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所说的那样,余悸完全没那方面的打算,但床很大,他没打算独占。他睡在床一半的位置,背对丹郁侧躺着,闭眼前还温柔地警告道:“我不喜欢跟人一起睡,所以,别碰到我,也别乱动。”

  不喜欢跟人一起睡,又让人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实在是令人感到费解的癖好。

  不过丹郁没办法就这样睡觉,指挥官助理的理论考核就要开始了,既然只有哨兵能参选,这意味着考题会包含所有哨兵课程,而他半学期的都还没学完,他只能抓紧点时间。

  他就半躺在床的另外半边,安安静静地自学,偶尔会默念几句重要的理论知识,一直到半夜三点的样子,目光突然从通讯器投出来的全息投影移到了一旁的余悸身上。

  呼吸平稳,一动不动,睡着了。

  他关上投影,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房间没有陷入绝对的黑暗,游轮周身的亮光投在水面上,又透过玻璃窗折射回来,在墙面投出一片波澜微动的水影。

  丹郁光脚踩在地毯上,一步三回头地挪动,花了很久才终于离开卧房。

  在他看来,原沐生不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算拿到邀请函有些得意忘形,也不至于会这么不小心。疑点太多了,既然是船主人最喜欢的东西,又怎么能容许它放在一个随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或许那个东西本来就是坏的,只是原沐生运气不好,一时好奇碰了一下,也说不定呢?坏掉的瓷器被收起来放在了一个仓库,他看见了的,所以他想去看看。

  原沐生很可能是被算计了。

  就算通过碎片找不到任何有利证据,他也可以有别的办法,这又不是什么死局,这可是在深渊,在不属于人类基地的地盘里,可不是那群贵族说了算,是向导说了算。

  再怎么说,原沐生也是A级向导。

  要给他们制造点危机,简直不要太容易。只要有人开始害怕,只要游轮上的向导数量不够,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就是不知道原沐生的向导课学得到底怎么样了,都有勇气报考禁闭区,应该不至于太差。

  可是他记得原沐生考了倒数第三。

  算了,没所谓,如果原沐生求求他,他也不介意教他。如果不是因为分化成了哨兵,丹郁都该是一个能达到毕业水准的向导了。

  他伸出手,覆在开门按钮上轻轻一按,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把门拉得更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

  只一眼,就看入了墨蓝色的眼底。

  余悸环抱双臂,半睁着眼睛站在卧室门口,轻轻靠在墙边,他们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余悸光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倾覆感。

  丹郁僵硬在原地,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无声僵持很久之后,丹郁把门又给关上了,负重千斤一般,艰难地走向余悸,在他面前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了一下,很快又迈开脚步,上前抱住了余悸。

  丹郁感觉自己也有点疯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觉得该这样做。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让余悸知道自己刚才想做什么,因为余悸一定会生气。现在帮原沐生,就是在跟余悸作对,他觉得自己应该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原沐生,你自求多福吧,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丹郁的退堂鼓打得就是如此之快。

  余悸垂下眼,把手给放了下来,不带一丝情绪地问道:“怎么了?”

  声音很低沉,是刚睡醒的那种声音,还有些哑。

  丹郁深呼吸了一下,尽量压制着慌乱的心跳,说道:“我刚才不太舒服,但我不太敢打扰到你,就想出去透口气,看会不会好受一点。”

  “是吗?”余悸抬起手,轻轻搭在丹郁的腰间,“我还以为你想去看原沐生呢。”

  丹郁感觉心脏颤了一下。

  “没有。”

  余悸好像没发现他话里的漏洞,困意再次上涌,他垂下头,凑在丹郁的后颈上闻了闻,说道:“那你别动。”

  这是要给他做个临时标记的意思。

  不过,严格上来说,已经不能叫做临时标记了,只能叫注入信息素。

  丹郁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好。”

  在这之后,余悸就推开了他,转身回卧室,还说道:“你要是早这样,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话说得冰冷又直白,语气里好像还有股不满,听得丹郁有点没反应过来。

  早这样……是指,哪样?

  他总觉得余悸这话还有点别的什么意思,但他刚才太过紧张,以致于现在终于松懈下来,就感觉脑子有点转不动,也就没能往深处想,跟在余悸后面安安分分地睡觉去了。

  后面的一天里,余悸始终待在上层,丝毫没有下去的打算,也完全没有要过问原沐生的意思,只在傍晚来临之际,才走出了房间。

  深渊游轮的出行都是有严密计算和预测的,在这个时间点,水域的雾气会变得很稀薄,凭肉眼几乎看不到毒雾存在,水域会少见地露出它原本的样貌。

  大约就是在这时,余悸来到了甲板上。

  上层甲板没有多余的人,是一个单独的平台,相对安静,视野很开阔,余悸走到边上才发现躺椅上有个女人,闭着眼睛,似乎在享受阳光浴。

  但这种鬼地方,根本没有太阳,就算有,也会被上空漂浮的毒雾给挡得干干净净。如果环在游轮周边的光罩能发出亮一点的光芒,或许勉强有点太阳光的样子。

  这位是深渊游轮的主人,同时也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兄长的生意伙伴,伊棠。伊棠曾经也是军事学院的学生,但是二次分化的时候出了意外,差点死在试剂上,从那以后,她就退学了。

  她微微睁开眼睛,声音轻和:“我听说了一件趣事。”

  余悸在她身旁坐下,“说来听听。”

  “打碎我心爱的瓷器的那位小Omega竟然是被领养的,他的家人听到我们要他们赔钱,立刻就跟他划清了界线,说要把他赶出家门,不再认他了。”

  余悸理了下头发:“是吗?”

  “你看,人性果然是经不起考验的。就因为他打碎了一个小玩意,你不管他了,他的家人也不管他了,真是个小可怜,我都有点心疼了。”

  像是觉得这话很好笑,余悸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才说道:“谁说我不管他了?”

  “你要管啊?”伊棠缓缓坐了起来,“那你打算怎么管呢?光赔钱我是不接受的,你该知道我的规矩。”

  余悸侧过身,点开她的通讯器:“我不知道你什么规矩,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消息,你们伊氏家族的事情跟我可没关系。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的。”

  话音刚落,通讯器那头就被接通了,余悸说道:“有什么想知道的,问遏兰衡。”

  一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比起伊棠会把邀请函送给白月光,他觉得更有意思的是,伊棠还给丹郁送了邀请函。

  他慢悠悠地往回走,一进船内,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丹郁。看他这样子,似乎在这里站了很久。

  丹郁是个哨兵,这意味着他刚才和伊棠的谈话,都被听见了。

  余悸垂眼看他:“不是我设的局,你很失望?”

  但也不是完全与他无关,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为此,她可能准备了不止一个陷阱。白月光可真是个可怜的小倒霉蛋。

  丹郁抿了抿嘴:“所以,你把我带在身边,是因为不想他们把麻烦找到我身上吗?”

  余悸对丹郁这样的表达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就像是在说他在保护他一样,他奇怪地看了丹郁一眼又一眼,最终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你很会想。”

  虽然很遗憾,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猜中过。但丹郁这次的猜想,让他觉得实在有趣。

  人,和人,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伊棠是在深渊游轮返航靠岸之后,才把原沐生给放出来的。不知道他们对原沐生做了什么,余悸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死死抱住双腿,脸也都哭花了,看上去可怜极了。

  余悸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低下头来看他:“你还好吗?”

  原沐生可怜巴巴地抬起脸,一看到余悸,停了好久的眼泪再次决堤:“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一直打你的通讯号,怎么打都打不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们都对我好坏,说的话也好难听,可是你一直都不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好久,饭也不给我吃,也不开灯,我都不知道到底在这里待了几天……”

  他越说越哽咽,到了后面,话都有点听不清了。

  余悸微微一笑:“我这不是来了吗?”

  或许在这一刻,余悸应该给他一个拥抱,可是白月光身上看起来不太干净,他不想弄脏自己,于是就站了起来,对丹郁说:“你也是军事学院的学生是吗,那麻烦你扶他起来一下。我得去签几张赔偿单。”

  原沐生愣了愣,一看到那个所谓的“学生”是丹郁,就下意识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往后缩了缩,说道:“我、我不要你扶。”

  丹郁微不可见地压了下眉头,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走过去就将原沐生给拉了起来,完全没给原沐生拒绝的余地。这套强硬的做派很有用,原沐生腿脚有点发麻,站起来后动也动不了,只能憋着股气又死死拽着丹郁。

  丹郁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即便再不喜欢,原沐生也知道这点。

  深渊游轮的乘客们已经都离开了,走廊变得很空旷,余悸在外面签赔偿单的时候,听到里面的白月光说了句话,声音哽咽而嘶哑,他哭着说道:“我没有家了,我的养父母不要我了。”

  这是一道光听上去就很揪心的声音。

  丹郁似乎说了点什么话,可能是在安慰白月光,不过余悸并不在意。丹郁也许是个好人,可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他甚至还觉得,该再关白月光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