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督云宦舟的任务主要由王强负责,上面给他的任务是云宦舟一定有问题,要他每天至少报出云宦舟的一条异状来。

  禁足后的云宦舟除了去皇宫之外,连买菜都由别人代劳,晚上回到家洗衣做饭看书睡觉,贤良淑德,循规蹈矩,一丝不苟。

  王强本着用鸡蛋里挑骨头的态度来找云宦舟的异状,都没能看出什么来,于是他给上面的汇报都是这样的:往日里云宦舟都侧着睡觉,昨晚他蒙着被子趴睡,不知道床上是否有机关,请上级来检查。

  当天,云宦舟的床就被人拆了个稀巴烂,自然没能找到任何异样,

  被冤枉的次数多了之后,王强都忍不住同情起云宦舟。

  云大人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一般来说,坏人都没他这么倒霉的,也没有他这么穷的,他双眸清澈,举止坦荡,生得就是一张问心无愧的脸。

  反倒是被亲手养大的弟弟欺骗,被连累,被怀疑,锦绣人生被打碎,估计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而且他被监视了这么久,暗里被欺负的次数不在少,侍卫们别想从他家里找出任何一点值钱的东西,偶尔拿他家里一根腊肠吃,都能让他家断了好几天的肉菜。

  这天,云宦舟在屋子里看书,王强坐在一旁,受他的熏陶,也百无聊赖地跟着看书,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揉眼睛打哈欠。

  他只好接着去盯云宦舟,云宦舟可比书好看多了,只是最近肉眼可见的瘦了许多,王强虽是个莽人,但实则容易心软,他犹豫再三,忍不住说了一声: “云侍郎,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云宦舟摇了摇头,手指翻动书页,根本不想搭理他,但是却将烛台轻轻往王强那里推了推。

  王强眼前瞬间就亮了一片,书上的字看清楚不少,心里顿时有些感动,第二天,他豪气万千地买了十几斤蜡油送给了云宦舟。

  云宦舟拒绝了他的好意,但第一次,纡尊降贵地对王强露出淡淡的笑意: “不用,谢谢。”

  王强早就听说云宦舟十分孤僻,天天板着个棺材脸。

  他这一笑,顿时让王强心花怒放,从这以后,他像是中了魔一样,对云宦舟一日温柔过一日。

  直到有一天,云宦舟听见了门外面吆喝卖糖水的声音,他放下书本,侧耳倾听,似乎对糖水很有兴趣。

  王强问: “云侍郎,想吃糖水吗?”

  云宦舟抬起头,用略伤感的语气道: “云奚他喜欢喝糖水。”

  王强“呸”一声“云大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弟弟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那天祁首领亲眼看见了他如何变脸欺瞒你,他就是个王八蛋,您这样的人,他居然也忍心伤害,真不要脸。”

  王强转身走出门买了一碗糖水回来递给云宦舟: “喝,不要想那个兔崽子!”

  云宦舟接过去表示感谢后,一饮而尽,然后将碗给王强。

  等王强出去还碗之时,他从嘴里吐出来一枚红色的药丸在手上,用手轻轻一捻,药丸被搓开,里面有一张纸条,上写:欲救云奚,灯笼左挂。

  云宦舟忍不住笑道: “一群白痴。”

  等到王强送碗回来后,云宦舟看着他,微微一笑,将纸条递过去: “糖水里吃出来的。”

  王强接过纸条后,吓了一跳,立刻将纸条交给了上级,过了一日后,王强回来了,他坐在云宦舟面前感慨万分: “云侍郎,幸亏你把那纸条交了上去。”

  云宦舟问: “怎么了。”

  王强把纸条交上去才知道,原来云宦舟一直安安分分,牢狱里的云奚也坚持认为云宦舟毫不知情,刑部的人完不成任务心里着急,在审问云奚时得知,赤勒浑族曾经用卖糖水方式来与他传递过情报。

  于是他们灵机一动,干脆让自己的人假扮成卖糖水的人,诱使云宦舟露出马脚。

  谁料,云宦舟居然主动把纸条交了上去,还是真他娘的坦荡。

  他们的计划,王强自然不会对云宦舟讲,他只是对云宦舟笑了笑,就不再说话。

  云宦舟用请求的语气道: “我能不能见见我弟弟。”

  王强立刻答应: “云大人不必为难,这就不是个事儿!我去帮你问一问!”

  当天夜里,王强接到命令,让云宦舟去探视云奚。

  夜晚天色朦胧,又下了一场大雪,云宦舟在王强他们的陪伴下去了刑部探视云奚,走在路上,应景地下了大雪。

  云宦舟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落入了揉碎的乱云般,变得变化莫测,他深深吸了口,在心里道:云奚,对不起,你该报恩了。

  侍卫带着他走进了刑部,云宦舟是个弱质芊芊的文人,刑部煞气太重,他一踏进去,身子就已经有些哆嗦。

  云大人纵然有嫌疑,但他依旧是左司侍郎,陛下的讲师,年纪轻轻就“德高望重”,他们自然不敢把云宦舟吓狠了。于是特意给云奚洗干净了身子,撤去刑具,让云奚的样子看起来不是那么糟糕。

  云宦舟走进了牢房,随行的人都退了出去,但是他知道,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消瘦的云奚半躺在地上,看见云宦舟后,他立刻勉强坐直了身体,眼圈泛红: “哥哥。”

  云宦舟他走过去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云奚,我宁愿没有你这个弟弟。”

  外面的侍卫坐在牢房的墙壁后面,一边用特制的眼筒盯着里面的动静,一边支棱着耳朵听,手里握着笔,将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记了下来。

  云奚翻身跪在地上: “哥哥,对不起,我还能活命吗?”

  云宦舟将手指轻轻下移放在让的肩膀上: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你若真的是赤勒浑族的暗探,哥哥也无能无力,只恨我当初识人不清,被你这无辜可怜的样子骗了过去。”

  云奚咬着牙: “付出代价,哥哥你真的要放弃我吗?我们这么多年,你舍得放弃我。”

  云宦舟声音逐渐冷淡: “阿奚,是你自己放弃了你自己,我一生读圣贤书,行圣人事,却没有教导好你,我愧对云家祖先,似你这种人不配苟活于世,从今日开始,你和我恩断义绝。”

  云奚眼泪瞬间决堤,双手颤抖着握着云宦舟的袖子。

  云宦舟忽然问: “云奚,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欺骗了我这么多年,现在还想要打我吗?”

  云奚惊愕地看着他,手指颤抖得越发厉害,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喊了一声“哥哥?”

  云宦舟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难道你还要打我不成?”他定定地看着云奚,眼睛里的神情无比坚定和确信,似乎在催促他赶紧动手。

  云宦舟声音逐渐拔高: “云奚,你还要打我不成?……”他话未说完,被云奚一掌拍向胸口,飞出去老远撞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外面瞬间乱成了一团,狱卒们立刻打开牢门将云宦舟抬了出去,云宦舟头发散落,微微眯着双眼,朝着云奚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云奚缩在角落,双眼失神,仿佛整个人都被抽走了灵魂。

  ………………

  现在刑部很多的人都知道,云宦舟探监训斥暗探云奚,被白眼狼打成重伤,昏迷了三日才醒,惨绝人寰,令人唏嘘。

  云宦舟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云奚呢?”

  本来空荡荡的房子,此刻放满了各种补品赏赐,王强扶起虚弱的云宦舟: “云大人,云奚他什么也不肯招认,重伤朝廷命官,伤天害理十恶不赦,被斩立决了。”

  王强说这句话的时候,若是他敢直视云宦舟,就会看到他心目中最是善良的云宦舟,嘴角微微翘起,眼睛也有了计划得逞的微光。

  王强垂着脑袋: “云大人,您节哀顺变。”

  云宦舟用沙哑的声音道: “请王统领转告陛下,清远无颜苟活于世,请求一死。”

  王强抬起头: “云大人,千万不要,陛下夸赞您大义灭亲,是个风光霁月的好人,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您将功补过就是了,但今后一定要擦亮眼睛,再不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那云奚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云宦舟闭上眼睛: “谢陛下隆恩。”

  此事过后,云宦舟的禁足被解除,他依旧每日做两碗饭,一碗给自己吃,另外一碗给亡灵吃,偶尔会在坐在云奚的轮椅上发呆,没有云奚的家,空荡荡的。

  听说云奚被凌迟处死了,骨头被烧成了灰,连收尸都无法做到,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对自己说:明明有更好的法子,明明可以救了他,非要这么恶毒吗?

  ………………

  含露殿寝宫内,灯光摇曳,珠帘轻响,不见任何的宫女与内侍,安静得可以听见烛芯噼啪的轻响。

  李漠向坐在案几前,写云宦舟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这些日子疯狂地汲取知识按理来说应该一日千里,可是他的系统实在是太老旧了,记忆的速度逐渐放慢,以前他可以在半个小时候之内记住几十万字的内容,现在,那种可怕的能力消失,至少在记忆力上,他逐渐更像是个人类了。

  李漠向和系统对话时,系统的反应也越来越慢,动不动就掉线,还得重新连接,用系统的话就是: 【我与你的距离穿越了岂止是一个银河,每一次和你通话所产生的费用,不是你所能想象,宝贝儿,你几乎让我家徒四壁。】

  李漠向一直都是知道系统的背后是一个真实的人类,他说话总是不靠谱,也经常喜欢逗他,还喜欢威胁他,最近哭穷的次数越来越多,总之就是能不联系就不联系。

  李漠向有一种隐忧,会不会有一天,他终究会和系统失去所有的联系,等任务完成以后,然后形单影只地在这个异世界里,当个寂寞的废铜烂铁。

  幸好他是个情感值被调到很低的机器人,这种伤春悲秋只是像小石子投进大海一样,所能激起得波澜实在不值一提。

  李漠向又拿起狱卒记下来的云宦舟与云奚的对话,对话不长,但云宦舟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在狱卒的耳朵中是心灰意冷,与云奚要断绝关系。

  可是李漠看的却是,他在给云奚下命令,要他死,并用苦肉计,彻底把自己摘出去。

  至于祁玉那晚碰见暗道时,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祁玉,并不动声色地给他演了一出戏。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侧过头,看见祁玉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走到了他近前,那年轻人穿着一身的斗篷,步履踉跄,被祁玉搀扶着才能一步一步地挪过来。

  李漠向微笑道: “云奚,你来了。”

  祁玉将他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露出那张消瘦到不成人形的脸。

  云奚并没有死,李漠放出了他被凌迟的假消息,然后让祁玉将他偷偷带了过来。

  云奚被一路带了过来,直到此刻都是疑惑不解。

  云奚不吭声了,按理来说这样一个为自己族人抛头颅洒热血的暗探,势必会非常仇恨皇帝,然而李漠向并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来太多憎恶,他的眼睛非常空洞,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李漠向问: “云奚,你为什么在牢里要对你哥哥下重手,你不是很敬爱他吗?你不是死也不肯连累他吗?”

  云奚机械式地撒谎: “是,他救过我一命,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对他感情颇深,可是毕竟他和我是不同的阵营,他死了,只有好处。”

  李漠向道: “那他到底和赤勒浑有没有关系。”

  云奚道: “没有,我虽然想让他死,但是我不会往他身上泼脏水,因为我依然敬爱他。”

  云奚的思考方式和云宦舟十分相似,即使是假话都足够直率,让人很难分清楚真假。

  李漠向: “云奚,朕十分喜爱云大人,朕不想看他伤心难过,所以朕决定留着你,这样,明日上朝,朕让你和哥哥见一面如何?你哥哥一定会心花怒放。”

  云奚的脸瞬间就白了,脸上除了惶恐,没有任何欣喜之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哥哥看到他还活着,绝不会欣喜,他只会愤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