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里的人虽然看不清样子,但很明显在打量着自己,同时手里动作却不停,竟然还在往嘴里送吃的,细细的咀嚼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晏辞一时之间感觉有点尴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于是站在那里跟着那人大眼瞪小眼。

  那人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隔着案板,非常自然且贴心地将手里的盘子递过来。

  “...”

  晏辞沉默着伸出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儿放进嘴里,入口软软糯糯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甜点。

  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但是他用不着看。

  光凭借那让他记了几日的降真香,也知道这人正是他前几晚在楼梯口遇到的那个道士。

  那人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小友。”

  似乎刚吃过东西的缘故,他的声音比上次听起来尾音略沉,在黑暗之中愈发显澄澈清明,依旧悦耳至极。

  “又见面了。”

  晏辞本来就惦念着他身上的降真香,此时也笑了起来:“没想到道长也喜欢他们家的糕点。”

  “嗯——”道士用鼻子“嗯”了一声,声音里透露着懒散,“柰子糕嘛,做的还不错。”

  晏辞从他口里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奇道:

  “道长知道这糕点的名字?”

  “符成二十五年元日,南郡向云杭府进贡的六道传世御膳之一,听闻还是向家祖上流传下来的独门之作。”

  这向云杭府乃是向云杭公的世袭府邸,其祖上乃高祖时期两朝元老,因为祖上清正廉洁,政绩斐然,博得高祖赏识,故封爵赐宅。

  传闻向公在世之时便雅好各类膳食,所独创的点心连宫里的御厨都自愧不如,而流传下来的膳方更是千金难求。

  几年前,向府曾经上供给皇宫几种初次面世的点心,深的圣上欢心。

  后来那些糕点中的有些方子被宫里的宦官记下口述传到民间,民间的百姓们照猫画虎,虽然做不到宫中御膳房中的味道,但能学的有三分像者,便可以名震一方了。

  晏辞自然也听过这向家的名号,却没想到如今吃的便是。

  道人随意一笑,语调缓慢:“虽然味道相似,但可惜还是没学到精髓。”

  他指了指晏辞手里的碟子:

  “这柰子糕与寻常点心不同,并非用米面制成,其主体是去核的李子,再填入松子榄仁,蒸熟食用,与众不同方别有趣味。”

  晏辞点了点头,应和道:“没想到道长对点心的研究如此透彻。”

  “人生苦短,唯有美食愉人,美酒开怀,这两者却是万万不能辜负的。”

  晏辞深以为然,虽然是吃着手里的点心,可是鼻尖的降真香依旧如那晚一般,像一层幻纱,缥缈萦绕于屋梁之上。

  他回忆了许久,竟然一时竟闻不出这降真香里用了几种香料,实在让他好奇得很。

  他将手里残留的细碎粉末捻净,直白道:

  “这屋子太小又无灯,不如道长与我去前堂一叙。”

  那道士笑了两声,听着年岁也不大:“这深更半夜阴雨连绵,两个人坐在一起除了喝酒还能叙些什么?”

  他绕过晏辞抬腿往门外走去,推开门拿起地上的斗笠戴在头上:“还是算了,贫道本就是翻墙进来的,就不叨扰店家了,改日再来找小友。”

  晏辞一听这话,不敢置信地皱起了眉:“翻墙?”

  眼前这人无论气质还是举手投足间的从容,都不像是会干翻墙这种事的人...

  “没错。”

  道士坦坦荡荡承认,丝毫不掩饰。

  而且还生怕晏辞看不见,侧了侧身,远远指着暴雨中客栈后院一处咸菜缸后面豁开了的院墙:“就是那儿。”

  “可是道长日前不是还在这家客栈留宿吗,为何如今却要翻墙进来?”

  他不说还好,说完以后后者叹气道:

  “本来贫道云游到此留宿,奈何店家收了其他施主的银钱,又见贫道实在落魄,便反悔不让贫道留宿了。”

  他摊了摊手:“不过原本的房钱,店家还没还予贫道,所以贫道翻墙吃他几块点心,不过分吧?”

  他语气里带着的理所当然又可怜兮兮,让晏辞忍俊不禁。

  “道长住的是哪间房?”

  道士指了指客栈二楼:“就是最西头的那间。”

  晏辞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忽然想起来来的时候白里正其实是给他留了两间屋子,大概是想让他和顾笙一人一间。

  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边在最东头,一边在最西头。

  顾笙自然不愿意自己一个人住,于是便和晏辞住在一起,余下那间便空了出来,晏辞便让店家暂时租给其他客人。

  恐怕正是他们来的那晚次日,这道士便被人移了出来。

  晏辞扶了扶额:“...这雨下得越来越大,这个时候出门恐怕不妥。那间房今晚没住人,不如道长先住下吧,明日我让店家收拾出来便是。”

  那道士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推辞,也不客气,大大方方道:

  “小友果然是心地善良,贫道在此谢过了。”

  他刚说完,结果又转身往雨里跑去。

  晏辞忙叫道:“道长去哪里?”

  那道人头也不会,鞋子踩在水洼里溅起朵朵涟漪,就这样蹚着水往那处坏了的院墙走过去,声音有些模糊地从噪杂的雨声里传来:

  “小友先回去歇息吧,贫道的行囊还在院墙那边的水里泡着,而且店家的咸菜缸贫道得给他搬回去。”

  晏辞看着他在雨里踩着咸菜缸,身形灵活,又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瞬间隐没在黑暗和暴雨之中。

  不禁摇了摇头,带着那盘点心上楼回房。

  ...

  他出去的有些时候,又没带伞,回来时下摆袖口都洇湿了,后背也被屋檐下落下的雨水打湿了一大片。

  万幸的是手里的点心被他安全护在怀里,还是好好的。

  他抬脚往上走,就看到自己的房门半开着,顾笙穿着亵衣,披着他的外衫,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往下看。

  一见他上来,忙拿起一旁的帕子,跛着脚走上前,想给他擦发梢上的水。

  晏辞避开了他的手,回到屋里把点心放在桌上。

  就在顾笙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的时候,晏辞转过身微微附身,将他一把扛在肩头,反手带上屋门。

  顾笙轻轻“呀”了一声,却是怕打扰到隔壁房间客人休息,又赶紧闭了嘴。

  晏辞伸出手握了握他光滑的脚踝,果不其然是凉的,可能顾笙刚才见自己一直没回来,便想出门找自己。

  于是一用力将他放倒在被子里。

  顾笙的后背陷到了被褥里,后脑勺却被晏辞用手垫了一下,自然是一点都没有摔疼。

  下一刻晏辞尚且带着凉意的唇便覆了上来,发梢上带着雨汽,微凉的嘴唇上还残留着李子甘凉甜香的味道。

  “怎么就是不听话。”

  他低声叹道。

  然后趁着顾笙出神的时候,用牙轻轻咬了下顾笙的唇。

  顾笙感受到唇上轻轻的刺痛,赶紧抿住嘴巴,缩着脖子避开他。

  晏辞被他这样一躲,便撑起身子,却没有起身,只是垂着眼看他。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正是因为如此,顾笙隐约觉得他有点不开心。

  顾笙被他注视着浑身发热,不好意思地松开了还抿着的唇瓣,他还被晏辞拢在身下的阴影里,心里跳动着,感到有些紧张。

  陷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起头,用手臂半撑着身子,抬起下巴,用唇珠点了点晏辞的唇角。

  他的神色小心又认真,似乎真的怕晏辞生气了,试探着亲了亲他以后,还移开头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感受到唇上痒痒的触感,晏辞看着他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乐了。

  他这笑声一出,面上便如春风渡水,哪有半点方才严肃的神色。

  顾笙这才知道他是故意假装生气骗自己。

  他撇了撇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推开他。

  晏辞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顾笙从床上爬起来,坐起身子的时候嘴唇还是有点儿肿的。

  他唇瓣上还残留着晏辞留下的,很轻的一道牙印,以至于让他不得不小心地用舌尖舔了舔唇瓣,同时又瞪了晏辞一眼。

  晏辞忍着笑回身拿起点心:

  “吃不吃?”

  他坐来床边,将那碟子保存完好的点心拿了过来,拿了一块递到顾笙唇边。

  顾笙虽然还是不想理他,架不住吃食已经递到唇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就着晏辞的手把那块儿点心咬了进去,雪白的腮一鼓一鼓,不过他嘴巴小,剩下半只糕点还在外面。

  晏辞念从心起,突然凑上前将剩下的那半咬进嘴里。

  顾笙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没明白明明盘子里还有许多,为什么夫君要吃他的。

  晏辞一本正经:“因为甜啊。”

  而且面前美人美景,不仅甜还香。

  顾笙白了他一眼,又被晏辞按在床上摩擦了一番。

  胡闹一番后,晏辞喘着气直起身,看了看窗外,此时却是暴雨声掩盖了夜间一切动静,蒸腾在天地间的水汽笼罩住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