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定了?”

  晏辞心想,他哪来的自信?

  他手上还沾了些香粉,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结果怎么闻都不满意,并且越闻越觉得像一坨垃圾。

  生气。

  这道衙香最开始有记载还是宫廷御香,虽说是宫廷御香,但其实所用香料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珍奇香料,只是胜在配比十分精妙。

  民间的香师就算知道香品用料,不知道配比也很难仿出味道。

  合成一道香的香料分量比例必须精准把控至微,有一丝偏差,做出的香品就会变成另一种味,在这个没有精密仪器,又没有香方的年代,晏辞只能凭借记忆和嗅觉来制出他曾经记得的味道。

  修香是很费时间和精力的一件事,更何况他越修香越沮丧。

  宫廷御香啊,果然还是麻烦一些。

  一旁的杨安和顾笙看着他,其实在他们闻起来,那些香炉里散发的味道已经足够让人陶醉了,也不知道晏辞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并且眼看着隐隐约约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似乎自己跟自己较劲。

  “还有半个月。”

  晏辞弹了弹指尖,衙香不比其他的香,制完还要窖藏至少半个月,方能使用。时间紧意味着最终的成香不会如他想象的那般尽善尽美,这对一向对香品要求甚高的晏辞来说简直像一种折磨。

  杨安在一边看着他眼底发青,也不知是昨晚熬了多久,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归西,这公子要是归西了,自己以后岂不是得喝西北风?

  于是提议道:“要不你歇两天,和顾哥儿出去走走?最近梨子下来了,好多人都去镇西边摘梨子吃。”

  白檀镇西边几里外的地方有一片梨树林,很久以前是一片荒地。

  后来县令刚刚上任时,来白檀镇体察民情,临走时命人开垦了那片地,并且让人种下一片梨树苗。

  如今已过十载,昔年还是树苗的梨树早已亭亭如盖,每到清明前后,满树满枝雪白的梨花就如同春日新雪,引得附近镇子的人前来观赏,踏青游玩。

  而临近秋日时,挂在枝头的梨子饱满欲坠,很多镇上的人会去那片梨子林采摘梨子,久而久之也成了白檀镇的一景。

  此时正是梨子成熟的时候,虽然没到收获的季节,但已经有不少人携家眷而去。

  晏辞听完在心里暗叹,现在就算在他面前放两筐荔枝他也没有兴趣,然而顾笙听完杨安的话,身子却微微动了动。

  晏辞看了他一眼。

  顾笙也不说话,也不看他,双手放在膝上坐的端正。脸上表情依旧乖顺温和,眼睛乌黑,长睫微垂,安安静静的坐着,就像个精致的瓷人儿。

  晏辞十分好奇,也不知道他那个厚脸皮岳父是怎么把儿子养成这幅样子的,但是不得不承认,每次看到小夫郎这幅乖巧的样子,都让他心软。

  他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你想去摘梨子吗?”

  顾笙闻言,抬起黑亮干净的眸子看向晏辞,既想陪晏辞出去让他歇歇,又怕耽误他的事,想了想于是摇了摇头。

  “夫君。”他声音很软,“我听你的。”

  晏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那我们过两天去吧,等我把这些弄完。”

  他的目光划过面前的香料,总之再过几天就到了月中,为了留出窖藏的时间,就算香方不完美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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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流火。

  难得有一天天气不错的时候。

  晏辞一边哼着曲一边往行囊里放干粮,顾笙则拿着一只掏空了的葫芦灌水。

  他心情不错,决定好好放松一下自己,已经开始幻想在梨树林里度过一天美好的二人世界。

  他和顾笙有说有笑地出了门,抬头就看见面前停着一辆虽然简朴,但是貌似容量很大的马车,由两匹还算健壮的驽马拉着。

  苏青木的脑袋从马车里伸出来,大声道:“晏辞,去西边摘梨子吗?一起啊!”

  晏辞睁大眼睛,刚想问他怎么在这儿,又看见杨安的脸从他身后露了出来:“公子,东家租的车能坐六个人!你快上来!”

  晏辞:“...”

  心情不佳。

  等爬上车以后,才发现靠在车窗边坐着的余荟儿,依旧带着好看的笑容,还脆生生跟他打了个招呼。

  晏辞:“...”

  心情更差了。

  于是他自告奋勇出去驾车,杨安还跟他抢了半天“车夫”之位,被他果断拒绝了。

  晏辞后背靠在身后的车舆上,看着远处,幻想中的二人世界在身后几人的笑声中化成泡沫。

  顾笙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没有坐在里面,他温顺地坐在他旁边,用力握着他的手。

  车子一路向西,很快就看到那片梨树林。

  只见那片林子位于土路边缘,已经有不少人在摘梨子,只不过奇怪的是,东边的林子里聚集了不少人,而西边的林子一个人也没有。

  就仿佛两片林子被从中间用一条看不见的栅栏隔开了。

  晏辞有些疑惑,停了车之后,几人有说有笑地下了车。

  杨安临下车前指了指西边那片林子,解决了晏辞心里的困惑:“公子,你看着点摘,西边的梨子不好吃,又酸又涩,长得还丑,你别摘错了。”

  晏辞有点迷茫:“这是为什么?”

  杨安说:“我也不知道,反正西边的很难吃,从来没有人摘,大家都摘东边的吃。”

  晏辞点了点头,眼见苏青木和杨安拎着筐像猴子一样冲了过去,顾笙腿短,步子也小,晏辞陪着顾笙走在后面,脸色依旧不是很好。

  顾笙抬头看着他,抬起手覆住他的心口,晏辞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把他的手拉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弄得好像西子捧心一样。

  顾笙咬了咬唇,看着晏辞眼底的青色,坚定道:“你不能再熬夜了。”

  “以后我要监督你早睡觉。”他认真地看着晏辞说。

  “行啊。”晏辞与他十指相握,“都听你的。”

  他跟着顾笙随便逛,也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走着走着便不觉往西边的林子去了。

  晏辞抬头便能看到枝头挂着梨形的果子,一个个看着长得又粗又糙,形状也是很不规律。

  果然很丑。

  晏辞仰着头看着那枝头的梨子,然后伸手摘下一个,放在手里把玩一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不禁笑了起来:“这不是梨子啊。”

  顾笙看着这长得很丑的果子,只见晏辞用力将其从中间掰开,一种带着丝丝酸甜的香味传来。

  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晏辞一只手拿着一半凑到他鼻子前面。

  顾笙抬头看了看他,然后伸出舌尖小心舔了一下,舌尖立马传来一种涩涩的感觉。

  “唔。”顾笙往后退了小半步,摇了摇头,“不好吃。”

  晏辞收回手。

  “这是榅桲(wenbo)。”晏辞看着手里的果子道,然后抬头看了看面前成片的,无人问津的榅桲林。

  他脸上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

  顾笙看着他:“这个果子好难吃,怪不得没人摘。”

  晏辞赞同:“的确是。”

  这种果子也算是梨子的一种,不过因为不好吃所以不被人所食,知道的人也不多。

  但是在他面前,这一大片榅桲林就仿佛一处没有开采的金矿。

  晏辞卸下肩上的竹筐:“我们摘点回去。”

  顾笙不解地问:“摘它做什么?”

  晏辞已经挽起袖子开始动手,一边摘一边说:

  “当食物的确不好吃,不过这东西药用价值还是蛮高的,而且——”

  他将拳头大的果子放进筐里:“而且这是一道传世名香的主原料。”

  ...

  等到晌午的时候,他们背着满满一筐果子去和苏青木他们汇合。

  苏青木坐在车里叼着半块烧饼,看见他过来,跳下车,递给晏辞两块,脑袋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他:“晏辞,你最近脸色好差。”

  他煞有介事道:“男人也得注意一下形象。”

  晏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鼻尖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倒吸了一口气:

  “你用了面脂?”

  苏青木吓得赶紧把手里的烧饼塞到他嘴里,还警惕地朝马车看了看,压低声音:

  “你能不能小点声?”

  晏辞把饼从嘴里拿出来,神色更古怪了。

  “你怎么开始注意外在形象了?”

  一看苏青木紧张地朝车里余荟儿的方向看,晏辞在心里深深叹息。

  他还没有说话,苏青木就将他拉到一边,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晏辞这才意识到这才是他这次跟来的原因。

  只听他低声说:“你看没看最近的账本?”

  因为铺子是苏家的铺子,晏辞还是有身外外人的自觉,深知再要好的朋友有时候也要有边界感。

  于是什么账本什么的,他一向从不过目,他们店里的账簿一向杨安记下来再交给苏白术对账。

  苏青木神色渐渐沉重:“昨天珠儿结账时跟我说,咱们这月收益比上月少了好多。”

  晏辞咬着饼:“你不是说最近大家都忙着斗香会,没人买香吗?”

  “我刚开始也这么想的。”苏青木说。

  “不过,我又翻了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账本,每个月都比上一个月少一些。”除去税收和原料采买,还有外聘制香的人工费,剩下的红利每月都在减损。

  晏辞想了想:“如果是珠儿管理账簿,那应该不会出问题。”

  苏青木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苏青木心想:“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我怎么跟你说。”

  这几天铺子里根本没人敢打扰晏辞,要不是下个月有可能要喝西北风,苏青木准备熬到斗香会结束再和晏辞说。

  入不敷出。

  晏辞沉吟着,这些天他经常熬夜脑子都不打转,于是试探着问:“这几天我用的香料太多了?”

  苏青木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用的那些才值几个子儿啊。”

  好吧。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赵家那孙子仿我们四合香的事。”

  “记得。”晏辞回答,就是赵安侨,之前跟晏方在一起的那个胖子,“他们家不是就喜欢仿别家铺子的香吗?”

  而且上次还搞了个什么荔枝四合香,等于将他们大半四合香的生意抢去了。因为四合香本来就不复杂,晏辞也没当回事,要不是后来晏辞又推出了其他香品,靠着四合香他们早就凉了。

  “昨天我找人去他家铺子看了,你猜怎么样。”

  晏辞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试探着问:“又被仿了?”

  “他们店里新上架的那些香全是我们之前研制出来的那些。”

  “再这样下去,下个月我们就要亏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