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此事后,李漠向请狄含来看蹴鞠。

  对李漠向而言,他的任务现阶段有两个,对付狄含就是他最头痛的那一个,他认为自己无法胜任与狄含周旋的任务,很多时候,就算有数据分析,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又不生气了。

  对付狄含这一任务的复杂程度,让他觉得自己那老旧而又狭隘的数据库完全不够用。

  李漠向挑了一个惠风和畅的傍晚,天气不冷不热,光线照在厚重的砖墙上,将红色琉璃瓦映照得熠熠生辉,甚有气派,李漠向来到蹴鞠场时,狄含已经到了。

  他坐在帐篷里,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常服,整个人玉树芝兰,俊美无俦,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贵气凌厉的容貌,令人赏心悦目。

  李漠向作为一个AI,没什么感情,但作为哀帝的延续者,取悦他,深爱他,折磨他,是他的任务,但这份感情是畸形且变态的。

  狄含静静地坐在那里,身边的内侍为他奉茶。

  李漠向走过去,眉毛一挑:“凌君,我想死你了。”这句平平无奇的话,他一定要说出油腻死人的效果。

  狄含轻轻一笑,他无论无论心里多么膈应皇帝,脸上若是想隐藏情绪,也是可以不露出端倪来的,他问道:“陛下哪儿来的兴致,要看蹴鞠呢。”

  李漠向淡淡道:“没兴致,只是想和你一起看罢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什么都是好看的。”

  狄含:“……”

  李漠向笑嘻嘻地坐下来,拍了拍手:“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保你喜欢。”

  狄含不知道他又要起什么幺蛾子,这个昏君送自己礼物从来都不含糊,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连镇国之宝都可以送他,后来李漠财不由己,他自己的小金库也越发拘谨了,有时还要来找自己要钱。

  谁料,李漠向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笼子,笼子里是一对蛐蛐儿,献宝似地说:“还记得么,以前你经常送朕这玩意儿。”

  这是李漠向从数据库里精心挑选的哄人法宝—“回忆杀”,据说可以有效缓解双方之间紧张的情绪,勾起对方无限遐想,达到软化对方内心的效果。

  然后拿到笼子后,果然很动容,他惊异地看了李漠向一眼后,脸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李漠向有点困惑,怎么还起反作用了,人类的情绪怎么这么难掌控。

  李漠向转不过来这个弯儿,索性就不转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本来就很畸形,并非是他这种数据老旧的AI能理解得了的。

  若是普通人遇到这种闭门羹,多半会放弃了,但李漠向是属狗皮膏药的帝王,百折不挠,坚强不屈是他的品质,不管人家怎么膈应他,他都可以风淡云轻,不为所动地说上一句:“怎么了,爱卿不喜欢么。”

  狄含微微一笑接过笼子,伸手将笼子打开,把蛐蛐儿放了出去:“天气越来越冷了,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何必折磨它呢。”

  李漠向道:“在你的身边怎么能算是折磨呢,这种小虫儿死在你手里,那都是心甘情愿的。”

  李漠向最优秀的方面就是会说骚话,这也是在完美模拟李漠本人,他以为他在说情话大全,全然不知道他已经触及到了人类语言中最复杂的体系之一—弦外之音。

  狄含在听到他的话后,忽然就有些不淡定了。

  他看起来有了心事,烦躁得不行。

  李漠向见状,决定进行肢体接触增进感情,他一点点靠近他,轻轻握住了他袖子下的手,将脑袋搁在狄含的肩膀上,垂眸道:“我以为你会开心。”

  狄含轻轻甩开他,眼见李漠向又要瞪眼睛,他微微一笑道:“陛下恕罪,有点热。”

  李漠向贴心道:“来人,上冰块。”

  狄含笑容顿收,惊讶道:“现,现在是秋天。”

  李漠向:“爱卿不是说热吗”

  狄含:“……”他觉得李漠真是幼稚得可笑,便抖抖衣服站起来:“臣出去走走。”

  李漠向连忙跟着走了出去,外面起了些风沙,儿郎们已经上场了,宋麒涵也在其列。

  李漠向对狄含道:“朕之前答应宋麒涵做大将军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唐突了,此人粗鲁不堪,手脚笨拙,难当大用。”

  狄含却看着在场上辗转腾挪的宋麒涵不出声,若有所思。

  场的蹴鞠攻击性很强,与街头竞技毫不相同,甚至花样百出 ,后半段时,他们甚至骑在了马上相抗,宋麒涵在场上大展身手,其综合实力水平远远超过狄含所见过的任何一名武将。

  上次围猎,狄含就已经见识了宋麒涵养百步穿杨的射箭水平,只不过上次被皇帝气到了,将怨气撒到了宋麒涵身上,根本没有想过重用他,可是这次平心静气地观察了他一会儿后,发现他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漠向还在抱怨宋麒涵不中用,狄凌君便开始挖墙脚了:“陛下既然不喜欢他,臣那里还缺一个人,不如让他到臣那里去。”

  李漠向爽快道:“你喜欢,便送你了,你将他带回去,在你手底下,或许还能有个用处。”

  狄含得到宋麒涵后,就卸磨杀驴,他懒懒道:“陛下,累了,不看了,臣先告退。”

  李漠向笑道:“正好,朕也乏了,你和你一起回去。”

  狄含没有反对,他君臣二人离开蹴鞠场,刚回到含露殿,一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内侍迎上来,一脸谄媚地笑道:“陛下,安西小侯爷给您送的西域美人已经进宫了,不知陛下想要把她安排在什么地方。”

  李漠向:“闭嘴。”他连忙回头准备解释一番,发现狄含正在悠悠地台阶,似压根不愿意听他这些腌臜事儿。

  李漠向立刻用保证十里地以外的聋子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什么美人!朕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美人,赶紧将她们送出宫去,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狄含已经离去了,李漠向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狄含摊上李漠这个主儿,简直是太倒霉。

  但凡李漠不那么渣,那么狗,他自个儿的性命也不会随时挂在别人的裤腰带上。

  李漠向现在就想要知道当年狄氏一族被灭门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史书记载,哀帝觊觎狄家幼子狄凌君美貌,为得到此人,构害狄家,致使狄劲松冤死狱中。

  李漠向对这个说法一直存疑,按照时间线梳理,狄家被灭门一事发生在至少八年前,而那个时候宦官当权,李漠向并未完全执政,他是没有权利来办这样一桩大案子的,至于为了巧取豪夺才杀人全家一说,更是经不起任何推敲。

  虽说鉴于哀帝日常表现,这种荒诞的故事安在他头上没有丝毫违和感,但不能因为他脑袋的形状适合扣屎盆子,就将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

  李漠向决定侧面了解一下当年的真相,而能给他线索,且能让他暗戳戳进行了解的最佳人选是张太后。

  张太后张婉婉是个优柔寡断且无心政治的女人,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后,此时也不过二十大几的样子,并非哀帝生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是乏善可陈,哀帝很少去向张太后请安,连太后寿宴等日子,他也不予理会,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皇帝不搭理张太后,张婉婉也不理会皇帝,任凭哀帝百般胡闹,一步步行差踏错,都与她毫无关系。

  皇帝八百年没有踏过清宁殿的门,忽然大驾光临,让张婉婉措手不及。

  李漠向见到张婉婉时,她正穿着清凉的衣服躺在院中的软榻上,珠钗尽褪,长发散落……

  而她面前站着一位内侍打扮的人,正认真地端详着她,铺陈纸笔,为她作画。

  场面甚至旖旎,要不是李漠向突然到来,这岁月静好的时光是可以一直持续到天黑的。

  李漠向觉得自己应该先让人通报一声,毕竟这场面有些尴尬,不仅尴尬,而且要命。

  张婉婉慌忙整理了衣襟,侍女们为她披上了锦织披帛,将鞋子飞快地给她穿上,她将耳边的花儿扔到一边,站起身,看着李漠向露出惊异且慌乱的神色:“陛下,你怎么来了?”

  为太后作画的内侍已经跪了下去,李漠注意到这内侍的手指修长细腻,眼睛也滴溜溜地乱转,但他并未多做分析,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其余内侍宫女噤若寒蝉,大气儿不敢喘。

  李漠向摆手道:“许久不见,陪母后吃顿饭。”

  不知是这声“母后”,还是这句“吃顿饭”刺激到了张婉婉,她神情越发讶异古怪,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觉,她定了定心神微笑道:“若早知陛下来,哀家应该及早准备陛下喜欢吃的糕点了,你这突然而至,倒教哀家有些措手不及了,陛下快进屋歇着。”

  李漠向笑道:“不需准备,随意吃些便是了。”他走过去,恭敬地过伸手,要去搀扶张婉婉一同进屋,张婉婉的脸色由青变紫,在李漠向的手挨到自己时,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李漠向仿佛看不见张婉婉的紧张似的,仍微笑道:“母后请。”

  屋内陈设并不算精致,许多物件都已老损,帷幔纱帐等常换的物件也失了艳丽,可见这位太后生活算是简朴,不过到底是太后居所,尽管有些老旧,气派庄严的底子仍旧在。屋内陈设井井有条,植株欣欣向荣。

  是个被皇帝冷落许久的,却也能勉强维持太后仪式规格的地方。

  趁皇帝喝茶的功夫,张婉婉已经换了一身肃穆端庄的衣裳,且梳妆云髻,描了细眉,虽着装得体,却神色躲闪,极为不自在。

  在此之前,李漠向怀疑过太后是否真的无心政治,胸无大志,此刻他分析着张婉婉心境变化,细微的眼神动作,发现她十分畏惧忌惮皇帝,更说和他政斗了。

  然而事实上,在李漠向年幼时,张婉婉作为太后,是掌过一段时间权的,但她实在不是宫斗的料儿,身边更是没有一个善茬儿,哀帝是个不折不扣的疯批,又有宦官外臣把权,作为一个胸无大志,只想活着的的正常人,她索性对政治没了欲望,急流勇退,退居二线,保全老本,顺带照顾年幼的九王殿下。

  事实上,她也很聪明,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热爱生活,远离政治,苟活得时间比谁都长,送走了两个皇帝,自己还能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