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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愿得偿后的世界时常会出现莫名的空洞, 时间也时快时慢。
他挨着路归月住在流云峰上,过着随心所欲的日子 。
与路归月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他一生最轻松的日子,不用在意修为与道心, 不用考虑天道与责任, 也没有数不尽的历练与折磨。
他也像路归月一样, 喜欢便坦诚地说出来,不喜欢的也不用勉强。
若是他想修炼, 路归月便陪着他没日没夜的修炼。
如果她想喝酒,两人便一起摘花酿酒。
世界是假的, 但他收获的温暖是真的。
于路归月而言, 收获也不小。
自打窥见道心第三层舍情之境后, 她一直没有强行放下心中的感情。
她以为这么做道心会生出裂缝,甚至会产生心魔。
她固执地守着满心情义,为此做好了道心崩塌的准备, 并且从来不后悔。
然而她在这段时间遵从心意行事, 在一件件填充着幸福的小事中, 她反而逐渐明白舍情之前为何要识情。
修道一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只有真真正正一点点认识过、体会过感情的可贵,才能做出最真实的决定。
道名无情, 却从不阻止她生情, 因为她要先知道拿出来的东西有多珍贵,才能换来多强大的实力。
她必须无比清醒且主动放下所有的感情。
无情道的残忍便在此处。
路归月知道自己现在不想入第三层, 但她无法保证将来的东千风会如何选择。
所以在这里的每一天, 她都抱着珍稀当下的心态去见东千风, 对他说日安, 与他一起探索这里的时光。
眨眼之间已是多年之后, 二人都已经白发苍苍。
路归月垂老临终之时, 正与东千风两人靠在墨杏树下窃窃私语。
眼前的山河四分五裂,这个世界正在一点点消失。
偷来的安宁只有片刻,这片刻过后,他们都要整理行装,重新出发。
她倚在东千风肩上,两人的白发纠缠在一起,几朵落下的墨杏花悄悄藏在他们发间,增添一缕微末的香味。
“该出去了。”路归月声音沙哑,低不可闻。
东千风的声音倒是很清楚,他略有不舍地回道:“已经够久了,只是……”
“只是我们还未举办结契大典。”
那回穿上婚服后,东千风便已经补全元神,之后便一直如常相处,都没再提婚契的事。
因为他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在此处结契名不正言不顺。
他想真正昭告天下,在真实的世界娶她。
路归月闭着眼睛笑了笑,为那件美丽的嫁衣,也为不知会不会有的将来。
两人的身影跟着周围的世界碎裂前,她才慢慢说道:
“何须刻意祈盼,这里的我们有现在的结局,真正的我们未来如何,不也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吗?”
不是承诺,也不是道别,东千风只听出她对前路没有恐惧。
这句话点醒了东千风。
她还是从前的归月,没有沉溺于美梦,也不惧怕坎坷。
这是他喜欢的归月,永远都是拼尽全力的模样。
所以他也和路归月一样,带着圆满的心情出了这个世界。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路归月的模样已经恢复如常,只是一头秀发依旧有些发白。
她拉着他起身,眼里的笑意真实而温暖。
对着真正活过来的他,她说:“回来便好。”
历经身心重生,东千风将这段时间所有的依恋、感动与喜悦都融进一个松快的笑容里,将这个统统都分享给路归月。
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放松的神情里全是阳光的味道。
就在这一刻,他身上发出无比明亮而柔和的光晕,似乎随时会乘风归去。
与此同时,路归月也感应到天地间有雷光涌动。
两人都到了进阶的时候。
重生的东千风身上没有封印,也没有鬼气,他的渡劫之地应该在仙界。
而路归月体内死气还在与生机交战,所以属于鬼界的这方天地间才会有雷劫出现。
路归月遮得严实,东千风并不知晓路归月修炼死气一事,准备渡劫之前,他正要为路归月输入一些灵气。
而路归月则第一时间将东千风推入通道,让他回修仙界。
东千风不曾设防,被她轻易得手。
他跌入通道前,只见路归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轻声说道:“千风,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意思是说他们都会平安再见。
东千风直觉哪里不对,但这一句话似乎提醒他:应该给归月足够的信任,再艰难的渡劫都挺过了,这次比以往更顺利,她当然可以。
于是东千风也回她道:“待会儿见。”
东千风消失的下一秒,路归月就吐出一口精血,倒在损毁的祭台上。
她体内的死气与生机不断消耗,即使元婴期几百年的寿命,此刻也所剩无几。
即将到来的,是她从元婴晋升为出窍期的雷劫,规规矩矩的四十九道天雷,不会多也不会少。
天雷下来之前,她已经彻底变成夙愿中垂老的样子。
鸡皮鹤发,行将就木。
以她现在的身体,光是维持着伪装送东千风离开,就已经消耗了她全部的气力,何谈渡劫。
她最后能做的,便是一股脑散尽全部的死气和灵气布下防护阵。
好在这里之前布置的就是一个连通三界的阵法,她借助地利成功的让两种相反的力量为她所用,没有互相抵消。
尽管这次的雷劫没什么额外的威力,最后还是击碎了阵法。
路归月生生挨了一道雷,意识当即就涣散了。
昏迷过去之前,她只看到一道白光挡住雷劫入了她体内。
是千风吗?
现在不是他升至出窍的关键时刻吗?
他怎么样了?
明明什么都没看清,但她已经下意识肯定,那个人一定是东千风。
她很想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用了什么手段帮她,会连累他到什么程度。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仅存的一点理智,也只够她判断,东千风这么做一定会付出代价。
路归月的意识像溺水之人一样,在无边暗海里下沉。
她知道东千风会不惜一切救她,她知道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她知道自己已经搜集到了扶桑神树和苍龙珠,大音弦也有了着落。她知道改天一事已经大有进展。
所以她想游到海面去,她想离开这里,想醒过来,想确认东千风是不是还好好的。
然而她这点意识对这无边的黑暗而言,连个萤火虫都算不上。
还有什么办法呢?
下沉的过程中她想尽办法,也没有任何发现。
这时候,黑暗中竟然出现一条路,似乎是在印证她的祈愿。
这条路很熟悉,就是无情道第三层那条路,寒冷,寂寥,萧瑟。
若换做是从前,或许她拼死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不过若是爱上东千风以前,她的道心修炼到第三层,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就踏上去,也不会有今日的选择一说。
然而现在她很清楚,若晚一刻恢复意识,东千风便多一分危险,随时有可能会因救她而死。
是因自由而亡,还是为了他继续修炼无情道?
路归月很快就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因为正是有东千风这些人,她才不愿意踏入第三层。
从前因为他们止步,现在自然也该为了他继续。
继续这条与他背道而驰的道。
下定决心后,路归月捂着自己的心口对这条路嘲笑道:
“世事还真是奇怪,你若早一刻或者晚一刻出现,或许我便不必这样疼。”
嘣——
这是大道给她的回应。
是她踏上这最后一段的时候,与东千风两心之间的联系断裂的声音。
第二段路上的花花草草原本化作藤蔓要将她拉回去,在这一声出现后,都乖乖消失了。
她真真切切踏入第三层——舍情之境。
这条路上真的什么都没有,越往前走,她便越觉得孤独。
不仅天地间无一人能与她同行,便是溯洄时间长河,好像也找不到前人或者后继者。
除了这一条崎岖黑暗的路,她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能有。
什么也不会有。
“真冷啊。”
路归月见识过寒渊的冰,体会过剑境中的寒,也无数次领略过死亡的冷,甚至还有无数凉薄的人心。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叹息。
她微弱的声音很快便消散在这条路上,被她前进的步伐踩进泥土里。
路归月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了很久,直到再也无法前进。
举目远眺时,她看到了这条路的尽头,那里躺着一座棺椁。
黑棺金图,血色的奠字异常醒目。
棺材的盖子还开着,以路归月的视角,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但她知道将来她要做什么。
无非是舍情为祭,封棺证道。
棺椁的模样在她眼前一晃而逝,她停下步伐的时候,眼前的幻象便瞬间消失了。
她的意识在身体内慢慢聚拢,听到了来自外界的呼唤。
“归月,你醒了吗?”这声音轻柔娇软,是阿离的。
她在这声呼唤里睁开眼睛,见到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房间。
“阿离?我这是回流云峰了?”
阿离见她醒过来异常兴奋,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晃荡道:“太好了,归月,你都睡了一整个月了。”
“这里是流云峰,是东师兄送你回来的。他……”
不等阿离继续说完,她赶紧问道:“他怎么样了?”
阿离歪着脑袋回忆片刻,然后回道:“他也受伤了,已经闭关修养一个月了,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路归月稍稍放下了心,小声说道:“那就好。”
小师姐回答完又接着说道:“我刚要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还让玄冥白虎一直守在你门外呢,东师兄的伤势它应该一清二楚,你去问问它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哦。”
路归月闻言,问阿离要了几株灵果。
“呐,师姐,跟你换灵果的。”
她拿出来的是聚集三界福运的小世界,若是将之炼化必能自行成长为洞天福地,便是飞升上界之后也能助修为一日千里。
如此珍贵的东西,她就像一株普通灵草一样,随意塞给了阿离,只为了换几枚灵果。
阿离还没缓过神,路归月便已经自行取走了灵果。
她调出一碗奶白色的果汁,便去了玄冥白虎身边。
白虎闻到香味便欢快地摇着尾巴,叭嗒叭嗒地舔着喝了起来。
灵果入体,它体内的灵气也开始自行运转。
路归月这次醒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破道冰也彻底变成了心。
她的眼睛也比以往更明亮,因此眼尖地看到白虎身上冒出一阵魔气。
白虎一直沉睡,醒来便在流云峰守她,入魔的肯定不是它。
路归月手指一点,撩过那一丝魔气,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难道是千风?
这念头一起,她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收起果汁拍着白虎的脑袋说道:
“玄冥,带我去找他,快!”
白虎正沉浸在浓郁的奶香中,果汁突然就没了。
它十分不满地嗷呜一声,委屈巴巴地看着路归月。
怎么喝一半的还能拿走的?
然而路归月不为所动,面色严肃,随时能结冰的样子。
白虎只得咽下委屈的口水,驮着她去了东千风闭关的地方。
她走后,阿离身边出现一条白龙的虚影,这龙背上还有一对文鳐鱼的翅膀。
虚影化作一位少年,眉眼之间是与阿离一脉相承的天真烂漫。
“姐姐还是老样子。”
阿离将小世界给他,然后撇撇嘴问道:“好不容易才恢复到现在,你不去与她相认吗?”
她藏不住情绪,脸上是明显的心疼,期盼,还有难过,显然已经知道了五千年前的事。
少年白鳐只笑着摇了摇头对阿离说道:“她答应我的,一件也没有食言,如果现在这样是她想要的,那我便不该去见她。”
“不后悔?”
“不后悔。”
“那我不管了,随便你。”
“嗯”
“我真的不管咯?”
“不必,见她安好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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