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沐生回过头,视线还未落在某个固定的地方,肩头就被拍了一下。

  他愕然回头。

  是余悸的助理。助理说:“你得去休息了,你的精神体都快散掉了。”

  “……”

  哨塔,指挥室里。

  从外面进来以后,余悸就一身冷肃地站在了信息光幕前,一动不动,丹郁坐在离他远远的地方,一脸怒气地盯着隔音墙里的背影看。

  好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啊,丹郁想。他不光这么想,他还这么说,但余悸只是抬起手,食指抵在唇上,让他别说话,然后打开了隔音墙。

  “系统,你还在晕车吗?”

  【……】

  “我只是有点好奇,一个连攻略目标的记忆都能随意删除的系统,为什么会三令五申地强调禁止违背人设而已,哦,原来是因为会把你叫出来啊。”

  【……】

  “早知道这样就能强制让你接入,我该早点试的。”

  【只不过是放置的一个锚点而已,你一旦有了异动就会自动警示我,表示你正在触发限制,就算排除万难我当然也只能接入。那么请问,宿主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对,我遇到了困难。”

  【宿主请说。】

  余悸压低眸光,“我怀疑白月光想起来了点什么。”

  【是吗?不可能啊,删除记忆最多只会剩下一点模糊画面,没头没尾的,藏在记忆最深处,不会引起注意的,更不至于突然回忆起某段关键记忆。】

  “是吗?”手指抚在蓝宝石戒指上轻轻摩挲,余悸问:“万一想起来了呢?”

  【不会的。那段记忆对白月光来说还没到有可能会想起来的程度,宿主完全不用担心。】

  偏过头,眸光瞥了不远处趴在椅背上瞪着他看的丹郁一眼。

  系统这话说得真有意思。

  没到有可能会想起来的程度。

  那如果,到了某种程度呢?

  “怎么会不担心呢?攻略失败可是会受到惩罚呢。”

  【……】

  【我怎么感觉你在套我话。】

  “没有。你能说出来的,代表都是没有被保密条款限制的,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那宿主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当然是惩罚啊。”

  “我的任务可从来没有失败过,担心惩罚,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失败的惩罚是什么呢?”

  可回应他的,是陷入某种程度沉默的微声电流,余悸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涉及到保密条款,无法告知了。既然被限制得这么厉害,那么,他想知道的答案,想必是无法从系统嘴里得知了。

  于是他就没再继续问了。

  系统不发声,他就安静地立在一旁,直到系统说道,

  【锚点只能触发一次,在白月光面前崩人设的事,建议宿主还是不要再做了,否则只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后,我想说,你的疑问,也曾是我的疑问。】

  就这样,系统再一次断开了。

  隔音墙内也长长久久地安静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隔音墙缓缓消失,余悸坐下去,打开通讯器,面无表情地点开了待办军务。这上面再一次堆积成了一个有些恐怖的数字,余悸一个一个地点开,又一个一个地处理,处理的速度很慢,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余悸说:“刚才的事……”

  似乎是打算跟丹郁解释,丹郁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说话,可却很久都没有听到下文。而余悸的指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顿住了。

  丹郁不明所以地抬起眼,看到余悸在看他。

  看过来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复杂,里面或许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但丹郁说不清楚,也看不透,丹郁为那道眼神感到不安。

  他只知道他没能听到余悸接下来的解释。

  就好像余悸突然牵他手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一样,就那么被余悸给忽视掉了,这很让人恼火,也很让人烦躁。

  余悸总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意妄为,从来不考虑一下别人的想法。真的很令人讨厌。但他去跟余悸表达不满的时候,余悸却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一边处置着待办军务,一边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如果实在不行,我倒有个解决办法。”

  指尖微顿,余悸继续说,“我取消你的借调,你回你的疗愈支援组去。”

  这句话带来了突然的静谧。

  整间指挥室其实不算安静,信息流在光幕上飞速流动时,是有一点声音的,指挥室处在哨塔顶端,位置很高,可这次没开隔音墙,外面的声音会时不时涌进来。

  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嘈杂地响在耳畔,可此时此刻就是莫名的安静,静得好似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片刻的安静后,丹郁说:“好。”

  然后站起身往外走,走得头也不回。余悸的眼睛也始终微微垂着,没有再抬眼看他一眼。

  在他走后的很长时间后,余悸才动了动,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恍如自嘲一般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系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看上去什么也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说得明明白白,仔仔细细,生怕他领悟不了一样。

  他跟系统常年相处陪伴,系统的言外之意,他当然可以听得懂。

  没有人比他更懂。

  系统无异于在十分直白地告诉他:是的,你的记忆被删过,你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就是证据。你突然看到了一整段曾经没有的记忆,那是因为那段记忆对曾经的你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你必须想起来。

  包括之前系统提醒他,在这个世界,会死,也是同一个道理。

  系统一直在试着提醒他。

  提醒他,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这个世界的原主死掉了,你不是停留在原主死去身体里的一抹意识形态,你是完整的自己,你完完整整地替换掉了原主的身份。

  所以你会死,会真的死去。

  他不知道系统这样提醒他有什么目的,但至少对他来说,他找到了对应的答案。

  可是太晚了。

  他缓缓往后躺过去,慢慢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想着想着,他甚至又开始笑起来了,笑得肩头都在震颤,可看起来又莫名可悲。

  记忆的删除,让他丢失了一些东西,他也因此变成了一张白纸。后来,画在这张白纸上的第一笔,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是告诉他如何去当一个反派。

  从此,他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天生的反派。

  思维逻辑,处事方式,从此种种,都是他。他的性格思维渐渐因此定性,就算所有的记忆都重新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已经是如今这样的一个人了。

  他凉薄,自私刻薄,我行我素,坏得一无是处……

  多难听的词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不管什么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在做出事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后果了。明知后果是什么,却还是做了,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这样的他,不管落得怎样的结局,都是不值得怜悯的,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不该被谅解。

  是他应得的。

  所以他从不求取原谅,也不需要原谅。

  他抬手遮在眼上,冰凉从手背渗到额间,轻微灼热因此退却,一些浮沉的思绪也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随着时间过去,哨塔危机也渐渐解除了。

  助理让人把指挥官的晚餐送到了军用星船里,因为他收到了指挥处发过来的紧急消息,得赶时间,所以指挥官的晚餐也只能在星船里吃了。

  他在整顿好一切后,撞上了在电梯口发呆的丹郁,“五分钟后我们得出发了,你先上星船帮指挥官调一下营养剂,我去叫指挥官。”

  丹郁有些茫然地抬起脸。

  “我……我要回疗愈支援组了。”

  正要打开指挥室门的手一顿,助理回过头来,反应了两秒后,问道:“指挥官赶你回去的?”

  丹郁垂了垂眼睛。

  赶。真是难听的字眼。

  丹郁犹豫了一下,正在想该怎么说的时候,助理就直接推开了指挥室大门,径直往里走,问道:“指挥官,丹郁的能力是疗愈组里最强的,目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您为什么要赶他走?”

  这道不知轻重的质问就那么从指挥室传了出来,大门虚掩着,余悸睁开眼,目光忽然隔着远处的门缝,对上了门外的人影。

  余悸沉默了一下,“我没有赶他走。”

  “没有吗?”助理疑惑起来,“可他那样子明明就是……”

  说着说着,助理就不说话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轻咳了两声:“对不起指挥官,我刚才心急了,我只是想说,您的精神域状态可能比想象中要糟糕一些,因为您身上四散的精神力触须比之前更强烈,也更有攻击性了,这种情况不是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学过所有的向导理论,在这件事情上,您至少得听我的。”

  再一次,余悸看了门外的人影一眼。

  察觉到余悸眼底那一丝松动,助理立马说道:“我去跟他说。”

  后来余悸不知道助理跟丹郁说了什么,余悸只知道走上星船的时候,看到丹郁在那里皱着眉头调营养剂。

  余悸一声不吭地坐过去,星船缓缓上升,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几分钟后,一份调制好的营养剂就放在了他的面前,余悸垂眼看着这份营养剂,面无表情地喝了下去。

  然后余悸问:“一起吃饭吗?”

  问得冷冷清清,毫无情绪,但这却是第一次,在吃饭的事情上,没有用命令的语气,是在询问,在征求同意。

  余悸拿了份备用餐具放在对面,然后慢慢倒起了水:“我应该知道那份资料放在哪里了,等我有假期了,带你回去拿。”

  “在哪?”丹郁问。

  “公寓,”余悸说:“我后来去过一次那里,不出意外的话,那份资料被我落在那儿了。”

  丹郁迟疑片刻,在他对面坐下来,然后犹豫着拿起餐具,就在这时,一筷子菜被放进了碗里,丹郁看着这份菜,微微皱眉:“我有点不喜欢吃这个。”

  余悸:“那给我,我不挑。”

  丹郁的视线先是落在碗里,后来移开目光,落在了余悸的脸上,丹郁注视着这张看不出情绪的脸,说:“等助理找到稍微合适一点的人选,我就回疗愈支援组。”

  余悸把水杯往丹郁那边推过去,说道:“我刚才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哦,”丹郁埋下头,慢慢吃起了饭,吃着吃着,问道:“营养剂的味道还好吗?”

  余悸微不可见地压了下嘴角,又很快掩上,别开脸,看向窗外,说:“挺好的。”

  “建议下次你先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