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一只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手艰难地举起筷子,虽然因为顾笙和晏辞的到来,他面上难得带了丝笑意,然而月份越大,他的身子因为害喜便愈发不适。

  秦子观看着他瘦弱的双肩和高高隆起的肚子,他的视线在他的肚子上停留了一瞬,继而移开。

  四个人在膳厅内吃着饭,不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率先走了进来,看打扮衣着应该是府里的嬷嬷,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碗碟的下人。

  这些上了年纪的嬷嬷都是秦老夫人请来照顾叶臻养胎的,听说还是胥州城中颇有经验,以前照顾过许多怀孕的哥儿的嬷嬷。

  于是每天晚上叶臻都要吃些“养胎”的补品。

  进来以后,嬷嬷先朝秦子观问安,说是照例来给二夫郎送养胎的补品,说罢又朝桌子上样式精美的素菜看了看,对叶臻道:“二夫郎虽然喜欢素菜,但还是要吃些肉食的。怀了身子的人怎么能每天都吃素的,对肚子里的小公子不好。”

  叶臻有些为难地看着下人们陆续将手上的菜肴在桌子上依次摆开。

  这些食物都是用最新鲜的食材做成的,都是给他补身子的,因为怕放了太多调料对胎儿不好,所以尽是清水煮制确保原汁原味。虽然厨子手艺精湛,可以将肉类本身腥臊的味道完全散去,但是就这样直接煲汤,未免难以下咽。

  最后一个下人送上一个拳头大小的罐子放在叶臻面前,是一小罐参汤。

  嬷嬷用手里的帕子垫着打开瓷罐的盖子,娴熟地拿起勺子往叶臻面前的碗里盛汤,叶臻看着那乳白色参汤面露难色,茕秋在一旁帮他推拒:“夫郎他身子不爽,就算吃些素菜也会作呕,如何吃得下这些。”

  那嬷嬷却丝毫不在意,苦口婆心劝诫道:“二夫郎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该吃什么要吃什么,都是要以肚子里的孩子为先的,哪能只按自己的喜好来?”

  叶臻有些无奈地看着碗里的参汤,他虽然没有拒绝,但是拿起勺子喝了几口便无法下咽,于是强忍着胃里不断翻涌的呕吐感,硬生生喝了几口,结果才刚放下碗,就又是无法控制的一阵干呕。

  一旁的秦子观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目光落在他身上。

  茕秋忙上前给叶臻递了杯清水,叶臻小口小口地就着他的手喝下去,身边站着的嬷嬷却是催促道:“二夫郎,你这样可不行。”

  茕秋皱了皱眉:“你没看二夫郎吃不下吗?这个样子难不成还要硬吃?”

  嬷嬷却是理所当然道:“就算吃不下,为了肚子里的小公子也要吃上几口的,等以后小公子出生白白胖胖,夫郎就知道这些东西没白吃。”

  叶臻放下手里的杯子,轻声道:“还不知道性别呢,如何就成了小公子。”

  嬷嬷笑道:“我看过许多怀孕哥儿的肚子,夫郎肚子这般圆润微尖,看形状就知道里面一定是个男娃娃。”

  她话应刚落,秦子观便噗嗤一下笑出声。

  他这声笑过于清朗,以至于在房内显得格外清晰,于是屋里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将手里的筷子放下,饶有兴趣地对嬷嬷道:“你算的这么准,干脆出去摆摊算命好了。”

  嬷嬷不敢反驳,讪讪道:“二爷说笑了,毕竟府医每天都送来生男婴的补药给二夫郎,这胎是男儿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秦子观没有理她,叶臻为难地看着罐内剩下的半罐汤,犹豫了一番,咬了咬牙拿着汤勺,结果下一刻面前的碗就被旁边一只手端走了。

  叶臻诧异地抬起头,就见秦子观拿起那罐参汤,将剩下的倒进自己碗里,接着示意茕秋将叶臻面前的碗拿走,与叶臻道:“不想吃就别吃了。”

  叶臻眸子微动,又见他手一挥不耐烦地对着那些守在一边的下人道:“都撤了,乌烟瘴气,难闻死了。”

  那些个下人不敢忤逆他,于是低声称是又陆续将桌子上的吃食全部撤了下去,叶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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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顿饭大家都是陪着叶臻一起吃素的。

  饭后,晏辞和秦子观在院子里的凉亭中看着外面盛开的花,不多时琳琅捧着一个匣子走到他们面前,将匣子递给晏辞。

  晏辞打开来看,发现里面躺着的正是那只白玉腰牌,他拿起来收进怀里,顺便问秦子观道:“你在那边见到苏合了?”

  一边的丫鬟端着刚切好的水果摆在桌子上,秦子观伸手拿起一边银盘中的玛瑙签子,插着水果放进嘴里,听到晏辞的问题沉默了一下,接着用鼻子发出了一个几乎立刻就散在风里的“嗯”。

  晏辞又问道:“那苏合最近还好吗?”

  这回秦子观没有回答,他放下手里的签子,拿起旁边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他说他过得很好。”

  顿了顿将帕子扔回侍女手中的银盘子:“...我想带他离开那里,但是他拒绝了。而且还说我已经成亲了...要我,要我以后不要再去见他。”

  他声音有些低沉,晏辞回头看去,就见他半边脸隐在亭子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就连语气里也分辨不出是喜是悲,唯有早些时候见到的,眼睛里的红血丝暴露了他这些天的状态。

  秦子观没有看晏辞,似乎不太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目光,于是别开视线:“我不是说了吗,回来以后,我就陪着叶臻,一直到孩子出生。”

  ...

  叶臻肚子月份已经大了,身子笨重不堪。

  本来就瘦弱的身子难以担负这么沉重的肚子,饭后他安静坐在椅子里半晌,扶着椅子的扶手艰难地想要起身,然而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

  叶臻咬了咬唇,似乎不太习惯这么笨重的自己,他只好坐回去揉了揉发酸的腰部,等着茕秋回来扶自己起来。等了一会儿,茕秋却没有回来,来的人是秦子观。

  叶臻依旧如往常那样唤了一声“夫君”。

  秦子观看了看他问道:“你不走吗?”

  叶臻回头朝门口看了看,那里没有茕秋的身影,于是回过头,轻声道:“我等一会儿再走。”

  秦子观点了下头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结果还没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又转身走了回来。

  叶臻被投下的影子覆盖,他奇怪地抬起头,就见秦子观倾身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接着毫不费力地将他从椅子上带起来。

  由于身子过于沉重,叶臻乍一起身压根无法保持平衡,几乎倒在身边人的身上。他愕然地抬头,秦子观却没有看他,目光投在旁边的地面上:“我送你回屋。”

  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玉樨苏合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无论闻过多少次,依旧让人闻之难忘。

  叶臻闻着那熟悉的香味没有说话,握着他胳膊的手力度微微加重,叶臻回过神只好顺着拉着他的力度迈开脚,他身子沉重走得很慢,扶着他的人难得的保持着跟他相同的速度。

  初夏时节,院子里的花已经纷纷绽开,在花香的浸染下,晚风似乎都变得甜腻起来。他正闻着那香味出神,身边的人忽然开口:“酴糜花露还有吗?”

  “有。”

  “玉珍糕呢?”

  “也有。”

  院子中再次陷入沉默,一直到叶臻有些笨拙地坐在床上,秦子观看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你好好休息。”

  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叶臻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的背影,记忆里他自从进了秦家从没有过这般经历,身边人身上残留的熏香伴随着花香一起从门扉中飘进,浸入他的肺腑。

  即使他怀着他的孩子,但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秦子观,同样的,秦子观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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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辞从秦子观手里拿到了自己的东西,吃完饭带着顾笙回府。

  顾笙自从刚才就一直有些担忧,这会儿到了马车上终于有时间问晏辞:“我若是怀孕,也要吃那么多东西吗?”

  晏辞转头看着自家夫郎担忧的样子,不禁扶额:“你想的太远了。”

  顾笙却是一点都不觉得远,还很认真地与他说:“你记不记得叶臻哥哥吃的都是什么,以后我也要吃。”

  晏辞诚实地表示自己可没有银子请那些大厨来家里,顾笙白了他一眼:“那你就学嘛,学完了你给我做。”

  他开心地抱住他的胳膊:“我不会嫌弃你的手艺的。”

  晏辞无奈地叹了口气,顾笙靠着他的肩膀思索道:“小宝宝还要再过几个月才会出生,也不知道叶臻哥哥肚子里的孩子长得什么样子。”

  他已经等不及想看小宝宝的样子了。

  晏辞安静地听着顾笙在一旁的絮絮念,从以后的孩子的性别是男孩女孩还是哥儿,一直到应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似乎这些事已经在他每天独处的时候,便已经在头脑中酝酿多次。

  晏辞低头看着他们相交叠的手。

  顾笙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的手温热柔软,晏辞只需要虚虚拢起手心,就可以将他的手握住。

  他侧过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哥儿,他靠着自己,即使在黑夜中眼睛也是亮亮的,在那些混杂着笑意的轻声细语中述说着他们的未来。

  “只要让他一直这样快乐下去就好了。”晏辞想道。

  他轻轻用力合上手掌,将哥儿的手拢在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