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青山是陈柏臻叫过去的。
他甚至都不用直接看监视李允的人发来的视频,光脑补就够补出瓢泼大雨里两人共撑一把伞的甜蜜场景。
并为此忿忿不平,急得像惹祸上的蚂蚁。
电话再度被挂断,没多久他又继续打过来,李允破天荒接了。
开口第一句就是,“陈柏臻你有病是不是。”
“对,我就是有病。”他接过李允话茬,大言不惭。
李允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对着电话那头提高音量。
“你有病上医院治,你打电话到我这来发什么疯,什么叫和我算所有账?什么叫我和其他小男生卿卿我我。”
“……”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和其他人怎么样,你管得着吗,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就只说过喜欢我,我说过我喜欢你吗?”
因为和他妈承认过,李允说这话时其实有点心虚,他在陈柏臻面前同样也心虚,虚那点子小伎俩被他真揭穿。
但陈柏臻忽然不说话。
几下急促的呼吸声后,依旧是沉默。
再是不情愿的。
“没有。”
李允这边松口气。
“挂了,我要洗澡。”
“等下。”
“又要干什么?”
“你那边还在下雨吗。”
“陈柏……”
“你今晚要从那里搬出去了是吗?”
“陈……”
李允每发出一次声音,他都要抢在前面说些没来由的话,搞得李允想发作在电话里把他劈头盖脸骂一顿都没机会。
“对不起,我刚才说话有点冲。”
随后他主动道歉,态度良好温顺,更让李允无话可说。
吸上来的一口气无奈地缓缓倾吐出。
李允听见他带了点央求的口吻说:“我们不要在电话里吵架好不好。”
李允一下愣住,他在那之后似有似无地叹出口气,听上去轻飘飘,却像一颗小石头碾过李允心头,好似有那么瞬间,他的忧愁真让李允清楚感知到。
“看不到你人,我很急。”
话说得很踏实,里面的担忧踏踏实实地都表达出来,让李允一下不知所措。
好好说话的陈柏臻李允一般没法呛,好像自己呛了就成什么天大的罪人,良心怪不安的。
“我叫蒋青山那小子给你送伞去的。”他又说。
李允愣了下。
“还叫他买了你们喜欢吃的那种面包给你。”
“你为什么要他做这些。”
“因为我没办法很快赶到你身边。”
陈柏臻在说完这句话后又无奈小叹口气,李允做什么决定永远都不和他说,他很苦恼,“你不是和他玩得很好嘛,你见到你朋友肯定很开心。”
李允哼了声,“这时候知道他是我朋友了,之前不还乱说他活好不好。”
电话那头沉默好一会。
“我嫉妒任何一个站在你身边的人。”
李允飞速眨巴几下眼睛,还要说:“那你还要他过来给我送伞。”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身边不能只有我一个人。”
李允必须有朋友,李允必须有自己的工作,李允必须有自己的生活,李允必须有自己的梦想,李允必须有自己的存款,李允必须有自己的家。
“不然你会很痛苦,你会乱来。”
虽然陈柏臻至今仍未理解为什么李允不能只成为他一个人的,但他现在很明白,如果他这样做,李允就会很痛苦。
那是和这个人相处这么久以来终于领悟到的一点经验,叫陈柏臻具体如何描绘恐怕很难,但总算能够感知得到,在李允发作前感知到。
“你知不知道随便挂人电话很不礼貌。”
“对啊,我从小就没妈教我没礼貌不很正常。”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很想你。”
李允再度无言。
很久后,才问他,“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
“我今天吃的工作餐,不好吃,我想吃你做的饭。”
李允将电话挪开耳朵,去桌上抽了几行面纸擤鼻涕,接着收拾行李。
于是陈柏臻就在那自说自话。
他从不好吃的工作餐说起,谈到今天见的合作方是个秃顶,再说他以前听过治疗秃顶的民间偏方,又接着说秃顶和阳痿的联系,最后问李允有没有在听。
李允“嗯”了声,那会衣服已经全部收拾完。
他又说工作真的很多,还被秘书尤衷怼,顺便骂了几句董事会里他看不顺眼的俩老头,问李允有没有讨厌的人,李允顿了顿说,“你。”
他在那头消极了好一阵,再开口时,李允已经拿衣服毛巾去了卫生间。
“哗哗哗”的水声响起,陈柏臻起先以为李允洗手,后续嚎了几句那边没回应,明白李允是在洗澡。
他说要打视频看,那边没回应,应该是把手机放在了旁边,于是陈柏臻就等,等得无聊开始哼歌,也不知道哼了多少首歌,几轮哼完,听见吹风机的声响。
李允带着手机往屋里走,路过另一间屋进去和孙婆婆说晚安,再帮忙关灯,于是夜深人静,屋外的雨声愈发清晰,以及电话里陈柏臻的声音。
他继续喋喋不休。
李允觉得有点好笑,进屋把剩下的行李给收拾完,关灯回床睡觉,那边传来他一声疲惫的哈欠,才想起来,问:“陈柏臻,你现在还在工作吗。”
“我躺着,在看资料。”
“那你专心看吧。”
“不,这些东西不好玩。”他嘟囔,很委屈,“我只是打电话给你,又没叫你做什么,这也要赶我吗?”
“不是,我要睡觉了。”
“那就打到你睡着以前,我声音小点。”
他坚持,像被赶出大门半个屁股还要赖在门口的癞皮狗。
李允将手机放在枕头旁,盖上毯子,闭眼准备睡觉。
他小声念了一段正在看的资料,嘀嘀咕咕一阵,敲起键盘,说他上学时曾经怀疑自己得了阅读障碍,因为一看到这些字就开始头疼,然后他妈就问他,怎么打游戏的时候看那么多字怎么不觉得头疼,他没了理,还被关在书房里多做了几套卷子。
他还说他上学经常去李允小区门口那家店里玩游戏机,说李允小区那块地好多胡同口,又破又旧,李允那会听他讲话已经几近睡着,强打起精神打算怼他一句来着,他又开口。
“放学去你那打游戏的时候,看到很多家长接孩子回家,一路各种店铺,卖包子煎饼蛋糕小吃的,我打那里走过,觉得每个人都在回家,回他们的家。”
到嘴的话没说出来,李允呼出一口气,再度闭上眼睛。
“后来我就在想,是不是当年的李允也在那里面,背着个书包,头埋老低,手上提着塑料袋,磨磨蹭蹭走在回家的路上。”
“然后,说不定,我们以前真的碰过面,只是那时候谁也没注意到谁。”
“我挺羡慕有家可回的人,我说的这个家不是指一个房子,小允你知道吗,家里要有互相爱着的人在,那样才能叫家……”
陈柏臻停了会,将嘴巴靠近手机,问:“你睡着了吗。”
“嗯。”那边传来黏黏糊糊的回应。
“哎,醒醒,我话还没说完呢。”陈柏臻笑着说,要逗他。
“嗯……”又传来回应,比上次还要微弱,听得出来当事人已经很困了,但还坚持每次听到陈柏臻喊都回个“嗯”。
于是陈柏臻就继续问。
“小允。”
“嗯……”
“真睡了啊。”
“嗯……”
“那,有个问题。”
“嗯……”
“你喜欢我吗。”
“嗯。”
“嗯”字的尾音湮没在均匀又平稳的呼吸声里,陈柏臻后续没有挂电话,他继续处理工作,让手机一直保持通话状态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