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用沾了温水的软巾小心地擦拭着床上哥儿的额头。

  哥儿靠在枕头上,整个人身形脆弱深陷在被子里,面上也是形容憔悴,但是即便如此,也依旧难掩那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容颜。

  顾笙小心收回手,看着床上脆弱的人。

  他不认识这个哥儿是谁,只听夫君说是小舅舅的朋友,叫做苏合。

  就像昨晚第一眼看到他时那样,顾笙细细打量着他在心里暗自感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昨夜中途苏合因为口渴醒过一次,顾笙一探他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热,忙取了水给他服下,又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盖在他的额头上,苏合后半夜一直咳嗽,直到快天亮时才昏睡过去。

  顾笙正打量着他,忽然哥儿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身子动了动睁开眼。

  顾笙站起身:“你醒了?”

  苏合眼睛缓缓眨了眨,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哥儿,似乎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虽然身子依旧疼得厉害,但是苏合只是安静躺着,神色恬静地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样大的哥儿。

  “你感觉怎么样了?”顾笙不自禁放轻了声音,“身子还疼吗?”

  苏合不太有力气说话,于是轻轻摇了摇头,报以一个微笑:“麻烦你了。”

  他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丝软软的鼻音,就像即使他身陷痛苦,可眼里依旧不经意露出的柔和一样,只是轻轻吐出一个音节都会叫人心颤。

  大概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舍得拒绝他的要求,哪怕他的要求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

  顾笙看着他的笑都情不自禁有些脸红,于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他和不熟的人在一个屋里难免有些腼腆,好在苏合只是问了他的名字,便安静地靠在床上看着窗外,没有再说话。

  夫君和小舅舅一大早就出去了,过了午后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顾笙难免有些心急,在门口转了几圈,好在快黄昏时,才远远看到晏辞一个人从外面回来。

  顾笙出门迎他,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身后,奇怪道:“夫君,小舅舅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晏辞心道他八成以后也回不来了。

  秦子观今天一大早就被他大哥叫回府,不知道中途怎么跑出来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

  晏辞于是问:“你还要回去看看他吗?”

  秦子观沉默片刻:“秦家的人现在到处找我,我不能回去。以我哥的脾气,他会把苏合送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他面上有一丝颓色,果然和自己没说几句就被秦家的人给带了回去。

  ...

  晏辞伸手拉住顾笙,牵着他回到院里,看了看主屋紧闭的房门:“他怎么样了?”

  顾笙将苏合的情况与他说了一下,晏辞握住他的手:“辛苦你了,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赶快回去睡一会,这里我来看着。”

  顾笙虽然昨晚没睡好,但这一天下来倒也没怎么觉得累。

  结果如今被夫君这么一问,他顿时感到一股疲倦的感觉袭上身子。

  于是他撅了撅嘴,顺着晏辞的话,猫一样靠在他身前:“是有些累了。”

  后者十分配合地带了带他的腰,将他的大半体重过到自己身上,半搂半抱着把他带回偏房。

  顾笙被晏辞送到床上,像手脚不听使唤的小孩一样被他塞到被子里。晏辞把被子给他掖好,温声说了几句,正要起身离开,顾笙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

  晏辞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便又坐回床边。

  自家夫郎靠在枕头上侧着头看着自己,踌躇了一下轻声问道:“夫君,苏合要怎么办?”

  这也是晏辞回来的路上一直思考的问题。

  如今秦子观被他大哥禁了足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出来,虽然回府之前“贴心”地给自己安排了些人手和银子,告诉自己可以随意使用,但是苏合留在自己这里到底是不妥的。

  晏辞感叹秦子观真是给自己留了个烂摊子。

  但是他面上如常,甚至还捏了捏顾笙拉着他的手:“放心吧,等他醒了我让他吃点东西,就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秦子观说他在郊外有一处私宅,除了他没人知道,走之前他将那屋子的地址给了晏辞,事已至此还是尽快将苏合送过去的好。

  顾笙见晏辞面上这般平静,也跟着放心下来。

  晏辞又轻声安慰了他几句,顾笙便在他的声音里,弯着嘴角闭眼睡去了。

  一直等到顾笙熟睡,晏辞才轻手轻脚离开屋子。

  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向主屋那边。

  片刻后,他抬脚往那边走去,轻轻敲了敲紧闭的门,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方才推门而入。

  听到声音,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转过来,宛若新雨初晴的清澈瞳孔间倒映着晏辞的影子。

  晏辞脚步微微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见到这个叫苏合的哥儿。

  他不会八卦也不会探究秦子观和他的关系,但这个大概属于某人心里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此时正靠在软垫上看着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玉樨苏合与中药交织的味道。

  晏辞很快便坦然接受了苏合的目光,同时也快速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他不由自主在心里感叹,到底是花魁,生了一副就算患了面瘫也照样动人心弦的脸。

  晏辞收回目光,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离床边三步远的地方:“感觉好些了吗?”

  苏合了靠在软垫上柔若无骨的身子直了直,朝他微微颌首:“苏合多谢晏公子救命之恩。”

  晏辞道:“救你的不是我。”

  苏合笑了笑:“我知道,是秦公子。”

  他的目光移开,落在手下的锦被上:“...他,没在这里是吗?”

  晏辞看了他一眼:“他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最近不会到这边了。”

  苏合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屋里一时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晏辞沉吟了一下:

  “你好好养伤,等身子好些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请晏公子将我送回去吧。”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晏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看向他,不解问:“你想回去?”

  苏合依旧柔和地朝他颔首。

  他目光微垂,看着自己搭在被子上的指尖,眸光微动。接着仰头看向晏辞,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意:“苏合昨晚已经给两位公子填了许多麻烦,如今再不回芳华楼,会给晏公子带来不小的麻烦。”

  “苏合感念两位公子的恩德,万万不敢让晏公子因我身陷囹圄。”

  他这番话虽是用柔柔的语气说出来,但语气中的坚定之意却如磐石不可动摇。

  也因此晏辞愈发吃惊地看着他。

  苏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道:“晏公子不必惊讶...我,我本就是楼里的哥儿,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伎子...卖身契还在楼里,如果我不回去,芳华楼一定会报官...”

  “何况我现在的身子,就算晏公子想送我离开,我也走不了多远。”

  他睫毛颤了颤,淡色的唇微动,有点艰难地说:“其实晏公子不必担心我会被人欺负...等那位,那位薛公子腻了我,我自然就没事了。”

  哥儿用柔和的嗓音说出来这番话,足够令最铁石心肠的人心生垂怜。

  晏辞无端联想到薛檀那张令人不适的脸,再看看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玉一样随时都会碎掉的美人。

  他到底是个年轻的男人,那一刻内心深处翻腾出一股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保护欲。

  芳华楼不会让自家摇钱树这样轻易被人带走,一定会想办法把苏合带回去。何况那边还有一个为了报复秦子观一直盯着苏合的薛檀,薛檀那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何况他向来以虐待别人为乐。

  苏合现在这个状态回芳华楼,没有秦子观罩着,要是再落到薛檀手里,必定死路一条。

  晏辞心道,他若是为了自保把他送回去,这行径跟把羊往虎口里送有什么区别,那他还算人吗。

  于是晏辞又在心里把秦子观和他惹的风流债骂了一遍。

  “你不要想这么多了。”他收起万般情绪轻声道,“我答应了秦子观这段时间照顾你,自然不会把你送回去受折磨。”

  苏合睫毛颤动着抬起头:“晏公子,你当真不用...”

  晏辞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你先好好养伤,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