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望今天的这场戏,讲的是秦渡返回京城后与京城纨绔子弟们打成一片的桥段。

  作为一个在乡野间长大的贵族后代,秦渡给秦府众人的第一印象总归是不好的,少年长相俊美,但是姿态总佝偻着,带着乡镇的土气,但人们心中的偏见总是比不过秦渡的身份,毕竟自秦家家主独子死后,秦渡就成为了秦家家主唯一认可的继承人。

  虽说大圻是个很在意血统的国家,“私生子”这个出身说出来也是不太好听的,但是谁让上了年纪的秦家家主就剩这一条独苗苗了,在权利面前,秦府众人也不好发作了,顶多在暗地里攻击下秦渡的出身。

  秦家在京城的地位不低,这大家族忽然换了个继承人,自然也不是件小事,在这种情况下,秦渡的行踪就愈发受到众人的关注了。

  可问题是,秦渡回到秦府后,却没有展现出一个继承人该有的风采,而是如同鼠目寸光之辈一般陷入了京城的奢靡之风中,与一众富家子弟为伍,耽于享乐,迷于笙歌。

  只是那些看热闹的人却不知道,在大圻京城纸醉金迷的昏沉灯火中,人们以为的膏粱子弟秦渡,却悄然展开了自己的羽翼,将这座虚伪的繁荣之城笼在了一片阴翳之中。

  秦渡此番,是为藏拙,为了更好的攻击大圻的薄弱之处,他表面上与贵族子弟为伍却不涉朝堂之事,在暗中笼络着自己的势力,同时挖掘着贵族间的秘辛,以及当年父王母妃死亡的真相,尝试将那个弑父杀兄的皇帝拉下皇位,碾为泥尘。

  按照刘英维的说法,这场戏对于邢望来说算是简单的。

  心机深沉却不显山露水的纨绔——这是邢望对这个阶段的秦渡的理解。

  作为一个在富庶家庭里长大的公子哥,邢望从小到大却没有结识过什么实际意义上的纨绔,至于他是否知晓如何演好一个纨绔,这对于一个正在努力琢磨演技的天赋型演员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而昨天晚上,邢望之所以会去询问俞冀安知不知道纨绔是什么样的,也纯粹是他鬼使神差下做出的行为。

  不过能得到俞冀安那般认真又温柔的回应和解释,邢望忽然感觉,有些时候,他的领悟能力其实可以再差一点。

  话是这样说,但现在,邢望还是得发挥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并且尽全力投入进诠释“秦渡”这个角色的工作之中。

  大圻京城,八街九陌,熙熙攘攘。

  茶楼酒肆间,人间烟火四溢。

  在大圻京城最大的酒楼里,有贵客包下了酒楼中最贵的雅间连菡轩,上菜的小二们弯腰躬身不敢停驻太久,雅间大门一关,精致门扉里的人声便只得隐约传出。

  “高楼连绮岫,菡萏消清愁。”

  锦衣华服的青年似是酒意微醺,他悠悠哉念出了两句诗,转而又面对着坐在他身侧的白袍少年感慨道:“要我说,子舟这诗才倒是与魏二不分伯仲,怎的到了他人口中就变成一无是处了?”

  而那白袍少年只是稍稍整顿了下袍袖,然后露出肆意洒脱的笑容回道:“拙作而已,厉兄就不要拿在下开玩笑了。”

  青年闻言爽朗大笑:“子舟你又在自谦!”

  原本还在饮酒作乐的众人听到青年这话也不由起哄插嘴了。

  “子舟这才情不去会会魏二可惜了!”

  “是啊,想当初,这连菡轩的名字不就是从子舟兄的诗作里取的吗?”

  白袍少年听到众人鼓吹自己也不由哑然,原本拿着的折扇的手也有些无处安放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窘迫。

  众人见此更是会意一笑。

  子舟,也就是秦渡,归京许久,已经及冠,他早已与在场的公子哥们打成一片了,不过在这些公子哥们看来,这白袍少年年纪比他们小,还总像是当初归京时没有褪去青涩的模样,又因家世不错,长得好,写得了一手好诗,故而在这一群人中颇受人关照。

  尽管这群公子哥们喜欢寻欢作乐,也常被家人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注视,但他们毕竟是有头有脸的贵族,故而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大败民声的事情,反倒因为大多数人志趣高雅,而在文学艺术领域小有所成。

  但是纨绔毕竟是纨绔,这“乐”嘛终归还是要寻的,所以众人不过嬉闹了片刻,便有人提出了建议——

  “我听说秋吟楼最近又有了些新花样,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和李某一道去看看啊?”

  “卡!”

  随着镜头外刘英维声音的响起,邢望及时出戏,当他看到刘英维并无异样的神情时,他便明白,这一段戏算是顺利通过了。

  “这都第几次一条过了?”

  “长得好又上镜也就算了,这天赋也太好了吧。”

  “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虽然剧组众人早已知晓了邢望拍戏时的效率有多高,但每当他们看到这少年流畅的表演时,他们也还是会忍不住惊叹。

  而邢望本人的神情却是比较寻常,这人现在不仅入戏速度快了,连出戏也快了,于是每当邢望出戏时,剧组众人就会忍不住怀疑,他们的男主演是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拍戏机器?

  戏里戏外真的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不过他们也凑不了多久热闹,毕竟《城春》剧组的演员们演技是真的强,许多情节很轻松就过了,这使得剧组的拍摄进程推快了许多,拍摄任务也安排得紧凑了些。

  这场戏一过,剧组又得换场地,并且,下一场戏还是男女主相遇的重头戏。

  演员们极佳的演技很好地鼓舞了剧组的士气,故而整个剧组都开始在愉悦又紧张的氛围中忙碌了起来。

  至于主演们则是如同往常一样,被刘英维叫到了一旁讲戏。

  “你是京城纨绔秦渡,你还是拥有着深沉过往的先帝嫡长孙袁旭安。”

  刘英维严肃地对邢望说完后,便转而用着相同的语气,对柯茗雅说:“而你,既是秋吟楼的烟花女子浮烟,也是曾经的礼部尚书独孙女慕识莲。”

  刘英维难得如此严肃,这令邢望和柯茗雅不禁更加认真起来,于是二人便听到刘英维说:“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是故友,也是彼此幼时的订婚对象;但同时,在这个桥段里,你们还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

  正如刘英维所言,剧中男女主角的身份都不简单,而且他们幼时早已相识,但是经过岁月浸染,两人早已成为了陌路。

  袁旭安幼年曾与朝中重臣礼部尚书独孙女慕识莲订有婚约,不过随着当年王府那场大火的燃起,袁旭安“身死”,而慕识莲的家族更是因为新帝登基时所谓的铲平叛党,而被冠上了“贪污受贿有逆反之嫌”的罪名。

  齐家男丁尽数发配边疆,而慕识莲更是进了皇宫,成为了地位低下的宫女,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被人带出了皇宫,又被阴险小人贩卖进了烟花之地秋吟楼。

  颠沛流离的经历,已经让早年单纯的小姑娘脱胎换骨,慕识莲的城府亦是极深,而她对袁旭安的感情亦是极为复杂。

  她对袁旭安,既怀有着对青梅竹马未婚对象的怀恋,又有着受其牵累,导致齐家覆灭后产生的怨恨。

  袁旭安年幼时,被其父王以身体孱弱为由养在府里,故而鲜少有人见过这王府独子的模样,所以当袁旭安假扮成同样在京城众人面前没怎么露过面的秦渡时,才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

  但慕识莲不一样,她是将幼年袁旭安的面容,牢牢地刻进了脑海中的人。

  所以尽管袁旭安是以秦渡的身份重回京城,并且面容早已长开,她也还是能够察觉出来。

  “当你看见了秦渡之后,是心存犹疑的,但是你心思深,地位又与秦渡相差极大,所以你不会表露出来,在外人看来,你只是一个舞妓,当然,你的眼神里是要有戏的。”

  刘英维对柯茗雅说。

  “而你,再次见到慕识莲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她是自己曾经的订婚对象,你只当她是浮烟,但是因为她的剑舞,让你心存疑惑,因为那剑舞令你十分熟悉,可你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被纨绔们带出来‘见世面’的毛头小子,所以当你见到传说中美得惊人的舞妓浮烟时,你会露出惊艳的神色。”

  刘英维又接着对邢望说。

  邢望轻轻颔首以示明白,同时开始暗中揣摩起届时秦渡的神态和动作。

  而柯茗雅在听到刘英维那句“美得惊人”的形容时,不由偷瞄了邢望一眼,她脑海中勾勒着少年近乎完美的面容,不禁想要捂脸。

  咳,刘导你确定,美得惊人的难道不是我们的男主演吗?该惊艳的人是她才对吧?

  柯茗雅心里吐槽道。

  不过剧情这样也没办法,所以柯茗雅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将自己带进浮烟这个角色里。

  大圻民风开放,风流之士极多,就连青楼也被朝廷允许经营。而秋吟楼,便是大圻京城最为有名的一座青楼,楼中美人甚多,丝竹管弦常年不歇,美酒甘醇,桂馥兰香,秋吟楼也成为人们纵情享乐的场所。

  而如今,一众纨绔子弟也从连菡轩移步到了秋吟楼。

  “话说这秋吟楼有三绝,不知各位可有耳闻?”

  众人被带进了一处雅间,雅间里可以俯瞰楼内中央大厅,那位李姓公子落座后,便望着楼下卖关子似地问道。

  “这有何不知。”

  有人拿起折扇指向屋内的香炉,道:“黯然销魂馥郁香。”

  有人举起已经斟满的酒杯,道了一句:“一醉方休桃夭酒。”

  “至于还有一绝……”

  说话的人微微停顿,众人便听见雅间之外传来了音乐声,那人便倚着雅间那处的栏杆朗声道——

  “香培玉琢美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