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中戏剧性的场景并没有发生，两个人十分平静，时隔多年她们都已经不再年轻，是时候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晏琛有些庆幸，他不是两人之间的焦点，借着夏明煦的身份，他能合情合理地充当一个局外人。
“要不要去我诊室坐一会儿?”
1605病房留给两位长辈，晏琛瞥了一眼在门口傻站着的夏明煦，提醒道: “她们估计一时半会儿聊不完。”
“哦，好。”夏明煦一直在走神，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走到诊室门口，晏琛朝他伸出手: “钥匙。”
夏明煦这才想起他们身体互换这件事，忙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晏琛，期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晏琛感觉到了，但并没有戳穿，只是提醒他: “学校那边我请假了一天。”
“嗯，我发消息告诉卓遥一声。”夏明煦低头去拿手机，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面前的人: “师兄，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说，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忙。”
晏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指使道: “去把花浇了。”
“……”
夏明煦踱步到窗台，拿起水壶对准花盆心不在焉地浇了两下，瞥见上面的图案，心念一动: “师兄，这花盆上的图案挺好看的，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晏琛扭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没有。”
夏明煦眸中掩饰不住的失落，默不作声放下水壶，一转头听见晏琛继续说道: “但灵感来源是你，算侵犯肖像权吗?”
呼吸悄然一滞，夏明煦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他盯着花盆上那只小橘猫，越看越觉得确实挺像的，于是随口胡诌道: “当然算，师兄打算怎么赔偿我?”
“那要看你有什么想要的?”
晏琛从一堆资料里抽身，眼神认真，看得夏明煦一怔，嗫嚅道: “我开玩笑的。”
“那等你想好了再说。”晏琛挑了一支黑色圆珠笔，低头继续处理工作，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感谢夏明煦这段时间的奔波忙碌，但目前没有什么东西能担得起这份心意，索性留到以后夏明煦有需要的时候。
上午挂号就诊的病人不多，在晏琛的帮衬下，夏明煦这个冒牌医生一切顺利，快到午休时，他憋了一上午的话还是问出口: “师兄，我们身体互换得不是时候，你有什么话想跟牧阿姨说，我可以帮忙转达。”
“我没什么可说的。”晏琛把笔放回笔筒，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沉声道: “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谁对谁错不重要，过去已成事实，不会有丝毫变化。”
“但她们毕竟是你的亲人。”夏明煦咬了下嘴唇，艰难说道: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面对……”
“我也不知道。”晏琛抬眸，嗓音平静，漆黑的眼睛里尽是漠然: “你觉得哪种方法能让所有人皆大欢喜，就去做吧。”
夏明煦眼神震惊，回过味来又有些心疼: “我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但师兄你的痛苦又置之何地?”
晏琛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克制自己的情绪似乎早就成为了他人生当中的必修课，小时候要克服孤独和恐惧，长大后要克服怨恨和伤心，时间一点一滴将他打磨成现在这样一个完美的人。
他回答不了夏明煦的问题，只能目光坚定地告诉他: “放手去做，什么后果我都担着。”
“我舍不得。”夏明煦眼眶湿润，嗓音微哑: “师兄，以后要是难过了就告诉我，好不好。”
好，还是不好。
晏琛不用费尽心思去想出个答案，因为夏明煦只是温柔地告诉他，这里可以随时安放他心里难以承载的痛苦。
“走吧，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夏明煦脱下白大褂，朝晏琛伸出手，勾唇一笑: “好久没吃到可乐鸡翅，还有点想念。”
“食堂里没我做得好吃。”晏琛接过他手里的饭卡，率先走出诊室。
“真的?”夏明煦来了兴趣，跟在身后关上了门: “那我要学，师兄你周末教我吧。”
晏琛沉吟片刻，想起那盘惨不忍睹的西红柿炒蛋，摇头道: “算了，我怕鸡翅从锅里飞起来。”
“瞎说，鸡怎么可能飞……”夏明煦正要反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好啊，师兄你在嘲讽我，哼。”
晏琛笑了，清冷的桃花眼柔和几分: “周末做给你吃。”
两人从食堂回来，路过1605病房，夏明煦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晏琛: “一起进去看看?”
晏琛眼神抗拒，但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师兄，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夏明煦攥住他的手，无形中传递着力量: “进去之后你就是夏明煦，什么都不用管，不舒服可以直接走。”
话说到这个地步，晏琛没有推拒的理由，他默不作声跟在夏明煦身后，久违地看着双亲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
她们一个病痛缠身，另一个沧桑憔悴，晏雅口中描绘的干净纯粹的眼睛，在牧辛柔身上已经找不见踪影。
夏明煦礼貌地跟她们分别打了招呼，一些嘘寒问暖过于体面，反而透露几分疏离。
晏雅早就习惯这种态度，反倒是牧辛柔心中抱有期盼，此刻眸中浮现几分伤心。
夏明煦是故意的，晏琛能看得出来，他在用一种温和的方式为他鸣不平，说到底是她们年轻时的不负责任，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夏明煦可以代替晏琛原谅她们，但绝不会让她们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天伦之乐。
命运是否公平谁也不能判定，但她们让晏琛失去童年，夏明煦就会让她们的余生永远留下一道悔恨，这种东西不致命，但最折磨人。
晏琛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没有出言阻止，安静地像一团空气，出去时夏明煦难得有一阵心虚，他轻轻握住晏琛的手，低声问道: “我刚刚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
“哪里任性?”晏琛嗓音平静，回忆片刻，模仿他的语气: “不论以前发生了什么，我该尽得责任都会做到，请您来也是治疗方案中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我不想插手二位过去的往事。”
“我觉得条理清晰，解释全面，不算任性。”晏琛客观评价道。
“真的吗?”夏明煦脸色微红，轻轻吐了下舌头: “我还担心过于阴阳怪气了。”
“嗯，是挺阴阳怪气。”晏琛微微颔首，见他脸色一僵，笑着补充: “不过正合我意。”
夏明煦: “……”
治疗方案还在修订，所以晏琛回去后又投身于工作，夏明煦闲不住在医院四处乱转，迎面碰上了牧辛柔，这里离病房有一段距离，显然不是巧遇。
其实中午说了那番话后，夏明煦就已经料到牧辛柔会来找他，正好晏琛此时不在，他也有些事情想单独问问。
两人站在医院的茶水间，气氛稍微有些尴尬，夏明煦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热水壶，微微侧了下身: “需要接水吗?”
“先不用。”牧辛柔笑得勉强，嗓音紧张地问道: “今天跟着你那个人是……”
“他叫夏明煦，是一名大学老师。”出于私心，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结婚了。”
“这样啊，挺好的。”
牧辛柔喃喃自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想到夏明煦主动开口问道: “你当年为什么把我扔下?”
“一时意气用事，只想逃避现实。”牧辛柔苦笑道。
“那当年……”夏明煦思忖片刻，斟酌用词: “你是心甘情愿被标记的吗?”
“我是。”牧辛柔轻轻点头，叹了一口气道: “但我生下你之后就后悔了，当时太年轻很多事情都没有考虑清楚， 95%的契合度也终有厌倦的那一天，我听晏雅说你和那个omega也是因为契合度走到一起，所以我担心……”
“我们不一样。”夏明煦几乎从嗓子眼里迸出这句话，随即冷漠地移开视线，低声道: “我终于知道他对AO恋的偏见从哪来的了。”
“什么?”牧辛柔眼神迷惘，想劝又不敢劝: “小琛，你要考虑清楚，如果真到无法挽回的那一天，一定要做标记清洗手术……”
夏明煦不想再听，冷声打断: “麻烦借过一下，还有病人在等我。”
离开茶水间十米远，那种压抑窒息的氛围仍然裹挟着夏明煦，令他喘不过气来，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我后悔生过你这种话。
“幸好师兄没有亲耳听到，我一个外人都快被气死了。”夏明煦越想越气，脚步飞快，喃喃道: “还说什么95%的契合度走到今天这步，难道是契合度的错吗?”
“晏琛!”
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夏明煦一怔，回头看见来人是刘主任，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有个方案想跟你讨论一下。”刘主任几步追了上来，叹道: “你怎么走那么快，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夏明煦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问道: “什么方案，您说。”
“还是腺体配型的事。”刘主任一扫脸上愁云惨淡的表情，眼神兴奋: “腺体库里找到合适的配型了。”
“真的!”夏明煦难掩激动，转身要走: “那我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
“等一下，你先别急，我之所以想跟你讨论，是因为配型成功的是一个beta腺体。”刘主任推了下眼镜，神色郑重: “一旦手术成功，病人将彻底失去alpha的生理特征。”
夏明煦刚想说，这算什么，哪有命重要，但回想起刚刚牧辛柔那番话，他不敢确定了，晏雅会愿意放弃那95%的契合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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