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对这个人选很满意。有劳我们的博士先生费心了。”

  这话听得博士眉头都皱了起来。

  “请问您一直都这么口是心非的吗?”

  空气骤然安静了一瞬。

  然后余悸动了,轻轻取下指间的戒指,随手放在一旁,斜睨了博士一眼:“人生总不能尽如人意。”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博士不是很明白他在表达些什么,想追问两句,可又觉得实在越界,就止住了这个念头,于是笑了一笑:“您的人生,当然您做主。”

  余悸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但听到博士的这句话,眸光有一瞬间变得悠远起来,过了好一会,余悸轻笑一声,“要是能就好了。”

  甚至说得有几分苦涩,一点都不像他这个人会说出来的话。

  博士说:“说件很奇怪的事。”

  余悸瞥向他:“什么事?”

  博士:“您好像变了。”

  “什么变了?”

  “感觉,您给我的感觉变了。”博士想了想,说道:“很难形容,就比如,以前我总是有点怕您毁掉我们努力保护下来的人类基地,但现在,我有点怕您毁掉自己。类似于这样的感觉,很莫名其妙,是不是?”

  是很莫名其妙。

  余悸可没有自毁倾向这种爱好,他向来是毁灭别人的,但他很好奇博士为什么会这么想,博士回答道:“因为您现在的状态,很像是在切断一些能动摇您的羁绊。”

  “……”

  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同意这样的说法,余悸很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再次沉默下来。

  他想起系统说,如果攻略失败,会受到惩罚。

  是怎样的惩罚呢?

  是只惩罚他一个人,还是说,惩罚另外的事?比如,毁掉当初交易时定下的契约,让某种可能会发生或者已经发生过的悲剧重新上演。

  前者他不怕,后者,他当然也不怕。他没有那段跟交易有关的记忆,也没有自己原本世界的记忆,他所谓的“不怕”是建立在如今的他身上的。

  那么,当初定下交易的自己呢?

  会怕吗?

  他只是现在有点怀疑某种可能性,可信息还不够充分,中间不排除存在判断失误,所以他在等系统的下一次接入。

  他或许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余悸突然没忍住笑了起来,他站在一个绝对冷情又绝对理智的角度,发现了“过去的自己”的弱点,如果时空交错,能和过去的自己相遇,他恐怕会笑着对“他”说:“人有软肋,可不是件好事。”

  看,报应这不是就来了?

  就是因为曾经的自己,才让如今的他,永远地被困在了囚笼里,不得解脱。

  而还在检查精神力的博士看到这个无缘无故笑起来的他,面色凝了一下,然后垂下眼,在余悸的视角盲区点开通讯器。巴掌大的投影出现在掌心,在那上面,有条来自总指挥官的消息,问他:“余悸的情况怎么样?”

  博士回道:“精神状态堪忧。”

  检查结束后,余悸收到了来自总指挥官的消息,看着这条消息,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因为这上面写着,他有了两天时间的假期。

  很好。

  才两天,给他补觉都不够,也好意思叫做假期。只能说聊胜于无。

  就这样,他一个人自己回了主城。至于那两位助理,哨兵助理被他留在了哨塔观测,向导助理则是被他派去了总指挥官那里。总指挥官的奉献精神太过强烈,以至于在所有指挥官里,只有总指挥官还没有向导助理,所以余悸觉得他可能比他更需要那位向导。

  白塔。

  余悸在他的指挥室里走来走去,这里翻一翻,那里看一看,最后朝座椅上一坐,开始陷入了沉思。

  不在卧室,也不在指挥室,那么那份资料,到底是被他放到哪里去了呢?

  他的东西没人会动,也没人敢动。

  可这回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就这样慢慢往后靠过去,任凭四周的信息光幕流动,不断增加的待处理信件越堆越多,他也没管一下,就这么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沉入虚无。

  在清醒与沉睡的交界点,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他猛然睁眼。

  他回到主城时是一个深夜,或许不是深夜,是临近天亮时的黑夜,总之天色很暗。这次一睁眼,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从窗外透进来的那一束光痛得刺眼,刺得他下意识又闭上了眼睛。

  震动持续传来,是通讯器的震动,他凭着感觉伸手去摸,然后再凭着感觉随便按了一下。

  “很抱歉你的假期可能要延后了。”

  这是总指挥官的声音。

  余悸睁了睁眼:“知道了。”

  是一场突然的两区危机。最近这样的情况有很多,先是其中一座人类基地陷入B级危机,在指挥官到来之后,临近一点的人类基地就会突然爆发A级危机。

  要么指挥官死,要么人类基地沦陷。

  很难说是冲着指挥官来的,还是冲着人类基地来的。后来指挥处给出了对应的解决方案,那就是不管哪座人类基地陷入B级危机,都必须有一位灵活一点的指挥官处在各个哨塔的中心位置,只要及时赶到,就能支援到位。

  因为目前同时四个区出现B级危机的情况,暂时还没有出现。

  新一届的Alpha们已经在禁闭区的安排下使用了哨向二次分化试剂,但是结果很不尽人意,这一年,没有任何一个Alpha分化成向导。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余悸都压了压眉头。

  他好像明白当初他分化成向导之后,以及在禁闭区表现出极为恐怖的攻击能力后,为什么指挥处会如此着急、如此偏向于他了。

  如果人类基地再出现这样一位新人,他想他也会最大限度偏心的。

  这可关系着他的假期。

  来不及感到惋惜,军用星船一降落在哨塔,他就进了指挥室,强大的精神力瞬间扩散开来,往外不断蔓延,渗透进所有士兵的精神域。

  等到这里的危机解除,余悸的头也疼得越发严重了,他揉着太阳穴往休息舱走,连走路都是全凭印象,眼睛也已经完全睁不开了。

  指尖传来有些异样的灼烧感,他在躺到床上的那一刻,听到哨兵助理给说要去疗愈支援组临时借调一个向导过来,然后助理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他没再听进去,也有点忘了刚才好像想到了点什么事情。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精神域似乎很放松,他揉着额头站起来,突然闻到休息舱内有股十分浅淡的香味。

  这股味道好像是,玫瑰冷香,但再一闻,却又什么也闻不到了。

  然后余悸记起了点什么,在床头翻了翻,翻出舒缓剂,正准备撕开,忽然看到手臂上有一个微不可见的针孔。他看着那个位置,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覆在自己的额头,然后就把舒缓剂缓缓放了回去。

  已经没有发烧了。

  向导助理赶不回来,接下来还是那位借调过来的向导暂时替代向导助理的位置,在指挥室的时候,听到哨兵助理这样说,余悸很轻地点了下头,没说话。

  哨兵助理以为疗愈支援组的所有人都是向导,可是他弄错了,这位被借调过来的Omega,其实是个哨兵。战斗能力有点堪忧,只能做到自保,可疗愈能力却很优秀,不输S级向导。

  被哨兵助理再一次领进哨塔高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一边领着往里走,一边小声交代道:“指挥官的听觉很灵敏,他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记得小声一点。”

  然后把他领到休息舱门口:“丹郁,进去吧。”

  休息舱内一片黑暗,丹郁环视了一圈,等到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才缓步走进去。里面的人好像确实睡着了,是朝着墙体的那一方侧躺着的,长发垂落下去,有一半都垂在床边,他只能看到余悸的模糊背影。

  他在床边坐下,把余悸的手轻轻拿起来,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床边,只用两根手指,覆压在余悸的掌心处,牵引着精神力触须,一点点渗入余悸的精神域。

  休息舱就这么长时间地静谧了下去。

  余悸的精神域已经很薄弱了,虽然比他昨天来的时候稍微好上了一些,可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精神力在持续高强度过度消耗,即使每天疗愈舒缓,也赶不上精神域萎靡衰败的速度。

  这大概就是那位向导助理每天都看起来面色很凝重的原因。

  连丹郁的面色也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在得知他会暂时为余悸疗愈之后,那位向导助理还跟他主动联系过,除了详细说明了一下余悸的精神域情况,还说道,如果可以睡得好一点,多睡一点,心情好一点,或许可以有很大帮助。

  但是余悸似乎睡不太好觉,心情也没见有多好。

  他能感觉到向导助理说这话的时候,从声音里透出来的,深深的无力感。

  他无声无息地疗愈,一点点舒缓着精神域的疲惫,过了很久之后,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精神域好像也被另一道精神力渗透了进去,他愣了一愣,然后蹙眉说道:“这位指挥官先生,麻烦您别在我为您疗愈的时候还乱用精神力,可以吗?”

  余悸似乎也微微凝滞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道:“可以。”

  是早就醒了,还是根本没有睡,丹郁无从判断,只停顿了一下,就继续为余悸疗愈。但很快丹郁就发现,虽然刚才答应了,可余悸的精神力仍旧飘散在四处。

  丹郁欲言又止了一下,迟疑问道:“你的精神力,是收不回去吗?”

  “有一点,”余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过分疲惫,“很影响你吗?”

  “没有。那就这样吧。”

  休息舱再一次安静起来,但没过多久,低沉又疲惫的声音就把这样的安静打破了,余悸说道:“那份资料,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没有找到。”

  或许是种解释。

  余悸说起话来十分缓慢,每说一句中间都有长时间的停顿,丹郁不确定余悸是不是说完了,在没有继续听到声音后就张了张口,准备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余悸又说道:“要不,我凭印象再给你说一遍那份病历的大概内容。”

  “你已经给我说过一次了,”丹郁压了压眉眼,声音也小声了一些,“说得一点都不好,在我听来只会觉得那真的是个精神病人的胡说八道。”

  然后丹郁皱了皱眉,“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的疗愈速度都变慢了。”

  余悸很轻地动了一下,或许是在点头。可没过多久,又传来了余悸的声音:“我听博士说,你拒绝了当我的疗愈助理。”

  “是。”

  回答得毫不犹豫。

  “哦……”

  余悸淡淡地应着,似乎没有要问为什么的意思。

  然后余悸说:“拒绝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你看,你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