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人倏然睁开眼,如同梦中有恶鬼一般忽然起身,急促的喘息,青年本就苍白的肤色愈发惨败,带着不健康的白皙。

  浅红色的双目透过浓密的羽睫,显出了浅浅的金色与浅蓝。

  元清放空自己,努力回想刚刚的梦境,却一无所获。

  能够被他记住,让他梦见的记忆,至少是曾经经历过的一个周目。

  他下床拿出抽屉里的纸笔,开始一个个回忆。

  一路写到“第十三次”,元清突然顿住。

  不论是大脑还是握着笔的手,都在这里凝滞,找不到有关这一切的任何信息。

  他努力下笔,也只能在纸上留下如同孩童涂鸦一般的字迹。

  他总共经历了至少十四次的游戏周目,但第十四次的记忆却消失不见,留给他的只有两个代号和一个名字。

  充斥着凌乱字迹的制片被揉成一团,丢进了正在燃烧的火盆,火焰灼烧着纸片,跳动的火苗隐隐绰绰的显露出一双黯淡的眼睛。

  元清努力回想着梦里的文字和画面,却也只得到了“预言”和自己被燃烧的画面。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观里头真的有神明,他恐怕会觉得自己像个误入邪/教仪式然后被抓起来当祭品的无辜人士。

  祭品?

  他咀嚼着两个字,开始联想什么情况下会供奉祭品。

  第一种,祈求来自神明的庇佑,例如一周目的他之于摩拉克斯。

  第二种,消解神明的怒火,例如他原本世界里,古代人在山洪爆发时供奉各类物品,还会送上新娘。

  不论怎么看,梦里的场景都应该是第二种——

  也许是祭司得到了来自神明的启示或者预言,为了避免灾难,送上了他这个祭品。

  前因后果有了,那么时间和地点呢?

  元清觉得这可能和纳塔有点关系。

  这个国家的神明是火属性的,说不准就喜欢这种方式,但他心里的声音告诉他不是。

  他想起了梦里的感觉:像是上升,又像是下坠。

  怎么说呢…他当时只顾着攻略和贴贴,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完全没有探索的意思,还经常在过剧情的时候挂机自动。

  至于选项对错,他可以存档读档呀!

  等火焰将纸张完全吞没,元清晃了晃头,决定把这件事先放一放。

  他估计这个应该跟支线任务有关。

  大部分游戏中,支线任务存在的意义是补全世界观或者单纯的送奖励。

  既然他做完主线就能回家,那支线不做也没什么关系吧……

  元清这样安慰自己,准备出门接着帮忙。

  手刚刚放在门把手上,他遍听见外头传来的交谈声——

  “原来是从须弥的莎兰树求的子嗣…不过兰那罗是什么生物,竟然能将人抚养长大……”

  “我此前认识了几个须弥的学者,他们说兰那罗是童话中的生物,至今还没人能见到。”

  “童话…原来如此!”

  “哦?阿桂有什么想法吗?”

  “我觉得,一定是元先生和执行官的爱情感动了兰那罗,所以他们才出手相助。童话里不都说,爱能解决一切事情吗?”

  “这倒是个不错的推测…”

  什么元先生和执行官的爱情?什么兰那罗和孩子?

  他睡了一觉,世界就全变了吗?

  元清疑惑地推开门,询问站在附近聊天的阿桂和行秋,“可以跟我说说吗,刚刚你们在聊的事情?”

  阿桂没有任何被抓包的羞耻,反而激动地应下了。

  他心想,说不准将故事说给元先生听,还能唤醒一点记忆。

  弗拉德所说的故事在璃月人强大的想象力和文字功底下,变得更加婉转曲折,阿桂将传得不知道第几个版本完整的叙述下来,并观察元清的反应。

  他讲到两人第一世因为身份差距而打了个分手炮就离开时,元清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他讲到两人第二世因为寿命原因而分分合合,互相找人当替身,最后还有了个孩子时,元清摔碎了一盏茶杯。

  他讲到第三世元清因为失忆而认错人,两人上演他逃他追时,元清咬牙切齿地喊出了“阿贾克斯”四个字。

  当阿桂讲完、行秋补充完毕后,元清站起了身。

  行秋曾经同父亲见过许多人,知道他估计是去要个说法的,便主动提议:“元清要去哪里?最近璃月港有股风雨欲来的感觉,不如让我护送一程?”

  “好啊。”

  元清面无表情走到正堂,顺着台阶一路向下。

  他脚步急促,却也不忘在心里打个腹稿,一会儿去质问阿贾克斯。

  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降下,没有衰减的姿势,他面色一变,拉着行秋朝回跑去。

  他怎么忘了,送仙典仪前还有个奥赛尔出来兴风作浪!

  所幸这几日不卜庐的病人不多,他找到阿桂,随便扯了个千岩军通知的名头便让对方帮自己疏散人群。

  不卜庐已经算璃月港比较高的地方了,但滔天的洪水恐怕比这不知道高多少,玉京台下还有不少璃月人在居住。

  元清转头看向行秋,“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请相信我。”

  蓝发少年认真的打量他,右手握上了腰间的剑柄。

  从刚刚开始,行秋在阿桂讲述所谓的【爱情故事】时,就在观察元清的表情。

  一个人如果失忆,忘掉了他深爱的人。

  即便面对面不认识,也不应该是昨天他见到的那种抗拒。

  商会少爷固然年轻,却也见多识广。

  互相拥有真挚感情的双方,就算失忆了,也会不自觉的对对方产生好感,不自觉的被对方吸引,再一次爱上对方。

  这或许老土,却是他见过的所有结局。

  故事本身是吸引眼球的,也是新奇刺激的,但唯独不是真的。

  当这个故事从一个愚人众嘴里出来时,可信度还要下降一个等级。

  元清听阿桂讲故事时,脸上不是回忆和怀念,而是茫然与愤怒。

  他茫然于故事的内容,愤怒于授意传播这个故事的人。

  行秋朗声道:“我相信你。”

  “为了你讲述的故事后续,为了你这几天的行为,我愿意相信你。”

  蓝发少年转身朝着绯云坡和吃虎岩走去。

  他要先找到香菱和重云,还要找到几位千岩军来作证才行。

  纷乱的雨滴从高空砸下,砸向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却没有丝毫作用。

  他们成群结队的朝着天衡山爬去,一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几位千岩军站着维持秩序。

  行秋注视着人群,寻找元清的身影。

  他找到了阿桂,也知道了点关于七七的身份,却唯独没找到最开始发现这一切的人。

  “元先生说他一会儿就来,”阿桂解释着安抚行秋的心,“他说要解决一点私事。”

  与此同时,积压的雨水蔓延到不卜庐门口。

  元清站在廊下,注视着雨幕中逐渐逼近的紫色雷光。

  原本他是要跟阿桂一起上山的,但在发现了身体的异样后,他反而选择留下来等一个人。

  雨幕中的雷光越来越近,亮的如同这阴天里第二个紫色的太阳。

  如同嗅到猎物的气息一般,紫色的身影明确了方向,朝着不卜庐的方向奔去。

  潮涌的洪水打上璃月港,规划整齐的房屋被吞没的只剩下屋顶。阿贾克斯在各个屋顶上奔跑跳跃,隐藏在面甲下的,是一张兴奋又克制的脸。

  他刚刚用魔王武装和空打了个尽兴,属于战斗的激情还未消退,又找到了另一个“战斗对象”的踪迹。

  阿贾克斯想,他要好好的问清楚原因,然后把元清带回至冬,补完未办成的婚礼。

  猎物就在前面了!

  阿贾克斯全身战栗,即便系在身上的红色飘带早已湿透,却也跟着主人的移动,划出优美的弧线。

  阴暗又潮湿的雨天中,他就是灰蒙蒙景象中唯一的亮色,目标明确的寻找着另一抹明亮的光。

  他一路飞奔到到不卜庐门口,见到了还站在屋内的元清。

  拥有水属性神之眼的执行官将身上的水元素抛去,逐步向屋内走去,在白发青年的面前站定,摘下了面甲。

  他没有迟疑地摘下手套,抚上青年的脸颊,眼里带着不解:“为什么?我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离开我?】

  【你真的爱我吗?】

  元清挑挑眉,轻哼了一声,“因为,你的技术太差了。”

  放在脸颊的手如同凝固了一般没有动作,阿贾克斯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那是我第一次,技术不好还可以练,你可要多陪我练习一下。”

  青年嗤笑一声,随手拨开放在脸上的手,“阿贾克斯,你是我睡过的人里头,技术最差的一个。”

  【所有有关深入交流的剧情里头,就你的评分最差。】

  《提瓦特事件簿》是按照正常渠道发售的游戏,可以接吻和拥抱,唯独深入交流都是一键跳过,只在结束后给个评分。

  满分一百的分数,阿贾克斯只有可怜的三十。

  游戏系统冷酷无情的评价:【建议与恋爱对象进行柏拉图式的恋爱。】

  “我可没有义务教你,你还是自己研究一下再来找我吧。”

  阿贾克斯了解元清,元清也了解他。

  分散他的注意力,转移视线,给他画饼,给他一个新目标就行。

  平常人可能会失败,但阿贾克斯会给自己的亲人和爱人上一层滤镜,有感情基础会好骗很多。

  “真的吗?”

  元清对上了一双失去高光的湛蓝色眼眸,呼吸一滞,愧疚感包围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呼吸。

  就是这双眼睛,把他迷得找不着北。

  阿贾克斯重复:“如果我去学了,你真的愿意陪我练习吗?”

  元清微笑:“你先学了再说。”

  水位逐渐蔓延到脚踝,阿贾克斯看了看周围,顾不得再问,一把抱起元清,冲上了屋顶。

  他看了看时间,伸出了右手的小指,“拉钩。”

  元清笑了笑,嘴里说着幼稚,却也伸出了右手小指,互相勾住。

  “拉钩拉钩不许变,变了丢他去冰川,冰川冷,雪原寒,撒谎的舌头全冻烂!”*

  不卜庐的屋顶上,两位青年坐在一起,互相侧身面对,右手小指互相纠缠。

  无光的湛蓝色瞳孔柔和的包裹着如同火焰一般的眼睛,纵使伤及自身,他也从未想过放弃与离开。

  远处,群玉阁轰然坠落,阳光穿过乌云,漫天的霞光照在二人身上,仿佛这是一个神圣的仪式一般。

  全身包裹铠甲的青年率先离开,将烘干的披风罩在另一人身上后,奔向未知的远方。

  白发青年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刚刚还在拉钩的右手手心出现了一枚岩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