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回过神来,见叶臻微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的肚子上。

  他眸光浅淡,被睫毛所覆,一时分不出是喜是哀。

  顾笙忍不住道:“那孩子的乳名呢,你没想什么有寓意的乳名吗?”

  叶臻笑了笑,叹了口气:“有寓意什么的…其实我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要求的,我也不在意他以后是不是特别有出息。”

  “只要他一生喜乐无忧,平安顺遂就好。”

  可是顾笙想,但是这个孩子出生在秦家,往后的日子里不是注定会喜乐顺遂吗?

  “对了。”顾笙想到一件事,将几本话本放到桌子上,“叶臻哥哥,之前向你借的话本,我都看完了,还给你。”

  叶臻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茕秋收好。

  他们此时正在叶臻小院中的亭子里,如今天气已经暖和了,在院子里待着也不担心受凉。

  叶臻问道:“你喜欢看书吗?”

  顾笙有些不好意思:“我只喜欢看话本。”

  “我也喜欢的,谁不喜欢看话本呢?”叶臻温和地笑道。

  大概是经常喝酴醾花露的原因,叶臻的身上常常带着一丝蔷薇的香味。

  他与顾笙说话的时候,香味就顺着暖风传过来。

  等到茕秋送完话本回来,手里拿着一个茶壶。

  叶臻笑着说:“你来得正好,先前订的茶到了,我正想遣人去唤你,你就来了。”

  茕秋上前给顾笙面前的杯子满上,一边笑道:

  “表夫郎有所不知,这茶是我家夫郎以前在叶家最喜欢的茶,好多地方都买不到,必须联系茶庄预定才行。快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顾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味道清甜,两人边品茶边说笑,叶臻难得心情好,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不一会儿他对茕秋道:“对了,你去看看之前打的那批簪子好了吗,若是还没好,就派人催催。”

  茕秋应声离去。

  “之前我订了一批簪子,样式虽然简单了些,但是样式做工都是好的,我让茕秋拿来给你看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

  顾笙有些害羞,不愿意受他的东西。

  叶臻握着他的手:“跟我害羞什么?对了,你不是想看话本,去我屋子的书柜里找找,拿回去看便是。”

  趁着顾笙去屋里翻找话本的时候,叶臻独自坐在亭子里品着茶。

  他一手放在肚子上,一手拿着茶盏,目光投向院子里的花。这是他来到这华贵的府邸后少有的惬意时光。

  这番惬意没有持续太久,茕秋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焦急,还未到跟前便快声道:“夫郎,二公子回来了。”

  叶臻执着茶盏的手一顿。

  他看着茕秋焦急而有些失礼的样子,叹了口气:“回来就回来了,怎么这般慌张?”

  茕秋忙向叶臻服了服身告罪,他咬了咬唇:“夫郎,我见二公子的马车是打西南边过来的,肯定又是去,又去...”

  他嘴唇一张一合,下面的话终究是说不出来了。

  叶臻垂下眸子,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又不是第一次了,何故这般大惊小怪?”

  茕秋看着他这副淡然的样子,快急哭了:

  “夫郎,你怎么这样一幅冷淡的样子。若是别人家的哥儿知道自己夫君去那种地方,肯定不依不挠讨个说法才行,哪有你这般云淡风轻的。”

  叶臻轻轻吸了口气,左手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眉心微微一蹙。

  茕秋一惊,忙上前给他倒上一杯温水。

  叶臻声音依旧淡淡的:“你也知道那是别人家的哥儿,可这里是秦家…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像以前在家时那样。”

  茕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夫郎,奴只是看不过去,明明你有着身孕,二爷他还...”

  叶臻淡淡笑了下:“成亲前他便是如此,又不是成亲后突然转性,有什么好委屈的?”

  茕秋眼见他如此淡然,心里急得不行,快声道:“可是他不仅自己去了那地方,我之前还听外面的小厮说,他还带了表公子一起...”

  叶臻突然开口:“好了。”

  茕秋闻言忙噤声,叶臻看了一眼回廊那头,正在屋子里书架上翻找话本的顾笙,叹了口气。

  …

  顾笙找了好半天,才找了几个感兴趣的话本,兴冲冲地走了过来:“叶臻哥哥,我这次想借这些好不好?”

  他一抬头,却意外地看见叶臻有些发白的面色,忙放下手里的话本子,取来软垫垫在他身后。

  叶臻抬头朝他笑了笑:“没事的。”

  他看了看顾笙拿来的话本,温声道:“没想到笙儿也喜欢这种类型的话本子,这倒与我喜好的一致。”

  顾笙腼腆地笑了笑,叶臻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

  叶臻这小院是秦老夫人单独辟出来给他的。

  位置清净,秦家的仆人也不会因为走错了路冲撞到他,所以平时这边没有什么人会过来。

  顾笙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锦衣公子走了过来,腰带上配的玉坠子随着步子的迈动,发出灵透的撞击声。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和璇玑长相一样的人。

  叶臻身后的茕秋见到这两人,面上顿时紧张起来。

  临了近前,秦子观似乎才看清亭子里的人,那双眼尾敛尽风流的桃花目扫过叶臻:

  “哦,你在啊。”

  叶臻面上神情不变,温顺道:“夫君。”

  顾笙则有点拘谨看了看他:“小舅舅。”

  秦子观温声看过来,挑了挑眉称赞道:“真不错,你可比晏辞乖多了,知道主动叫舅舅。”

  他撩袍在叶臻对面坐下,拿起面前空的杯子看了一眼:

  “茶呢?”

  茕秋在原地顿了一下,这才上前拿起茶壶,将刚沏好的热茶倒进他的杯子里。

  那茶汤的热气一起来,秦子观便蹙起眉来,有些嫌弃地看了那杯子里的茶水一眼:

  “你怎么还喝这茶?”

  叶臻眉眼间依旧恬静,温言道:“很好喝的,夫君尝尝吧。”

  秦子观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拿起茶盏,放在鼻尖下闻了闻,这才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然后他眉头都拧起来了,反手将茶倒进旁边的花丛。

  “别喝了。”秦子观皱着眉看了看茶壶,吩咐琳琅,“去把我屋里的‘月照梅山’拿过来。”

  琳琅应声立马前去。

  秦子观则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你以后就别喝这茶了,又不是什么好茶,每次见你都喝这个…不腻吗?”

  说罢又对着茕秋:“还不赶紧倒了?”

  茕秋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叶臻却是先一步开口,依旧是温顺的语气:“倒了吧,喝久了也是腻了。以后在柜子里多备些‘月照梅山’来。”

  茕秋沉默着上前拿起茶壶,临走前回头在秦子观背后瞪了他一眼。

  …

  等茕秋和琳琅都出去以后,亭子里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秦子观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在指间把玩着他那柄牡丹缠枝的白玉扇子。

  叶臻身子微微向后靠在软垫上,两只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顾笙则在自己位置上坐着,只能听到秦子观手里那把扇子发出的细微响声。

  他小心地用余光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心里纳闷,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叶臻忽然开口:“笙儿,我房间架子上有一盒点心,可以帮我拿过来吗?”

  顾笙在这奇怪的气氛里有些紧张,闻言点了点头,起身朝外走去。

  等到亭子里剩下他们两个人,叶臻直起身,从果盘里拿起一个的苹果,又拿起一旁紫檀刀柄的刀削起来,不经意地问:

  “夫君,表公子这些日子都和你在一起吗?”

  秦子观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叶臻微笑道:“我这不是跟笙儿很投缘,总想让他陪着我。可若是每天把他留在我这里,又怕表公子该不愿意了。”

  秦子观支肘撑着下颌,另外一只手把玩着桌子上的杯子:“晏辞没这么小心眼。”

  叶臻将削好的果子切成便于入口的小块,用旁边的小碟装了,轻轻放到秦子观面前。

  秦子观拿起一旁瓷瓶里制成签子状的玛瑙叉子,叉了一块儿放进嘴里,突然笑了一声:

  “而且呢,他整日忙着开他的店,也不是总跟我在一起。”

  他深深看了叶蓁一眼:“你是想问这个?”

  “怎么,怕我把他带坏了?”

  叶臻面色如常,温顺地笑了笑:“夫君说笑了。”

  秦子观盯着他看了一眼,忽然道:“酴醾露还有吗?”

  叶臻一怔,随后轻轻点了下头。

  秦子观将叉子丢进盘子里,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让茕秋去跟我说。”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叶臻看着他的身影,一直到他消失在门口,方才收回目光。

  …

  顾笙拿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叶臻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亭子里。

  琳琅方才已经送了一盒新的茶叶放在桌上便离开了,而茕秋还没有回来。

  顾笙“咦”了一声:“小舅舅这就走了吗?”

  叶臻正垂头看着那果盘,闻言抬头,语气温柔:“他还有别的事,我们不要管他。”

  说罢打开那盒点心,招呼顾笙道:“尝尝看。”

  ...

  晏辞这日没有出门,他在书房里看着陈长安每周定时派人送给他账簿。

  先前店里按照他的计划请来了几个人在店门口敲花鼓,同时又在胥州繁华的街区把传单发了出去。

  陈长安说这几日在工坊订的帐中香也送过来了,虽然这几日店里的客人比先前多了不少,但是还远远达不到晏辞的要求。

  达不到要求就挣不了钱,挣不到足够的银子就没有租更好店面的租金。

  “这店面的位置还是太偏僻了些,就算大力宣传,还是有许多人找不到地方。”陈长安摇了摇头,“我还是建议尽快更换地方。”

  晏辞放下笔,打算这两天去店里看看。

  他之前倒不是没想过找秦家,但他这个人不太善于找别人帮忙,尤其当他委婉地和秦子观说了自己的需求,大少爷手一挥。

  开什么店啊,能挣几个子?要不你过来给我当香师吧,舅舅养你。

  一想到此,晏辞满脸黑线地合上账本。

  这个时候,外面的璇玑推门敲了两下门,推门探进头来:“外面有个人找你。”

  晏辞抬头:“谁?”

  “就是那天喝多了的那个书生。”

  卓少游?

  自从几日前小书生在他面前喝了个烂醉,吐了一堆掏心窝子的真心话后,便醉得不省人事。

  这几日他大概是拿着自己借他的钱出去找房子住了,因为自那天后便没有见过他。

  晏辞走出门,就看到卓少游站在门口,依旧一身洗的干净的粗布长衫,抬头看见他走出来,忽然面上一红,目光躲闪:

  “晏,晏兄。”

  晏辞笑了:“怎么了,你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吗,这么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害羞呢。

  不说还好,说完卓少游竟然真的一脸羞赧,以袖捂面,直叫“惭愧”:

  “晏兄,小生以前没喝过那么多酒,那日,那日酒后失态实属意外,实在是让晏兄见笑了...”

  晏辞也跟着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算什么事也值得你脸红?说吧,你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赔不是?”

  卓少游这才放下袖子,又正色并恭恭敬敬朝晏辞作了一揖:“承蒙晏兄相顾,小生在蕴墨街上刚刚租了间屋子,如今已经安顿妥当,特来告予晏兄。”

  蕴墨街就在学院隔壁,租那里的房子算是再合适不过了。

  晏辞跟着他去蕴墨街转了一圈,说是参观一下他的新房子,实际主要是看看他是不是被人骗了。

  卓少游租的那房子不算大,但是很干净,主人也是附近的乡绅,说只愿意把房子租给赶考的童生。

  “你这住的地方虽然定下来了,但离院试还有些时间,这段时间你得想想怎么赚银子,不然到时候路上的盘缠都没有。”

  卓少游点头称是:“小生正有此意,晏兄放心,小生会趁着空闲时间努力找差事的。”

  虽然他说的信誓旦旦,但是晏辞还是不放心。

  尤其是这小书生一口一个“晏兄晏兄”地叫自己。

  以往叫自己晏兄的人不少,大都是礼貌的称呼。

  同样的称呼,自己内心却情不自禁真的把这小书生当弟弟看了。

  有时间得给他留心一份差事才是。晏辞如是想着。

  …

  卓少游一直把他送到蕴墨街口。

  两人边走边聊,晏辞不经意抬头,无意间就看见街边那个,先前自己留意很久的那个字画店。

  那店面依旧冷冷清清的,跟周围其他店铺格格不入。

  晏辞问卓少游:“你知道这家店吗?”

  卓少游摇头,老实说不知道。

  晏辞简单给他讲了先前在路人口中得知的,这家店主人的独特规矩。

  卓少游讶然:“还有这种规矩?”

  两人都是书法不错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跃跃欲试。

  晏辞指了指门口:“走着?”

  走到跟前,卓少游推了推门:“晏兄,这门好像锁上了。”

  晏辞看了看天,这天都没黑,这店就关了,这店家也太随性了吧?

  果然店主只是来体验生活的吗?

  晏辞有点儿失落:“那没办法了,只能改天再来了。”

  他们抬脚正要离开,忽然晏辞眼尖地看到一旁放着字画卷轴的架子上,摆放着一摞纸。

  那纸最上面的一页,他一眼看去竟然有些熟悉。

  晏辞停下脚步,转身走上前。

  离近了,他才看清那摞纸就摆在桌子上,被一块儿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镇纸平整地压住。

  晏辞移开镇纸,将那摞纸拿起来,随意一翻,每一页都是一样的。

  竟然是他之前让陈长安引发的那些“传单”。

  这传单上的字都是他亲自写的,由于画技不精,所以只画了几个简单的图案,剩下的都是字。

  这店家收集了自己的传单做什么,还是一摞?

  总不能是捡来卖废纸吧,看这店家的风格和壕劲儿也不像啊?

  晏辞狐疑地抬头又看了看牌匾,思来想去离开前还是将那摞传单重新放回了原处,用镇纸压好。

  ...

  他回去的时候顾笙已经从秦府回来了。

  顾笙这几日偶尔去看他表哥一次,剩下的时间都去秦府找顾笙或是到店里帮忙。

  问他就说:“去表哥那里,你要是再生气怎么办?”

  晏辞咳了一声:“我也没那么小心眼。”

  直到晚上的时候,顾笙趴在晏辞的胸前,脑子里还在想着白天的事。

  他一边把玩着晏辞的头发,一边问道:

  “夫君,你说,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宝宝,叫什么名字好呢?”

  晏辞正靠在软垫上翻着着顾笙白日从秦府带回来的话本,闻言稀奇道:“怎么想的那么远?”

  顾笙不满道:“哪里远了,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晏辞用空余的手揽过他,仔细思考了一番,顺着他的话说:“反正这‘晏’或是‘顾’都好起名字,到时候随便想个有寓意的不就好了。”

  顾笙瞪了他一眼,认为他态度敷衍:“哪有跟我姓的?真是胡说。”

  “我没有胡说。反正是我们的孩子,跟谁姓不行。”

  顾笙笑了起来,捶了他一下:“以后你领着孩子出门,别人若是听说孩子不跟你姓,铁定要笑话你的。”

  晏辞也乐了,在他脑门轻轻弹了一下:“行啊,孩子还没有影呢,你都已经帮我想好孩子长大的事了。”

  顾笙伸手揉了揉额头。

  他脸上有点儿烫,他用手背贴了贴脸,低声道:“总是要想的...”

  晏辞并没听清顾笙的话,他合上话本放在旁边,犹自认真地想了想:

  “话说回来,要是真有人因为这事笑话我,只能说我能力还不够。”

  晏辞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不然要是地位够高能力够强,谁敢说这个。”

  “人家只会说我对夫人宠的不行,连孩子都跟着夫人姓。”

  顾笙白了他一眼,嗫嚅着:“真是乱说。”

  脸上却诚实地飞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