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疗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疗养院尤其安静,走廊上没有见到医生或者护士,空空荡荡的,耳边只回荡着余悸和丹郁两个人的脚步声。

  主城这几天已经够阴沉寒冷的了, 第十四区比主城还要阴冷得多,走廊前方有个灯似乎坏了,在不远处一熄一亮,让整个空间透上了几分诡异。

  余悸和丹郁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很远一段距离,才终于到了那位哨兵的病房外。现在还没到病人的休息时间,但房间里却一片漆黑,连夜灯都没有开。余悸正要伸手敲门,丹郁却突然“咦”了一声,低声说:“我的戒指不见了。”

  余悸垂下眼,看到昏暗灯光下,丹郁挡起来的手指。

  余悸勾了下嘴角:“丢哪儿了?”

  “不知道呀,”丹郁转身开始往回走,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警惕起来,可说话的语气却保持着跟刚才一样,还有些疑惑,“是不是掉在电梯里了?”

  “那我们先回去找找。”

  “好。”

  可他们并没有走向电梯,一转头就迅速拐进了另一道走廊。敏锐的五感告诉他们,房间里有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在等着他们进去,丹郁拨弄了几下通讯器,蹙眉道:“信号被切断了。”

  疗养院沉入了巨大的黑暗,各个地方都传来了训练有素的轻盈脚步声,匆忙逃离的间隙,丹郁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

  “多半是伊氏家族。”余悸解释道:“他们家族在军部唯一的筹码因为诬陷我而入狱了,你知道,诬陷指挥处的人是重罪,最轻的判决也是驱逐进白色监狱。”

  所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在余悸定下飞往这里的私人行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追了过来,消音的攻击穿过黑暗,玻璃碎了一地,怪异的嗡鸣声响在耳畔,疯狂刺激着大脑的神经。余悸知道这是什么,白色监狱里面全是这种装置,专门用来影响和针对精神力的。

  余悸强忍着不适,脚步一顿,拉起丹郁的手腕,猛地往怀里一带。攻击光点从丹郁侧脸擦过,掠过眼尾的红痕,一滴血顺着伤口留下来,余悸回头时,扫到那抹存在于漆黑夜晚的鲜艳红色,呼吸微微凝滞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人,那个人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好像变清晰了一下,他好像可以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可当他正要凝起目光去仔细看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对他说:“是幻觉,别想,别看。”

  余悸回过神时,已经被丹郁拉着跑了很远,可弯弯绕绕的走廊尽头只有一堵厚重的墙,没有窗口,无处可逃。

  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持续的耳鸣中,数不清的光线瞄准着他们,余悸慢慢后退,最后站在了一个走廊交叉口。

  余悸抬起眼,幽深的眸子泛起了诡异的光芒,就在这一瞬间,强大的精神力迸发出来,宛如火焰一般的红色光芒剧烈地蔓延,包裹住整座疗养院,耳鸣声也开始加重。

  在漫长的侵扰和抵抗中,余悸强行用精神力将那些针对他的装置尽数摧毁。

  他们因此有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就这一点点时间,足够丹郁从反方向给这一层的人来个措手不及了。

  既然动用了那个装置,就意味着派来的杀手只会是普通人,至少,目前还在这一楼层的人里,不会有向导和哨兵。普通人再强,也不会强过一个拥有精神力的人,他们有优势。

  空气中充满装置损毁的焦臭味,余悸闷咳了两声,眼白已经布满血丝,他抬手抹了下嘴角溢出的鲜血,有些讽刺地笑了一笑。

  反噬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一些。

  清完这层的威胁,他们从安全通道逃到最低层,但从楼梯间出去,发现二层只有一个很大的大厅,而所有的路都已经被封死了。

  大厅有一面是落地玻璃窗,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面楼层的视野里,仅仅只是走进这座大厅,之前那数不清的光线就再次瞄准了他们。

  余悸反应极快地把丹郁按进怀里,躲在铁门与墙的三角之间,语气变得很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听说送人礼物的时候带上祝愿,如果是发自内心的期盼,祝愿就有可能会成真。”

  祝愿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不好的,丹郁恍惚着抬起脸,无端将余悸耳朵上那枚黑色耳钉看入了眼底。

  说到这里,余悸顿了一顿,用着更加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本来想亲手给你的……”

  丹郁想说点什么,下一秒,玻璃尽数破碎,一股力道推向他的胸口,把他从窗口推了下去。他来不及反应,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尤其缓慢,像电影播放时的慢镜头。只能听见余悸那句似有似无的声音。

  “……看来没机会了。”

  破碎开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刺眼的光,耳鸣声越来越大,却在耳朵里渐渐消音,他眼睁睁看着余悸在他面前缓缓站起来,为他挡住了所有聚焦过来的光束。

  顷刻间,世界颠倒,他凌空倒下,急速下坠,时间的流速变回原样,来自许多哨兵的精神力冲击波向余悸威压下来,耳鸣也更加刺痛耳膜。

  如梦似幻的红色火焰再次包裹住整座疗养院,但又很快暗了下来,随着坍塌的轰鸣声响彻,残余的精神力也终于透支。建筑摇摇欲坠,余悸往后倒去,靠在墙壁支撑才没倒下去,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重新站好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耳边的声音或许很嘈杂,他听不清。

  粉尘伴着碎石落下来,在一片废墟中飘飘洒洒,余悸无神地微睁着眼睛,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些断裂的记忆碎片。

  还是相同的一幕。

  但这次,他看清了那道离他远去的背影,那道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单薄,瘦弱,却在他的眼里,看起来是那样的高大。

  他好像想叫住那道背影,可是他说不出话。

  他只能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然后记忆碎片切换到了下一幕,这一次,那个人是面对着他的,但是那个人死了。

  已经死了。

  可他还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记忆碎片再次破碎,眼前的一切沉入了虚无,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诡奇的梦。冰冷滴落在脸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水,余悸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还是一样的黑暗,丹郁背着他,淌着雨水,艰难地走在狭窄巷子里。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让一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人给背着走。

  可这种感觉,又实在稀奇。

  眼看着丹郁越走越艰难,他也没有要出声的打算。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远处再次传来一些轻盈又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丹郁显然也听到了,在原地停了一下,左右张望起来,然后直接走进了一座亮着紫红色灯牌的破旧大楼。

  丹郁好像对这种地方很熟,一进去就直奔地下区域,一直下到地下三层,路过一间亮着单色灯的房间时,停下脚步,敲了敲门,压着声音说:“你好,送药的。”

  说话时还带了点异域口音。

  屋子里的人兴冲冲地跑过来开门,下一刻,笑脸僵在脸上,大汉就那么直直地倒了下去。丹郁收回手,赶紧把余悸又往上扯了扯,然后踢开大汉,进到了房间里。这一套操作简直是行云流水,可见是轻车熟路,熟悉得很。

  但直到把余悸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抬眼对上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丹郁才发现余悸已经醒了的事实:“你,你……你……”

  刚才骗大汉出去的时候还能故意带口音说话,这时候却有些结巴了,余悸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问道:“这是哪里?”

  这问题提醒到了丹郁,丹郁猛然站起来:“等一下。”

  转身走到门口,把倒在那里的大汉拉进卫生间,里面传来布料撕扯开的声音,然后又把门外的灯光调成双色,才走了回来,问道:“你不怕死吗?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他有很多疑问,但只有这一件,让丹郁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为什么在那样危难的时刻,余悸会挡在他的身前,为什么余悸会……为了他连死也不怕。

  余悸打量了丹郁一会,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比起这里是哪里,余悸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举动才能算一个真正的问题,丹郁皱了皱眉,却还是选择了先依着余悸,说道:“这里是红灯区。”

  余悸继续打量起丹郁:“你经常来这种地方?”

  “对啊!”丹郁坦然承认:“这种地方小费最多了,就靠在这种地方送酒打扫卫生什么的,我赚够了上学的学费。”

  也许丹郁还有没能说出口的话,但余悸没有想要知道丹郁的过去的意思,他只是随口那么一问。随着五感的逐渐恢复,余悸开始听到了一些怪里怪气的声音,可见这种开在地下的场所,隔音很不好。

  此起彼伏的喘叫声中,零碎地伴上了一些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成群结队的,来的人好像还不少。丹郁对这些的感知度好像很高,在余悸说话前就又一次猛地站了起来,立刻把房间里的灯调到了最低亮度,然后又拿着什么喷剂在床上和他们身上喷了个遍。

  余悸一言不发地看着丹郁拉下帷幔,然后又看着丹郁撑上床,双膝落在他的腿侧两方。

  来追杀的人,应该是哨兵领队了,哨兵在追杀的时候,可以凭借优越的五感发挥出最大的优势,所以现在余悸和丹郁一个字都不能说。

  要在这座建筑里蒙混过去,他们两个能做的,只能是融入这里的氛围,这样才能不引起任何的怀疑。

  所以在丹郁拉下帷幔的那一刻,余悸就知道丹郁要做什么了,只是丹郁看起来好像很犹豫,不知道要怎么开始。一直到巡查的步伐都来到了地下三层,丹郁还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余悸松了松领口,抬手按住他的后脑,一翻身两人就颠倒了位置,最终,在巡查的步伐来到门口之际,余悸闭上眼,低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