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了?”

  晏方看着晏夫人,脸上原本的不甘与恼怒逐渐化为一丝融于瞳孔中的疯狂。

  晏夫人看着儿子逐渐平静下来的脸,殷红的唇一张一合,语气半是埋怨半是宠爱:

  “为娘告诉你多少次了,你想要的东西就必须紧紧攥在手里,别让任何人抢走。”

  晏方听着她的话,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急道:

  “可是晏辞和他店里那几只老鼠如今过得有模有样,你没听镇上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晏家老爷老糊涂了,放着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长子不要,偏偏要培养一个庶子。

  如今这个长子因为这一场斗香会,摇身一变从一个草包酒鬼变成了镇上媒婆都想说媒的对象。

  而这个庶子彻底丢尽了他们晏家的脸面。

  庶子这两个字,就仿佛一根刺,从晏方出生的时候便扎在他的心里。

  即使自己从小就比那个废物强,自己能说会道,最会讨晏昌欢心,然而只因为这么一个庶子的头衔,他过得心惊胆战,总是怕他得到的一切会毁于一旦。

  晏方恨恨地想着,殊不知晏夫人心里比他更加担心这件事的发生。

  她好不容易熬死了主母,让她的儿子成了娘不在爹不疼,随意他们母子欺负的小可怜。

  最初的那段时间,她只需要在晏昌耳边轻飘飘地说几句话,就能让晏辞平白无故地挨一顿骂,看着他变得越来越孤僻,着实令晏夫人颇为开心。

  明明晏辞已经被他们母子赶出了家门,可一向懦弱的人却仿佛变了个人,过得风生水起不说,还有了自己的生意,直到等到斗香会之后,镇上人们舆论的风向就变了。

  不仅如此,从前不少与他们晏家有生意往来的人,都因为这件事跟他们取消了合作,因为这事让最近本来就不太好的晏家更加雪上加霜。

  更不用说在晏方把香方卖给赵安侨之后,晏家的生意亏损严重,再过些时间说不定还要清退一些家仆。

  然而晏夫人不会在意这些,在她看来,只要自己的儿子成了晏家的下一任家主,自己也可以永远享受着晏家带来的富贵。

  她看了晏方一眼,压着心底的焦虑,耐心地说:

  “你现在才是晏家唯一的儿子,你才是继承人——想要毁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小香师,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

  “他出名就让他出名,他开店就让他开店。”

  “出名就毁了他的名声,开店就毁了他的店,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

  距离四时香铺一条街的茶坊二楼,苏青木正叼着毛笔,伏在案上皱着眉看着面前摊开的,写满数字的账簿,眉毛已经成了个“川”字。

  “...所以,今年的住税上缴了百分之三...还得算上货物关税百分之二...”

  晏辞在一旁写字,看着他的样子,终于被忍住:“你再这么看下去,那些字都认识你了。”

  “可我不认识它啊。”

  苏青木愁眉苦脸,似乎被上面的数字难住了,终于忍不住喊:

  “我怎么总觉得这税交的这么多啊?”

  晏辞停下笔凑过来,拿着账簿仔细看了一眼:

  “不是一个关口.交百分之二的税,是每经过一个关口都要交百分之二的税,你算算那些香料经过了几个关口。”

  他用手指敲了敲账簿:“而且应该还算上船舶停岸税,你得把这笔再扣了。”

  苏青木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太熟练地扒拉着算盘算了半天,握着毛笔在纸上又减去一笔:

  “我还以为是那些走商的骗我呢,不过按照你这样说那就对得上了。”

  晏辞看着他在纸上加加减减,忍不住道:“你这是运了多少香料过来?”

  毕竟载的货越多,泊船税就越高。

  “我准备把咱们在镇子西边新盘下来的那个仓库填满。”苏青木嘿嘿一笑,“反正这些东西又不像你说的那什么‘甲香’又臭不了。”

  他用笔杆指了指外面的天:“你看这天整日阴沉沉的,半个月了还不放晴,再过几天万一遇到暴雨,船只都不好出海,上哪找人送货过来。”

  他们这些香料大部分是从海上运来的,只因为大燕朝虽然地大物博,但在香料广泛性上实在欠缺,味道好又独特的香料几乎都是从南海上运过来的。

  不过那种又靠谱,出海经验又丰富的船队几乎都隶属于官府,若非苏青木靠着他叔叔那层关系,让他们这几个不靠海的小镇青年联系到船队实在有些困难。

  晏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可是香料放的久了,空气中的水分会影响味道的。”

  苏青木毫不在意:“先屯着呗。”

  “没事,我又雇了两个人,专门负责看着仓库里那些香料,万一香料潮了,就扣他们工钱。”

  杨安听了这话停下嗑瓜子的动作,朝苏青木暗搓搓竖个大拇指:

  “东家这是越来越有当大老板的样子了。”

  苏青木拿起盘子里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荔枝丢给他一颗:“吃你的荔枝吧!”

  杨安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对了,你联系开分店的事怎么样了?”

  杨安将荔枝麻利地剥皮放进嘴里:“找牙人问过了,反正按镇上目前的空房子,位置好的大部分都被人盘了,位置不好的,咱们盘下来那也没意思不是吗?”

  “不怕!”苏青木一拍晏辞的肩膀,“咱们有镇上最厉害的香师怕什么?”

  “酒香不怕巷子深!”

  虽说现在铺子名义上是苏青木的,官府的文契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但其实铺子里的人,包括苏青木在内,内里都把晏辞视为那个东家,尤其是斗香会之后,苏白术便退出了,拿着之前分到的部分钱准备去研究开个饭馆子。

  苏青木又事事询问晏辞,所以包括杨安在内,都在行事之前询问晏辞的意见。

  “分店文契上写着你的名字,你就不上点心。”苏青木捶了他一拳。

  晏辞没回他,他对做不做生意实际并不感兴趣,最开始经营铺子也不过是不想他和顾笙饿死,如今这生意要是做大了,管理铺子中的大小事势必要耽误他制香的精力。

  他这个人只愿意做自己想做的事,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谁也不能难为他。

  所以最好还是有人替他管香铺的生意最好,至于这个人是谁无所谓,只要让他省心就行。

  晏辞中途停下笔,朝外面看了一眼。

  此时他们正在镇上一家茶坊的二楼,而他们那铺子的位置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此时那条街上挤满了人,人头攒动,铺子里新招的几个小厮满头大汗招待顾客。

  铺子门口还有不少家仆打扮的人,大概是给自家主人购买香品。

  原来老旧的牌匾已经被卸下来,被苏青木怀旧地珍藏起来:“这可是我爹找人写的字。”

  现在挂在那儿的新的牌匾用的是硬质南海黄花梨木,上面的四个烫金字“四时香铺”,笔锋清隽,正是晏辞的手笔。

  门外还有几个匠人正在测量柱子长度,等过几天运来木材就扩大门面,再造个二楼出来。

  “过几天定制的招子就到了,我还找镇上的木匠做了一对招牌,比赵安侨他们家那个还大,我还特意让他们染成红色的,必须得显眼,专门放在镇门口,抢他们家生意。”

  晏辞挑了挑眉,笑道:“你现在越来越有暴发户的气质了。”

  苏青木也不恼:“你知不知道每天来铺子里的多少人。”他一指那外面,“这还是把单子分给了镇上几个作坊,都忙不过来。”

  “照这个趋势下去,镇子上的作坊就不够用了。”

  而且本来白檀镇就小,最开始的香品都是他们几个在店后面的香房一个个手作的。

  再后来客人多了,苏白术去联系了几个家族的私有作坊,让他们分批研磨香料,最后再单独汇成香粉,这样既不会泄露了方子,而且效率还会高很多。

  晏辞拄着下巴:“你想没想过出去这白檀镇?”

  苏青木拨弄着算盘:“出去白檀镇?”

  他似乎之前没有这个想法,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点头,不过话音一转:“其实吧,我觉得现在这样都是拖了你的福。”

  不仅是拖了他的福,还仗着他的名声。

  “所以呀晏辞,若是你哪天想出去了,我一定不会惊讶,但是我嘛——”他嘿嘿笑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向,这个样子在镇上活到老就很好了。”

  晏辞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里隐隐约约有些落寞,目光也躲闪起来,似乎根本原因并不是这样。

  晏辞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着外面的街道,正在出神。

  忽然在临近他们香铺的那条街上,从下面的来来往往的人中,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人正是他在第二场斗香会过后遇到的镇上那个,家里主卖香粉的李老板。

  虽然自从香会以后,晏辞就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早已经忘了香会之前和这位李老板的一面之缘。

  然而此时在铺子周围看到他的身影,这些天还不止一次看到他在这附近,心里难免会生起疑虑。

  晏辞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然后转头问苏青木:“那位李老板,最近几天是不是一直在这附近?”

  苏青木和杨安一听到此话,立马警觉起来,纷纷站起身来:

  “不会又是来偷我们方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