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问道:“何为鹧鸪斑?”

  晏辞解释道:

  “用刀将沉香木的枝杈砍掉,形成的伤口处长年累月凝结成香。这个时候用锯子将木头锯下来。”

  “上面的香凝结成斑点状,因为像鹧鸪身上的花纹,所以又名鹧鸪斑。”

  老者看着他手里那小块沉香,好奇道:“这与其他的沉香有何不同?”

  晏辞笑了笑:

  “其实也是生结沉香的一种,平时与普通沉香一般,没有什么香味,但是燃烧时的味道清婉如莲,气息清冽。”

  老者看了晏辞一眼,点了点头,又指着面前桌子上的几块沉香:“老朽听说沉香以木心沉水与否可定其品级,可有此事?”

  晏辞张了张嘴,道:

  “按照沉水与否能分为三种,沉水者名沉香,也叫水沉,半沉者为栈香,不沉者为黄熟香。”①

  “若是按照颜色来分呢?”

  “若是按照颜色,黑色为角沉,品质为上;黄者名为黄沉,品质其次。”

  老者点了点头,笑道:“老朽不才,一直自诩对香道有些领悟,如今遇到小友,才发现不过是初识皮毛。”

  “您过谦了。”晏辞道,“晚辈不过是借鉴古书所习。”

  老者又道:“若是按结香情况来区分,又当如何?”

  晏辞“嗯”了一声,觉得这老者看着也不像是来买香的客人,不过既然他想知道,左右闲来无事,自己不如便讲给他听。

  “沉香中前三品为‘熟沉’,其中一品者称之为‘倒架’,二品名‘水沉’,三品‘土沉’,这三者无需点燃,自然成香。”

  “后三品分别为‘蚁沉’,‘活沉’与‘白木’,这三者又叫‘生沉’,只有点燃才会出香。”

  这六种品级便是按照沉香含油量分的,油脂对于一块沉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老者又问了几个问题,晏辞一一答了。

  他答得颇为详细,丝毫不吝啬学识,就连那份耐心在同龄人中也极是难得。

  终于老者笑了起来,看起来十分满意。

  看到他颇为满意的样子,晏辞心里狂喜。

  他心想的是,若是把这块鹧鸪斑卖出去,就能做成他们这店目前为止最大的一笔买卖。

  于是赶紧在一边趁热打铁,指着那块鹧鸪斑,试探道:“那这块儿给您包起来?”

  老者笑着摆了摆手:“诶,老朽这次出门没带许多银子,这块鹧鸪斑你且自己留下吧。“他指了指剩下的几块,“这几块包起来便是。”

  那老者带着几块沉香,高高兴兴出了门,拐了个弯儿便不见了踪影。

  晏辞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杨安凑过来好奇地问:“公子,卖出去多少?”

  晏辞心道,他刚才颇为耐心对其有问必答,还以为能大赚一笔,结果到最后还是没卖出去那块鹧鸪斑。

  最开始不是说要生结香吗?

  “还以为是大买卖。”晏辞叹气。

  ...

  而此时街角处正停着一架黄花梨木雕成的马车,四周垂着绸缎制的藏青色帘子,看起来非富即贵。

  那老者朝着车壁敲了几下,帘子被从里面挑开。

  里面一个头发雪白的,穿着紫色锦袍的老者看见他,问道:“问过了?”

  正是晏昌。

  老者笑道:“问过了,东家。问了些个沉香的问题,大公子无一不对答如流,甚至有些东西知道的比某还要详细,实在是让某自愧不如。”

  晏昌听了这话,神色微变。

  自从那支腊梅香后,他便没再打听有关晏辞的消息。

  他中年丧妻,正妻撒手人寰,只留下这一个儿子。

  他曾经对这个儿子抱予极大期望,可这儿子从小便胆小懦弱,不爱读书,一味贪玩,请了几个教书先生,各个见了都摇头叹息。

  后来他将侧室抬正,侧室生的次子从小聪慧非常,而且能说会道。与他这个闷葫芦般的嫡子一比,谁更有出息,简直一目了然。

  所以他便日渐忽略了这个长子。

  直到后来晏辞弱冠以后依旧我行我素,不仅屡教不改,还迷上了喝酒玩乐,交了一堆狐朋狗友整日在外鬼混。

  即便给他娶了夫郎,他依旧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甚至变本加厉。

  他那夫郎倒是个得体的主,只是不知背地里受了他多少白眼,可表面上依旧温温顺顺的,在府上时从不与人发生争执,对待下人也是细声细语。

  自从他们成亲后,镇上不少人都说顾笙那样好的哥儿,嫁给了一个毫无建树的二世祖简直可惜了。

  晏昌并非不知道镇上的流言。

  那日他一怒之下把长子赶出了家门,原本以为不出三日晏辞就会跪在门前哭着求自己让他回家。

  可没想到自那以后他这儿子不仅没再出现在他面前,还跑到镇上一家没啥名头的香铺做起了买卖。

  短短几个月便做的风生水起,更不用说前些日子他还救了人,一时之间成了镇上有点头面的人物。

  加上今天他找了熟识的老香师试了试晏辞的底细,从前对香一无所知的长子如今仿佛变了一个人。

  晏昌沉思片刻,徐徐开口:“他店里那些香,你都看过了?”

  “看过了,不是镇子上以往有的香品,甚至有些闻所未闻。”

  “你怎么能确定都是他做的?”

  “去时,某留意了他院子里的物什,过去之前他还在做一款香丸,虽不知是什么名字,但一定是出自他手。”

  晏昌没再开口,心里的疑虑更甚。

  “大公子少时顽劣了些,但今日见其举止从容,不似泛泛之辈。”

  “虽不知大公子手里的香是如何得来,但东家若想在这次斗香会上拔得头筹,说不定大公子能助东家一臂之力。”

  晏昌沉默不语。

  老香师以为他思子心切,劝慰道:“毕竟血浓于水,东家若是想让公子回去,公子想必也不会拒绝。”

  晏昌冷哼一声,且不说晏辞最近身上的诸多变化让人奇怪。

  况且自古以来都是儿子有求于父亲,哪有父亲有求于儿子的?

  ...

  晏昌摆了摆手让老香师退下,随即放下帘子,叫车夫回府。

  他这一路上都在想着老香师说的话。

  什么举止从容,不似泛泛之辈,对香学了解熟识...

  晏昌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些话是形容自己那个没用的长子的。

  等回了府,下人立马过来给他沏茶。

  茶是上好的银叶春,杯子是上好的影青瓷。

  晏昌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拿起茶盏,将上面的浮沫撇去,正要浅啜一口,余光落在了一旁小几之上的香炉上。

  他无端想到了几个月前,他派人从那个小铺子里买来的腊梅香。

  那时他的想法是有人帮晏辞做了这支香。

  可如今再细想,事情恐怕没他想的这么简单。

  晏昌让一旁的下人将那支腊梅香取了过来。

  这香在他手里放了许久,里面的香味道不仅没散,香品质地甚至都没有变化。

  他打量着手里的香,看见最外面贴着的香签,上面写着三个相当漂亮的毛笔字:

  “腊梅香。”

  字体飘逸不失稳重,隽秀且非同寻常。

  镇上什么时候有写的这么一手好字的人了?

  晏昌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儿,突然对一旁候着的老管家道:

  “你去找人调查清楚,晏辞这几个月在外面都干了什么,详细地写下来给我。”

  老管家虽然不知道家主此举何意,但仍旧恭敬地下去了。

  晏昌看着那支香片刻,才将其放在一旁。

  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