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詹云的小命就要葬送在狄含手上,他着急道: “主上,我愿意把我军军符交到您手上,我死了没关系,可您一定要发动兵变,杀了李漠,因为迟早有一天,他会越发暴戾恣睢,凶残顽劣!”

  狄含的剑尖稍顿,蹙眉问: “你说什么?”

  詹云举起双手,眼里含光: “主上,您不觉得皇帝最近越发喜怒无常么,他的暴名天下皆知,这是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是荧惑灾星么?不是,而是他的体内早已被种下赤勒混族巫蛊血术,这种蛊血术,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深入骨髓,导致性情越来越狂躁。”

  狄含冷声道: “什么时候下的。”

  詹云: “送入寺庙之前。”

  狄含紧紧握住拳头,心绪翻涌,他想起在寺庙时,师父望着他的眼神总是意味深长,带着忧悒与怜悯。

  他也曾经亲耳听到师父同其他僧侣长老说: “凌君与小黑每次偷跑出去时,你们都以为是小黑调皮,其实不是,主谋之人从来都是凌君。

  他自己不说,不做,却用一个眼神就能诱骗小黑带他出去。

  倒是小黑心思单纯澄澈,不如他心机深沉。”

  狄含忽然就把桌子掀了,桌子上的茶壶茶水洒了一地,满屋子叮叮当当,水花四溅,他的脸色阴沉到极点,詹云吓得脖子又一缩: “主,主上,就算当年没有对李漠下蛊血术,他天生荧惑星,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狄含站在那里怒极反笑: “一个人,怎能从襁褓之时就对他的善恶下判词,自以为是的怜悯与教导,只会让人反感,那老和尚是这样,你们也是一样,愚蠢又偏执,恶心透顶!”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又笑道: “你们口中的蛊血早在寺庙时应该就已经治好了,你们不必在这上面做文章,还有,不管是我,还是李漠,我们从来都不相信你们这些邪门歪道,荧惑紫薇之说更是扯淡。”

  詹云继续试图说服: “您与李漠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我们本想着那李漠已经是强弩之末,天下迟早尽归您之手,可没想到您如今也落了难,可见他果然心性嫉恨之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早晚毁了大衍。”

  狄含坐了下来道: “你们只有这点把柄吗?我倒是想知道,我筹谋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成功,凭你们一张嘴,一封信,如何扳倒他。”

  詹云眼睛里闪过一丝狭光,得意洋洋地用献宝贝的语气道: “当年我们的人杀了他全家,但留下了他的母亲。”

  狄含呼吸一缓: “他母亲?”

  詹云以为狄含逐渐心动上钩了,他欠身道: “不错,想必主上对李漠的身世不是很了解,他父亲是赤勒浑一卫兵,不值一提,但他母亲是赤勒浑第一美人,可惜胎里就瞎了一只眼,被人视为不祥,否则也不会嫁给一普普通通的卫兵,他家被灭口之时,统领对着这么一个大美人心动不已,放了她一马,将她带回营中。”

  狄含沙哑着声音问: “然后呢?”

  詹云: “就这么歪打正着,我们留下了她,希望有一天能有她的用武之地。”

  狄含冷声道: “废物,你到不如直接证明他血脉与皇家没关系,如此舍近求远大费周章,怪不得你们赤勒浑百年都爬不起来。”

  詹云连忙道: “听说李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了灭口这才杀狄劲松,我们要先想办法知道他的母亲还活着,然后再祸水东引,将他母亲送到南吴藩王手中后借机杀掉,到时,李漠必然大怒派兵攻打南吴,我们在路上布足人手,将他的军队一网打尽!”

  狄含忽然觉得自己心脏就要爆裂了,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捏住詹云细弱的瘦脖子,朝着脑袋一拳砸下去,詹云的脑门立刻流下血来糊了一脸。

  狄含将他整个人按在墙壁上,捏脖子的手力道越来越重,他板着脸道: “这位大祭司,你听好了,这计划我不喜欢,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把李漠的母亲交出来,交给我,我自有主张。”

  詹云挣扎着笑道: “您这是谈判的态度吗?”

  狄含咬牙笑道: “不然呢,整个皇城无论权贵王侯,见了我都要避着走,各地藩王听了我的名字也要闻风丧胆,那么你以为,这样的我是什么善人吗?你以为我有耐心乖乖听你安排吗?”

  他的手劲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冷厉: “我只接受臣服,你们不是要与我共事,而是为我做事,明白吗?”

  詹云觉得自己是真的要见阎王了,他拼命地做出臣服的姿态,只希求能保住一条小命。

  狄含: “第一,把李漠母亲带我面前来,第二,此后任何行动听我安排,若是让我发现一次你们擅自行动,我发誓三年之内必定灭了你们全族,哦,对了,我这也是尊重你们家乡喜欢灭人全家的传统,你说是也不是。”

  詹云呼吸越来越粗重: “是,是是。”

  狄含松了手,他将詹云扶起来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注视着他: “记住,三日之内李漠之母,还有你们赤勒浑所有情报交给我,剩下的事,我才可以考虑。”

  詹云浑身冰凉: “是,是。”待到人走后,他坐在椅子上回了好久的魂儿,惊魂未定地想:他从来没有想过狄含居然是这个脾气,传闻中,李漠暴戾恣睢,狄相的名声就要好很多,可现在看来狄含就跟个疯狗一样,那李漠岂不是更恐怖?!

  ………………

  狄含从茶馆的后门绕出来出来后,看见阳光的那一刹那,突然很想吐,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回到狄府后,头痛欲裂,蒙头睡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一个老头儿牵着一位蓬头垢面的妇人来到狄府门口,坐在门口就痛哭: “天灾人祸,活不下去了啊!”

  狄含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问仆役怎么回事,仆役回答道: “大人,外面有个卖人的。”

  狄含坐起身来: “让他们进来,直接送到密室去。”

  他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去了密室,密室是一间狭小的屋子,屋顶是木板,可以泄下光来,环境并不算恶劣,里面陈设着干净的桌椅,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狄含看了那老头儿一眼,老头儿正是詹云假扮的,他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看见狄含就下意识地骨头疼: “大人,这女人就是李漠的母亲澹台柔。”

  詹云怕他不信,连忙笑道: “为了掩人耳目,人有些狼狈。”走过去捏起女人的下巴,撩开她的头发: “抬起头!让大人看看你。”

  狄含: “把你的脏手拿开!”

  詹云讪讪地缩回了手,狄含也看清楚了那女人的脸,那果然是一张极美的脸,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甚至每一寸骨骼都美到极致,幽魅而又摄人心魄,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让人绝对猜不出她的年龄。

  只是她的一只眸子是淡到几乎透明,没有任何光泽,空洞无灵,是个瞎的。

  詹云很兴奋,他每见到澹台柔就要感慨一次: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生出祸国殃民的荧惑星!”

  狄含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几乎想哭,又生生忍住了,他逼迫自己用冷静的声音问: “不要怕,我是这里的主人,没人会伤害你,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澹台柔抬起了头看着他,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她的独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狄含握紧指尖: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澹台柔道: “大人,你离我近些,我声音小,怕您听不清。”

  狄含蹲了下来,澹台柔一巴掌扇过去,随后疯狂地尖笑: “哈哈哈,我家里还有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你们这些畜生!为什么要让我们家毁人亡!”

  詹云大惊失色: “大人,她神志不正常,您可千万别动手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她挨不住打。”

  狄含: “你先出去。”

  詹云: “大人,她性子烈,真的不能动手,一定,一定。”他说着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并把门带上。

  狄含看着澹台柔: “夫人,我在和你说很重要的事。”澹台柔又扇了几巴掌上去,狄含不躲不避都生生受下了,他抬起头厉声道: “夫人,你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他抽出匕首放到她手上,并帮她握紧手指: “只有这样,才能杀死人。”澹台柔被他吓到了,开始缩手。

  狄含的声音带了几分忍到极致的沙哑: “我,是狄凌君,相信你在赤勒浑,对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你的仇恨,只有我才能帮你报!但是你要先配合我!”

  澹台柔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名字刺激到了,她嘶吼了一声,忽然扑下来咬在狄含的肩膀上,狄含穿了软甲,软甲上遍布金丝,她这么不知轻重得咬下去,牙齿绝对能崩掉好几颗。

  狄含立刻把手腕递了过去,澹台云的嘴唇触碰到柔软的肌肤,立刻换了对象,对准手腕恶狠狠地一样咬下去。

  钻心的疼痛传递到心尖,狄含忽然觉得很解压,有种释放的快感,澹台柔咬了一会儿后逐渐乏力,松开了嘴,在他耳边喃喃道: “狄劲松的儿子,我将以赤勒浑邪灵之力诅咒你,家破人亡,无一善终。”

  狄含捂上了她的嘴: “够了,不要说了,一个字都不要再说了,夫人,我承受不起。”

  澹台柔又开始哈哈大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力气越来越小,过度激动下,竟然晕了过去,缓缓靠在了狄含的肩头,狄含将她抱了起来,将门踹开,却一脚顶到趴在门缝上偷听的詹云的鼻子上,詹云惨叫了一声,见狄含鲜血淋漓地抱着澹台柔往外走,将她抱到了小院干净的屋子里。

  澹台柔睁开了眼睛,看见他就情绪就又激动起来,狄含站起身退后一步,一直退到门口,他吩咐管家照料后,终于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手腕上还滴着血,长发散落在胸前,有几分凶神恶煞,詹云紧张道: “怎,怎么了。”

  狄含道: “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詹云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卷轴双手呈上: “我们族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效忠主上。”

  狄含: “天色已晚,我用留你吃饭吗?”

  詹云: “您说。”

  狄含给他指明了方向: “滚!”

  詹云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一刻钟也不想多呆,连忙跑了。

  几个仆役端着水盆跑过来要给狄含清洗伤口,狄含道: “不用,都退下。”仆役轻声道: “大人,贵客来了,在门口。”

  狄含睫毛抖了抖,便将手放到了盆子里每一处都洗得干干净净,他们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后,狄含换了身长袖衣裳走了出去。

  大门口,停着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从那里面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轻轻在车框上敲了敲,并做了一个勾手的动作。

  那只手太过熟悉了,狄含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它的每一寸肌肤。

  狄含上了马车,随手将车帘严严实实得盖上,温声道: “怎么又出来了,陛下。”

  马车外虽破,但里面很精致,沁人心脾的熏香味道让人身心轻松,李漠向围着狐领斗篷,捧着盛了瓜子的琉璃盏一边吃一边道: “你几日没动静,担心你。”

  狄含看了他一眼: “你在我面前,便不需要伪装,对吗?”

  李漠向: “对。”

  狄含: “我有一个问题。”

  李漠向道: “请问。”

  狄含: “你们机器人,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喜欢吃瓜子吗?”

  李漠向: “……”尼玛的,怎么就完没还没了?这种破问题是不是以后永远都不会过去了!狄含怎么就这么执着!

  李漠向投降了,他正色道: “我错了,我骗你的,其实我是神明转世来着,为肩负重任而来,兴大衍之祖业,特附身到你们君主身上。”

  狄含问: “那神明也爱吃瓜子吗?”

  李漠向: “你滚。”

  狄含道: “你这样骂人,不会触犯你们天界的戒律清规吗?”

  李漠向把瓜子全部收,试图转移话题: “爱卿,他们见到你后和你说了什么。”

  狄含: “不如你用法术占卜一下?”

  李漠向想把他天灵盖给掀了,今天狄含说话格外冲,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狄含取出卷轴交到李漠手上: “赤勒浑的诚意,臣还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