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兰家族与医生结缘的伊始,是第十五区的沦陷。

  原来,原沐生与原主的那段过去,是有观众的。

  这是刚才遏兰衡告诉他的事,也是私人医生突然被他叫来的原因。

  苦味在舌尖蔓延,喝了水也没能缓解这股苦味,余悸压了压嘴角,耳边在这时传来糖纸撕开的声音,丹郁放了颗糖在他手心,问:“今天的药很苦吗。”

  丹郁把他看得太认真了,认真得好像每一个神态都没放过。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空气里都是湿湿的冷意,接过那颗糖的时候,余悸触摸到丹郁的手里捏着枚戒指。取出那枚戒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挑起眉,把它缓缓戴在了丹郁的指间。

  余悸还是那句话:“喜欢吗?”

  这次丹郁没说话。

  他伸出手,覆在丹郁的脸上,从侧脸慢慢摸到另一边的侧脸,也没能摸出丹郁是怎样的表情。

  该问一问博士,这双眼睛还有多久才能好的。

  他跟丹郁交换了一个泛着苦味的吻,很轻很浅,浅尝辄止,后来丹郁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问的是原沐生的精神域。

  在别墅里的大部分时间,丹郁好像都是黏着他的,就像现在,问问题的时候,趴在他的怀里,微微抬起脸,温热的气息就打在他的脖颈。

  丹郁不是所有问题都会问,他也不是所有问题都会回答,但这个问题,丹郁好像很想知道。

  “我只能说,”余悸说,“我一般不做蠢事。”

  然后他听到丹郁似乎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就听丹郁问道:“对你来说,什么样的,才不算蠢事?”

  是啊,什么样的,才不算蠢事呢?

  余悸轻笑起来:“你好像有很多想说的。”

  “是。”

  丹郁慢慢直起身子,离开他的怀抱,说:“可不做蠢事是相对的。如果你必须得拯救原沐生,才能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成功,那么,你不惜一切代价去帮他,就不是在做蠢事,不是吗?”

  很有脑子的一番说法。

  有时候小玫瑰确实有点聪明。

  无视邀请函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能避免掉,原沐生总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原沐生带给他的麻烦也绝不会仅仅只有这么一次。

  撇开原沐生不谈,丹郁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麻烦。

  深陷沼泽中的人,是会无意识做一些不该做的事的,即便丹郁已经足够知趣了,可能也仍旧无法避免。

  但现在……

  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在他知道原沐生与原主那段过往的真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于是他问丹郁:“一直不能见光,是什么感觉呢?糟糕吗?”

  丹郁不明所以:“什么不能见光?什么糟糕不糟糕的?”

  余悸刚要说话,丹郁说:“别打岔,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余悸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语气中似有一股无奈,“那你说。”

  “得等一等,”丹郁站起身,“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找那张病历。”

  又是那张病历。

  那张病历的参考意义并不是很大,314号是个任务一直失败的人,他可不一样,他的反派任务,从来出色完成。

  ……是啊,如此厉害的他,系统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端起水杯,缓缓走到窗边。

  这里的窗户可以打开,风也不会从这里吹进来,他伸出手,推了推窗户,没能推开,就把水杯放在一旁,慢慢摸索着去开窗。

  可他摸了很久都没摸到开窗的地方,迟缓地思索了一会儿,顺着墙走到了另外一边,这才把窗户给推开。

  离开这个地方太久了,回来后又一直看不见,所以,连位置也记错了么。

  窗户刚一打开,风裹挟着雨水,就飘飘洒洒地吹了进来,把遮挡在眼睛上的柔软布料给润湿了。

  位置记错了,风向也记错了。

  他觉得很好笑。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猛地从脚底传来。

  水杯碎了,里面的水洒到了地面,碎片散了一地。

  脚后跟迟缓地离了下地,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继续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很久,直到一道有些匆忙的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传来,他掩在衣服里的紧握的手才稍微松了一松。

  在丹郁往他跑过来的时候,余悸说:“杯子碎了,看路。”

  丹郁:“我看见了。”

  也是。

  看不见的是他,不是丹郁。

  可为什么,丹郁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这里就被他搞得这么糟糕了呢?

  余悸有点无法理解。

  “你还好吗?”丹郁问。

  丹郁把他带离窗口的第一件事,是给他更换被润湿的布料,甚至还给他换了件外衣,余悸:“我没那么……”

  算了。

  然后余悸问:“那张病历找到了吗?”

  丹郁挠了挠头:“没有,我不记得放哪里去了,总也找不到。”

  “那就别找了,有什么想知道的,”余悸说:“你可以直接问我。”

  语气难得温柔。

  是余悸的回答总是太看心情,以至于后来丹郁问问题的时候,总是会多思考一下,不会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而是反复思量后,觉得非问不可,才会问出口。

  这还是第一次,余悸如此主动,明确让他可以问。

  这意味着,多半是不管问什么,都能得到回答。

  丹郁一喜:“真的吗?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吗?”

  余悸微微笑着:“你已经问了两个问题了。”

  丹郁:“……”

  丹郁:“……你这个人。”

  而实际上,丹郁也没问什么,只不过是担心他会做一些无法预估的举动,所以用着病历上的词句问他,如果不完成“系统”给他的任务,会怎么样?

  余悸只会觉得丹郁真会问。

  完不成任务,会受到惩罚。

  怎样的惩罚呢?

  “不知道。”余悸说。

  然后他听见丹郁很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你忘记了,是吗?”

  如果这么说的话,他忘记的事情可太多了。

  那些他去过的小世界,认识的一个又一个的人,和他做下的一件又一件的事,也都忘记得差不多了。他甚至记不住,画在他这张白纸上的第一笔,是什么内容了。

  后来丹郁还想问点什么,一道通讯打来,就急急忙忙去了学校,临走前百般嘱咐,让他就在家里等他回来。

  余悸点头答应,转头就去了禁闭区。

  博士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一边领着他往里走,一边说道:“要是早知道您要来,我该在您家里多坐一会儿,等您一起才对。”

  这话说得客套,又实在虚伪,博士想说的大约是,早知道他要来,就不用一大清早特意去一趟别墅了。余悸没有把话点破,微笑:“临时起意。”

  资料室。

  浮在四周的信息流飞速掠过,流淌的光芒洒在余悸身上,时不时掠过遮在眼睛上的柔软布料上。

  每当那些明显一点的光从布料上擦过时,余悸似乎都有点想把那块布扯下来。

  博士停下操控信息光幕的手,“比对结果显示,大部分Alpha向导二次分化后的精神域数值都是大致平稳的,在合理区间内,不存在忽高忽低的现象,更不存在重新分化的现象。只有一个是例外,那个逃出白色监狱的罪犯,他的精神域,不太正常。”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据我说知,有些人因为分化不满意,或者从一开始就选择冒险,他们会通过某些渠道获取一种不合规的试剂,那种试剂可以分化到S级或者以上,但是成功率很低,或许还会带来一些别的影响。但是,除开那个罪犯,其他所有分化成向导的Alpha,使用的都是同一种试剂,也就是由我们禁闭区所提供的试剂,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余悸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然后余悸问:“在你说的那些使用同一种试剂分化而成的Alpha向导里,也包括我吗?”

  遏兰家族的前身是两个家族合并而成,分别是遏氏家族和兰氏家族,巧合的是,这位博士,姓兰。显然博士并不依附于遏兰家族,但初遇时从博士身上散发出来的、非同一般的不信任,余悸仍然记得。

  可博士却说:“是的,包括您在内。”

  余悸忽然来了点兴致,说道:“我记得我们的博士先生,上次说我给你的感觉变了,现在呢?我现在给了你什么感觉?”

  博士想了一想,回答:“虚弱至极。”

  余悸:“……”

  倒也说得对。

  后来余悸问博士是不是和遏兰衡有什么过节,博士拧拧眉,说:“我只能表示,他骗得了我的本家,骗得了军方,骗得了指挥官,可他在我这里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那就合理了。

  余悸说:“有这么一位兄长,那我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

  博士笑了笑:“我曾经的确这样认为。”

  余悸问:“那现在呢?”

  “现在仍然这么认为。”博士说,“所以,您可别想为所欲为。”

  余悸笑着离开了。

  而话又说回来,博士的专业判断,应该不会有错。他一直以为他的分化是系统为之,但如果是系统所为,就一定会在精神域留下非自然的痕迹,这一抹痕迹,逃不过禁闭区的眼睛,也逃不过博士的眼睛。

  所以他的二次分化……并不是被操控的。

  不是试剂,也不是系统,是他本身就该是向导。

  如果曾经的他没和系统做交易,如果当初的七十九区没有遭到入侵,他还是会成为指挥官。穿越无数小世界,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他延续的,竟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人生。

  但这样的人生,可能要到终点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