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里的训练基地逐渐远去,通讯器投在面前的投影提示亮了又亮,许多有关哨塔的危机信息不断发进来,余悸慢悠悠地移动手指,把它们一条一条地划开。

  除去这些危机提示消息,还有一条从禁闭区发来的、标注着重要等级为最高级的邮件,看到这则邮件的那一瞬间,余悸就扬起了嘴角。

  考察期提前通过了。

  看来禁闭区也知道现在人类基地的形势很不乐观。

  不过也多亏了小玫瑰,才彻底打消了博士的疑虑,小玫瑰是最大的功臣。那么,该怎么奖励小玫瑰呢?

  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余悸开始笑了起来,但没有发出声音,是无声的笑,可却笑得肩头都在抖,眼睛里的黑暗也越发深沉。

  那就奖励小玫瑰一个真正的囚笼吧。

  毕竟,过不了多久,小玫瑰就会重新拥有选择权了。

  落在雨夜里的选择仅仅只是谎言,余悸可太清楚了,像他这样的人,是永远不可能真的被选择的,他也没什么耐心再去表演什么假装有情的戏码。

  可既然已经说了要让丹郁继续留在自己身边,那他当然……说到做到。

  不过在这之前,看着被他点开的两个危机区域,他心情极好地想,先送伊式家族一个惊喜再说,就当是庆祝自己考察期通过。

  余悸去了一个危机等级为B级的哨塔,这一次,他没有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厮杀,士兵足够充足,他开始尝试群体支援。他就坐在指挥室,冷冷地看下面的士兵作战,看他们或许陷入困境了,才试着操控他们一下。

  解决危机的速度相对平缓,没有太大的波澜,他就静静地看着,像观赏一场不怎么有趣的演出。看得都有些犯困了,指挥处才传来消息,说有座人类基地遭受到B级危机,危机等级还在持续提升,已经受到毁灭性侵略,指挥处的最终决策是放弃它。

  因为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没有任何一位指挥官能来得及赶过去,如今再赶过去也是徒劳。

  等这里的危机解除得差不多的时候,另一座遭受B级危机的人类基地已经彻底沦陷了,他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异样的灼烧感开始从指尖传来,他下意识停下动作,后知后觉地抬起手,用掌心覆住额头,闭着眼睛想,怎么又发烧了?

  另一边。

  原沐生提前结束了外训,前来接原沐生回去的星船上,出现了伊棠的身影。

  原沐生看起来很焦急:“凭什么让我去联姻?只需要再等三年,我就能进军部了!”

  伊棠微笑着耸耸肩,优雅地拿起一杯红酒,说:“可是就在刚才,第十区沦陷了,你应该知道那是一个对我们家族而言很重要的区域,我们因此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基业。可主城的大部分商区都在遏兰家族手上,剩下的一切都隶属军方,我们插不进去,那群老家伙可等不了你的成长。而且,你只是一个A级向导,最高又能站到哪里呢?”

  “可……”

  原沐生眉头皱得很紧,但也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出来,伊棠晃了晃酒杯,给他出了个主意:“为什么不试试那个试剂呢?它可以让你重新进行更优等的哨向分化,如果你是S级向导,掌控权就会在你手上了。”

  星船内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我不试,”原沐生死死抿住嘴,“你不就是因为那个试剂才变成这样的吗?”

  “一场博弈罢了,有赢家自然也有输家,我愿赌服输。”伊棠淡淡的,放下酒杯,微笑着盯着原沐生看:“你猜猜,那位余大指挥官是凭什么分化成向导的?不过是遏兰衡的赌博罢了,他不愿意自己去赌,所以就让他弟弟去赌。可怜的余悸,指不定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

  在这之前,原沐生从来不知道,原来余悸用的根本不是禁闭区提供的试剂。难怪禁闭区一再强调试剂很安全,可每年哨向分化总会离奇地死掉一些人,还大多是一些大家族子弟,起先原沐生以为是那些有钱人身体素质太差,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个。

  “反正我不试,”原沐生说道:“你带我去见那群老顽固,我自己去说服他们。”

  “没用的。”伊棠摇了摇头,“他们都认为既然余悸珍视你,那把你送给他的话,我们伊氏家族不仅能缓和跟遏兰家族之间的关系,还能有指挥官当靠山,何乐而不为呢?”

  然后伊棠凑近了些,轻声说道:“好好当个玩物,去供余悸玩乐,把他哄好一点,我们伊氏家族的日子就好过一点,听话。”

  原沐生也看着伊棠,眼底的黑暗越发沉重,最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试剂,给我。”

  伊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

  第十区沦陷的消息在主城传开后引起了巨大的恐慌,那可是第十区,以主城为首的前十区一直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第十区沦陷,身在主城的民众终于也开始意识到了危机。

  但在这个消息散播开的同时,还有另外的一些消息掺杂在里面,这对别人来说不会在意,却对有一个人来说,是真正的天塌了。

  那就是七十九区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沦陷了的事。

  丹郁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训练基地训练,那一瞬间,四周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一下就变成了某种听不真切的嘈杂声响,他呆愣在原地,时间仿佛静止。

  他听不进声音,也做不出反应。

  他不知道该不该不相信,他甚至没办法相信,因为他的第一反应是,他没在余悸的通讯器上看到过这个消息。他经常帮余悸处理上面的军务,余悸可是指挥官,这种消息余悸的通讯器不可能收不到。

  上面从来没有出现过七十九区陷入危机或者沦陷相关的消息。

  ……从来没有。

  他有些失神地闯出基地,外面下着大雨,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想去找余悸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他在漫天大雨里跑着,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一些琐碎的片段。

  一些关于孤儿院的,关于院长奶奶的回忆片段。

  那不是他的亲生奶奶,他早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是院长看他可怜收留了他,他也是院长收留的第一个孤儿。

  院长对谁都好,总是和和气气地笑着,孤儿院的孩子渐渐变多,他没有分到太多的爱护,但是院长也没有亏待过他。只是有时回来得晚,孤儿院的孩子太小又不知道节制,所以他很多时候晚上都没有饭吃,可是也没关系的,他不是那么的饿,他会告诉大家他在外面打工的地方吃过了。那些都不算什么,至少在他被同学嘲笑是精神病的时候,院长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

  是院长给了他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知道这个世界很残忍,异种入侵是没办法控制的事,可是……

  可是为什么总是他?

  他一直在失去,他在不断地失去,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整个世界被雨水所吞噬,丹郁失去了方向,他漫无目的地跑着,后来渐渐放慢了脚步,变成了一步一步地挪动。

  直到走不动了,黑暗也开始铺落下来,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他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哪里去了,可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余悸,又该在哪里去找余悸,余悸去了哨塔好多天了,不知道有没有回来。

  脑子太凌乱的时候就会遗忘很多东西,比如他明明可以给余悸打个通讯过去,但他平时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只要余悸不要求,他也不会给余悸发消息,所以他甚至想不起来他还可以试着这样去联系一下余悸。

  不,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找到余悸后要说些什么,他没有责备余悸的资格,他最多只能听余悸亲口告诉他:“是,七十九区早就沦陷了,那又怎么了?”

  余悸不是他的归处,余悸是他悲剧的伊始。

  他缓下脚步,最后慢慢停了下来。

  这里是个建筑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地方,道路很狭窄,四周的墙体也脱落得差不多了,雨水打在半挂着的脱落墙体上,又溅起来滴落在丹郁身上,没一会就把他的衣服溅脏了。

  他微微垂下眼睛,有些颤抖地抬起手,想把身上脏的地方擦干净,可越是擦,衣服就越是脏。擦着擦着,他停下了动作,雨水终于全部渗透进了他的衣服,在寒凉的夜里,冷意开始肆虐。

  他似乎听到了雨水打在伞上面的声音,这声音密密麻麻地响在头顶,像幻觉一样,他茫然地抬起脸,迟缓地意识到好像已经没下雨了。

  不,不是没下雨,是有雨伞挡在他的头顶,他动作缓慢地转过头,这才看到有人撑着伞站在他的身后。

  这个人是管家。

  也是,当然不会是余悸,余悸是个嫌脏的人,如果是余悸的话,就会嫌他太狼狈,所以一定会站得远远的,而不是像这样离得他这么近,还好心为他撑伞。

  大雨打在伞面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伴着周边的雨声,哗啦啦的,管家似乎做了会心理建设,然后才说道:“主人让我来接您回去。”

  这场大雨似乎让丹郁意识到了些什么,他抬起眼,语气是惊人的平静:“他找我,什么事?”

  管家恭敬地俯下身,来自高等级哨兵的精神力威压也在此时从管家身上出现,看不见的精神力触须将丹郁圈禁起来,然后递过来一块叠好的柔软毛巾。

  而在管家撑伞的那只手上,还捏着另一个东西,那是一张纸,一张盖了军事学院同意章的休学申请。

  申请人那里写着丹郁的名字。

  管家说:“我只负责把您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