂住嘴，“你，你们……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暗度陈仓了？藏得够深啊！天呐，你们是怎么忍住的？”
陈予书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不由侧耳倾听了起来。
周溶溶白了祁桉一眼，“不忍住还能怎么办？先不说可能影响学习，就恋人跟朋友，这两者的身份差距也太大了！”
冉秦跟着点了点头，有点感伤道：“朋友可以永远在一起，若是恋人的话……万一有一天分手了怎么办？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
“不过，后面我们认真想了想……”
冉秦的话轻轻飘进陈予书耳里，却像一颗子弹正中心口，陈予书呼吸一紧，手不自觉弯成了拳，大脑不断回荡着那句话，再听不见别的了。
陆微静静听着，不禁自嘲道：别说恋人了，朋友该分开还不是得分开。
话题一下沉重起来，讲述者虽然是两人，但身处其中的，却不只她们。
“天呐，没想到你们小小年纪就承受了这么多，真惨。”
祁桉此话一出，本来还悲伤严肃的氛围瞬间被破坏了。
“总比你好，你个单身狗！”
“别人都开始成双入对了，你还在这儿玛卡巴卡，啧。”
祁桉被二人怼得哑口无言，半天才道：“谁说只有我了？你们把书书和陆微放哪儿了？我要跟她们一起，孤立你们这对狗情侣！”
打闹一番后，终于散场，五人各自回家。
“我回去了。”两人一前一后爬上五楼，说完，陈予书转过身开门。
寂静的楼道里，只有钥匙碰触锁孔的声音，然而好半天，对面却没传出声响。
陆微懒懒倚靠在门上，目光直直落在陈予书的背影上。
感受着身后的那道视线，陈予书脊椎一僵，浑身紧绷着，有些焦急地插着锁孔，可越是这样，越对不准。
这时，声控灯熄灭了，楼道瞬间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