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景行仍然是踩着府学临上课的时间进了课室。

  经过昨日屿哥儿一事,丘逸晨面对谢景行还有点不自在,正襟危坐,装作没发现谢景行进来了。

  信步走到座位上,他拿出课本,觉得今日课室的氛围有些奇怪。

  平日里最沉的下心读书的寇准规虽捧着书在诵读,可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除此以外,课室的同窗们都有些浮躁。

  于此相反的是,边上的孟冠白正无精打采地拿着手里的书本,摇头晃脑地诵读,居然没凑上来同他说话。

  奇哉怪哉。

  谢景行觉得不对劲,什么时候孟冠白这么安静了?寇准规居然也有将心放在读书以外的时候,难道在自己来之前,课室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不待他询问,陈夫子已经进了课室。

  陈夫子往日一进课室便会开始教学,今日却不同,将书搁在桌案上,他含笑看着课室的学子们,笑道:“相信大家都已去看过告示栏了,上面张贴着的上月末文考成绩你们应该也有数,在座的不少人都有所进步。”

  不过,说到此处,陈夫子特意看向了课室后面,“可也却还有人保持原样。”

  陈夫子的视线直直落在最末尾靠窗的孟冠白身上,他话里的“有人”指的是谁便不用再说。

  孟冠白被陈夫子盯住,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就知道会说他。

  不出意外,他果然是最后一名。

  看着课室里喜笑颜开的其他同窗,尤其是在他们进步,而自己还是最后一位的情况下,就算乐观如他,也难免觉得挫败。

  从陈夫子和孟冠白之间的交流,谢景行不用再问,已经知道了孟冠白这幅样子的原因。

  他和寇准规几人还都只是童生,没有考中秀才,属于府学的编外人员,虽然也会参加月末的文考,却不会将他们计入排名。

  因此,他今日来府学后还是直接来了课室,并没有去看告示栏上的成绩,反正也不会有他的名字,也就无从得知孟冠白的排名。

  不过看这样子,孟冠白上次月末文考的成绩应该不容乐观。

  “多谢夫子辛苦教导。”学子们虽高兴,却也都记得没有夫子教导,他们也不会有如此成绩,有人带头,其他人便纷纷站起身,对着陈夫子行了一礼。

  陈夫子含笑让众人坐下,道:“其中也有近日你们用功的原因,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升往乙级班。”

  “是。”众人齐声应和。

  本以为记笔记之法要等下月末文考才能得见成效,没想到才短短数日,丙十班中学子课业就能有所进步,虽然进步不太明显,较以往却已有了些许提升。

  再等等吧,若是下月月末成绩再有提升,他一定要将这记笔记之法上报山长,陈夫子边教授课边在心中高兴地想着,这还得多亏谢景行啊。

  授课时,课室众人尽皆兴致高昂,陈夫子以为课室众人高兴是因为成绩,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谢景行还有些奇怪,毕竟他们几人的成绩不做排名,为何寇准规也会同课室其他人相同表现?

  不过许是今日陈夫子的心情好,课室学子也敢同陈夫子问话。

  放课时,有学子趁陈夫子收拾课本时,问道:“夫子,听说今日天下商行要往外售卖关于华夏诗的期刊,您听说了吗?”

  昨日孟冠白和萧南寻离开后,天下商行就在门外出了告示,甚至不等入夜,有那得知消息的人早早就将期刊一事说与了自己所熟悉的人,十传百,百传千,通州府里现在不知道的没有几个。

  不过,并不包括府学的教官们。

  月末文考是全府学学子都要参与的,一共几百份文章,他们须在一日将其批改出来,还要得出排名,一日就在忙活此事,对期刊一事完全不知。

  谢景行也才听说,他昨日并没有出门,无从得知消息,现在同窗说出来,他心里也是一惊。

  难怪今日课室里的学子们有些心浮气躁,连寇准规也是如此,原来期刊在今日就要售卖了吗?

  陈夫子惊讶问:“什么期刊?和华夏诗有关?”

  若是往日,孟冠白定会抢着起来回答这个问题,他昨日在天下商行里听伙计解释得真真的,可此时他被打击到,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懒得表现,便由其他得知的人将其一一解释与陈夫子听。

  这下不止课室的学子们,陈夫子手上的动作也变快了,“真是如此?待我去看看。”

  有一位二十几岁的学子站起身,试探说:“有事弟子服其劳,陈夫子你上了整堂课,该是累了,要不你就在休息室等着,给我批个假条,我出去帮你买?”

  他身旁的学子赶忙拦住他,“你去了还能回来吗?要不陈夫子放我们俩一起去,互相有个监督,不然我怕他一去不复返了。”

  陈夫子心里焦急,脸上神情却不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小算盘,都给我安心在课室里上课。天下商行离府学也不远,我溜达着就过去了,用不着你们。平时没这么殷勤,一遇到这些事情,倒是比谁都积极。”

  学子们唉声叹气,夫子课后可以出府学去买,可他们却被关在府学里。

  又不是每个人都同孟冠白和萧南寻一样,家里有侍从,有的学子手里拮据,甚至还得在府学里做勤学工,哪里有钱去买期刊?

  “也不知道期刊贵不贵?几人凑凑钱能不能买一本回来?”有贫寒些的学子忍不住问身旁的同窗。

  那人回说:“就算凑上了钱,我们去了也不知能不能买得到,天下商行只是题了一首诗的竹扇就得靠抢,每次一拿出来没半个时辰就抢没了,这期刊上可是有华夏诗合集,甚至还有天外居士和其他名士的文章,不定现在有多少人在抢,等我们散学过去,黄花菜都凉透了。”

  陈夫子总算是将东西收拾好,到了课室门口,听着他们抱怨,回头道:“若是你们还能如前几日那般勤学,待我过去时商行期刊还未卖完,我就多买一份,到时候放在课室里任你们翻阅。”

  一开始说要去帮陈夫子买书的学子喜地腾身而起,“夫子此言可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们?”说完再不等学子们反应,陈夫子脚步匆匆地出了院子。

  有那些心性不定的学子立即高声欢呼,连寇准规嘴角都露出了一抹笑容。

  陈夫子除了课上严厉,平时对学子们态度很是宽和,也会将课室学子的需求放在心上,是一位难得的好夫子。

  孟冠白却不明白为何他独独对自己另眼相待,无论他如何打趣逗乐,陈夫子只要一对上他,就总是沉着脸。

  接下来一个时辰是自修课,如同往日一般,府学都是先由夫子教习,接下来学子自己研读领会。

  被陈夫子的话闹得众人静不下心来,自修课根本安静不下来,不时有讨论华夏诗歌和天外居士的话传进谢景行耳里。

  一个又一个诗人名讳从同窗们的嘴里说出来,一句又一句被自己背诵抄录下来的诗在课室里被争相传颂。

  谢景行听的嘴角含笑,这也是自己当初决定将华夏诗默背下来时,隐藏在心中的祈愿。

  当日除了帮助周家村人渡过税收翻倍的难关外,其中更有一部分原因他未曾言之于口,他想要将他的来处,华夏,在大炎朝留下一些痕迹。

  现在何止只是一些痕迹,怕是在大炎朝的文化历史中都能留下一抹浓墨重彩。

  而这次的期刊,谢景行本以为还需要再等些时日,没想到祝世维和黄娘子的速度能这般快,快得让他都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一想也是,新闻讲究时效性。

  前任知府贪墨和卫庆省官员贪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要是放在现代网络信息发达的时代,这时再出新闻怕是根本激不起一丁点的风浪。

  就是在信息不发达的大炎朝,这时才散播出来也有些晚了,不过也只限于与此时密切相关的人才清楚,大炎朝还有许多百姓没有消息来源,根本不知有此事的存在。

  而且这次期刊上有关前任知府贪墨和卫庆省官员贪腐的事情只是一个引子,他的目的是想将此次新闻散播到大炎朝每一位百姓耳中,让全体百姓听闻后,能以此为戒,日后遭遇不公时敢于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益。

  其他的政治影响是祝世维和黄娘子身后的大公主一系要考虑的事情。

  若只是为了这个目的,现在倒也不晚。

  而且,若是一炮打响期刊,连华夏诗的传播也能更加广泛,过往几乎都是有钱的文人墨客才会买竹扇,华夏诗自然也是在这些群体里传播,像是寇准规这种囊中羞涩的读书人也只能从其他人或是夫子的口里得知一二,现在期刊一出,全天下的读书人,甚至只要是识字的说不定都能得到一观华夏诗的机会。

  期刊乃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并且其主要由自己一手推动而成,虽然不是自己处处经手,但整体框架甚至期刊这个想法都是由自己提出来的,谢景行心中的成就感无以伦表。

  虽不能与他人说知,可他的唇角只听到期刊将出后就再没落下。

  他少有如此喜形于色的时候,丘逸晨侧眼看了一眼他,收回视线,过一会儿又看过来。

  谢景行虽然高兴,可对外界的视线还是敏感,毕竟做记者能做到他那种程度的,对外界的风吹草动可谓是洞若明悉。

  看在昨日丘逸晨知难而退,识相的地没再将主意打到屿哥儿身上的份上,谢景行今日也高兴,仍然给了他一个好脸,“逸晨有何想问的便不要憋在心里,直问便是。”

  他话语的尾音比平日上扬了些,连情绪有些低落的孟冠白都听出来其中的高兴之意。

  丘逸晨稍作犹豫后,问道:“谢兄也爱华夏诗歌吗?”

  谢景行眉尾上扬,“当然,我此生唯爱华夏诗。”

  课室学子们也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听了谢景行此言,满堂哗然。

  有一方脸同窗说道:“我也极爱华夏诗,可大炎朝也有不少大家的诗也不错,倒论不上唯爱华夏诗。”

  另一同窗笑道:“谢兄此话倒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也曾看过大炎朝其他大家的亲笔诗,可自华夏诗一出,谁人能挡?谁人能敌?此后便也唯爱华夏诗了。”

  “吴兄慎言,难道丰知节丰文豪的诗也入不得吴兄的眼吗?”有人反驳道,看来这位应是丰文豪的迷弟了。

  “丰文豪的诗当然不是我等能匹敌的,可是比之华夏诗歌却也有一定差距。”

  没想到他一句话,却引起了各式同窗们的争论,谢景行当即起身,道:“各位请听我一言,丰文豪的诗也好,华夏诗歌也罢,各花入各眼,就是华夏诗,不同诗人的诗也有不同的追捧之人,何必争论?百花齐放不更好”

  听得此言,课室中人纷纷冷静下来,拱手相互致歉。

  有人道:“谢兄说的是,如我虽也极爱华夏诗,可在华夏诗中也是更为偏好孟浩然大家的。”

  有一身材高壮且面黑的学子拱手对大家一揖,脸上坦然地说:“不瞒大家,我倒是喜爱李煜的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打量了他几眼,眼神的含义不言自明。

  那同窗脸上露出些赧然,有与他相熟的学子打趣道:“没想到葛兄看着粗犷,其内还有一颗细腻敏感的心肠啊!”

  哈哈哈...

  课室里笑声不绝于耳。

  其他人互相打趣,倒是寇准规几人又将注意力放回了谢景行身上,“既然谢兄如此喜爱华夏诗,此番为何不急?”

  就是丘逸晨和吕高轩,也是因为他们族叔说了会派人去买,无论买没买到,都会让人给他们送声消息,他们只等着中午放课后,到府学门口去看看就是。

  孟冠白和萧南寻自不用多说,他们早已吩咐了侍从去抢购,说不定此时侍从已将抢到的期刊送来府学门口了。

  若是能抢到的话。

  有陈夫子所说要买期刊放到课室里供人传阅,寇准规此时也不急,甚至还有心同谢景行对上了一眼。

  两人都知原因,不过谢景行的事,寇准规一贯不多往外说。

  “你们大家都急,我却是不用急的。”谢景行不紧不慢地扬起一个笑容,再怎么说,他也能有一份样刊吧。

  这下不止丘逸晨和吕高轩好奇,连孟冠白和萧南寻也被他挑起了好奇心。

  他们这些有人帮着去买的都还担心抢不到,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的,偏偏谢景行却淡定自若。

  孟冠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一把揽住谢景行,“谢兄快说说,难道你还能走后门不成?”他们昨日可是那么多人胁逼那伙计,都被商行主事的那位妇人拦回来了。

  他作为通州府排得上名的富商之子,都只能望书兴叹,难道谢景行还有其他他都不知道的门路不成?

  谢景行和寇准规微笑不语。

  萧南寻察觉到寇准规也是一脸淡定的模样,当即知道寇准规也是深知其中详情的,不像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到底与寇准规认识更早,当即问道:“寇兄也知?”

  寇准规道:“知。不过你们若想知道,还得问谢兄才行。”

  谢景行这才压低声音说:“你们昨日去我家时,不是见过屿哥儿了吗?”

  孟冠白几人面面相觑,这又如何与屿哥儿扯上关系了?

  孟冠白性子急,一掌拍在谢景行的后背,“你就快别卖关子了?”

  平时若是他这么没轻没重的,定会受到其他几人的谴责,可这次却没人管,自己都恨不得撬开谢景行的嘴,哪里会说他,只紧紧盯着谢景行。

  谢景行被他猛地一拍,咳嗽了两声,才道:“屿哥儿便是天下商行的小少爷,你说我知还是不知?”

  “当真?”几人异口同声。

  除了谢景行和寇准规,其他四人都是一脸震惊。

  他们看屿哥儿就是普通人家的哥儿,虽然穿着不凡,可却完全不若其他富贵人家出生的哥儿、女子那般金贵,甚至还在谢家店铺里当收钱童子。

  谢景行点头,“千真万确。”

  其中细情他倒是不便多说,其他几人也不好问。

  孟冠白当即一把抓住谢景行的肩,奋力摇晃,“你不早说,昨日我与萧兄同那伙计纠缠许久,最后还是空手而归,若是早知屿哥儿是天下商行的小少爷,我们还用得着急吗?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那期刊里都有些什么?”

  萧南寻还是沉稳些,帮着谢景行拉开了孟冠白。

  谢景行这时哪会透露,若是透露了,惊喜不就没了?

  他只道:“细节我是不知的,不过大概听他说了一嘴,期刊里面有近二十篇诗,都是以往竹扇上的华夏诗,好似天外居士在写新闻时,也引用了未在竹扇上发表过诗,我也还未得见原貌。”

  才怪!

  文章是他写的,诗也是他默的,他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

  可是天外居士这个马甲他还得藏好,现在他就是一个还未得中秀才的童生,天外居士同他可没有任何关系。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就都相信了,毕竟期刊都还未售卖,谢景行能知道其中有未曾发表过的诗歌,便是他们能得到的一手消息,他们哪里还会怀疑?

  倒是心被勾得更痒痒了。

  不过,若是有人得知期刊里面有新诗,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买得到?

  当即有人过来对着谢景行求道:“谢兄,若你能拿到期刊,可千万得带进府学容我们一观。”

  天下商行有关华夏诗的东西可很是难买,他都担心陈夫子过去是白跑一趟。

  这个要求谢景行倒是没做推辞,应道:“当然,若我有多的,也会同陈夫子一样,带到课室来供大家随意翻阅誊抄。”

  课室的学子更是高兴,就算陈夫子能多买一本,他们课室有十几人,一本哪儿够?

  能多有,他们只有开心的。

  想到要将期刊带到课室来,谢景行心里倒是微微一动,这不就像是他当初初、高中时期,每周一准时送到班级里的学习报一样吗?

  当年,学校里每个班级都有几份学习报放在学习角供学生们自由翻阅,上面也有时事政治、历史故事,对于当时的学生来说,可是一种很好的阅读材料,可以拓宽眼界,增长见识。

  而这期刊对于府学学子来说也一样,里面甚至还有法律和新闻时事,他何不就将这期刊当做学习报,设法让府学每个课室里都有几本。

  要说这天下除了官员们还有谁还会关注时事,可不就是这些科举时要写时务策的学子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