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余悸的通讯器又响了起来,他站起身,看了眼还没怎么动的饭菜,说道:“慢慢吃,吃好了再出来找我。”

  外面的风雨有持续变大的势头,余悸迎着冷风离开了餐厅,直到走开了很远,才按下接听。他的外套留在了座位上,丹郁是在结账的时候才发现的,他俯身拿起那件被余悸遗忘的外套,然后就立在原地不动了。

  余悸并非是会让人给他收拾什么的人,与此相反,余悸对自身的掌控达到了堪称完美的地步,自然不会因为一道通讯就遗忘外套的存在。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这件外套是余悸刻意留在这里的,是留给丹郁的。但丹郁之前已经把它还给余悸了,可余悸还是留了下来。

  丹郁忍不住想,为什么?

  余悸的每个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行为,都会让丹郁忍不住去猜测余悸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可他控制不了。

  或许是曾经被欺骗了,那道坎总也迈不过去,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戒备,又或许是想从余悸完美的表演面前找出一点微末的破绽,试图让当时的自己显得没那么愚蠢。

  他起先认为余悸不会低劣到去当感情骗子,可事实证明,余悸比他想象中还要低劣。是他高看了余悸。

  丹郁很轻地叹了口气,捧起余悸的外套,然后垂下头,把脸埋在这件衣服里,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转身走下楼。

  这令人绝望的天性。

  来到餐厅门口,服务生为他准备了雨伞,他在接过来的时候,视线在无意间晃到了那捧玫瑰花。花朵漂亮又饱满,花瓣上沾染了雨丝,零零散散地铺在上面,在夜晚灯光的折射下好似发着光。

  只一眼,他就移开了目光。

  余悸让他去找他,但他并不知道余悸会在哪里等他。站在街角,丹郁闭上眼睛,释放出精神力触须。转瞬之间,他就在精神域构建出了街区的所有构造,也感知到了街区的所有生命。

  可他没有找到余悸。

  余悸没有放出精神力触须来为他指引方向,余悸隐匿在人群里,丹郁试探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就放弃了。他在夜雨中缓步行走,后来走到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在他面前有两条路,左边的方向通往别墅,右边的方向通往白塔。

  他犹豫了片刻,抬脚准备往右边走,步伐还没迈出去,就听见来自相反方向的声音:“你有点磨蹭。”

  丹郁收回步伐,转身往左边拐过去,心里忍不住腹诽,明明是余悸自己说的让他慢慢吃,现在却嫌他磨蹭。

  他走过去的时候,余悸很自然地把伞从他手中接了过来,撑在两人的头顶。丹郁注意到余悸的身上没有被雨水润湿,可是余悸手里也没有多余的伞。

  这条通往别墅的道路很空旷,路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一个人也没有。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伞面上,丹郁想起在伊氏家族拍到的东西发给余悸后还没有删掉,就点开了通讯器。

  看到他把文件删除,余悸说道:“你倒是识趣。”

  “应该的,”丹郁关掉通讯器,“毕竟我没得选择。”

  “没得选择吗?”余悸一下想到了个有意思的问题,问他:“那如果有一个新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可以背叛我,还不会受到我的报复,你会怎么选?是把我的罪过公诸于众,还是选择继续待在我身边?”

  丹郁毫不犹豫地说道:“选你。”

  然后余悸笑了。

  但余悸知道丹郁这不是在哄骗他,因为那只是“如果”,他提出的那个问题在丹郁眼里不会存在。只要孤儿院由他掌控,不管他怎么问,丹郁都只会有一个答案。

  “那如果孤儿院不由我掌控呢?”

  丹郁脸上的表情似有一抹无语,“还是选你。”

  余悸微微一笑,“谢谢你的谎言,很受用。”

  然后说道:“刚才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那里的服务员递给我一束玫瑰,说是可以送给心爱的人。”

  可余悸根本就没接,丹郁看见了的,他不知道余悸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欲言又止了一下,刚准备说点什么,就听余悸问他:“你怎么没有拿一朵?”

  丹郁:“……”

  丹郁抬眼看向余悸:“你不也没拿吗?”

  短暂的对视间,余悸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缓缓抬起手,掌心里俨然是一束玫瑰花,花瓣上还有一些零星的雨滴。

  它在下雨的夜里明艳欲滴,看起来漂亮到有些令人不敢直视。

  丹郁一下就说不出话了,余悸说:“送给你。”

  *

  回到别墅已经是深夜。

  风雨飘摇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痛快,余悸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泡个舒服的热水澡,他和丹郁在这方面总是搞不到一起,他惯于享乐,怎么舒服怎么来,但丹郁不是。

  在他身边,丹郁本可以堕落一点,可是没有。丹郁就是太有自己的信念,也太心善,所以才这么容易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每次玩点小把戏,都能在丹郁眼睛里清晰地捕捉到一些情绪,比如惊喜,比如失望。

  可某些时刻,他又觉得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他垂下眼,目光聚在离水面只差毫厘的指尖,然后指尖轻拂,带起一片涟漪,水面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眸中的倒影也一起扩散开来。

  如果丹郁有更多的利用价值就好了,他想。

  那样的话,他会更愿意多给丹郁一点有别于其他人的关爱的。但这样的关爱,可能要到终点了,不得不说,有点可惜……

  但这也不会动摇他已经开始打算解决掉丹郁这个麻烦的事实。

  他一边想着,一边缓缓起身,光脚踩在地面,然后拿过浴袍,边走边往身上穿。他穿得不太认真,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丹郁坐在床上发愣,是背对着他的。

  他走过去,看到丹郁手里还捏着那束玫瑰,他就停下了脚步,没继续往前走了。而丹郁也听见了响动,颤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连忙把玫瑰挡在手下,转过头来:“你,那个……”

  余悸:“怎么了?”

  丹郁咽了下喉咙,眼底还有些慌乱:“你不回白塔吗?我记得你说你公务繁忙……”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用不着回白塔,只不过是在原沐生面前随便说的借口而已。余悸随手拿起通讯器往丹郁那里一扔:“那就麻烦你了。”

  丹郁下意识接住通讯器,怀里的玫瑰因此露出了鲜红的一角,丹郁又开始慌了,无措间抬起眼,却看见余悸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余悸真是个天生的奴隶主,连指挥处这种机密的公务也能交给别人处理。丹郁不由得这么想。

  余悸的通讯器已经解锁了,丹郁迟疑了一会,还是点开了通讯器,准备帮余悸处理那些公务,毕竟这是余悸的命令,他不敢不从。

  但在点开后他才发现,余悸的通讯器……很奇怪,好像是被刻意设置成了图像模式一样,字不多,光凭图标就可以判断出这是做什么的,但也不能说是字不多,确切地说,是笔画多一点的字不多。怎么形容呢……

  丹郁想了好久,才想到了一个贴合的形容方式。

  少儿模式。

  是的,少儿模式。

  他想起余悸在星船里总是会看的那本书,现在那本书的书签卡在靠近二分之一的地方。看的书是儿童读物,通讯器也是少儿模式,如果这种癖好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有一丝可爱,可这个人是余悸,只会让人觉得恶寒。

  丹郁暗暗收回心神,调了半天,终于把通讯器调回了普通模式。待办的内容有很多,每一条都是指挥处的内部信件,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想了想,决定先去看一下余悸之前的处理记录。

  一点开处理记录,他就被一条发送记录吸引了注意,因为他看到收件人是兰特博士。一眼看过去,发给博士的记录每天都有,哪怕是去哨塔也会抽空发一下。

  但今天还没有发。

  他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到零点了,可余悸还没有回来。余悸出去的方向似乎是品酒区,不知道是不是去调鸡尾酒打发时间了,丹郁犹豫着点开最新的发送记录,是昨天发送的,点开后发现里面只有两个字:“打怪。”

  丹郁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然后他又迟疑着找前天的发送记录,点开一看,还是这两个字:“打怪。”

  上前天:“打怪。”

  “……”

  再往前继续翻看发送记录,翻了十多二十条,全是这两个字。

  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某种神秘暗号吗?

  丹郁想了又想,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点开发送页面,写道:“打怪。”

  在时间还差一秒钟到零点之际,他把这条消息发送了出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了余悸的声音:“你发了什么?”

  他回过头,看到余悸手里拿着个宛如艺术品一般的玻璃瓶走进来,放在了床头的位置,然后在丹郁有点慌乱的双眼中,倾身拿过被他藏起来的玫瑰,插在了玻璃瓶里。

  “嗯?”余悸坐上床,又问了一遍:“你发了什么?”

  丹郁愕然回神,举起通讯器给余悸看:“这个。”

  看着这发送出去的两个字,余悸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不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