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皇帝秋猎的随行记录应有初他们已经整理成册,交给侍读查看后方可放进表章库储存,表章库类似于一个皇家档案室。

  “这么快就整理好了呀?我看小应大人每日上值都十分清闲,和罗修撰有说有笑的,以为这言事录还要等好一阵子才能做好呢。”侍读面带笑容,晦暗不明的说着。

  应有初丝毫不意外侍读会这么说他,毕竟侍读老阴阳人了。

  “侍读大人言重了,罗修撰与我一同随行秋猎,这言事录自然要和他仔细对一对,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万不可出任何差错。”他端着手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说。

  侍读随意翻动着他交上来的言事录,皱紧眉头神色凝重,片刻后,“小应大人也知道不能出现什么差错,那这二日辰时至申时为何上面没有具体记录?”

  应有初翻到自己记录的那页,指着某处道:“下官记录了的,这段时间是皇帝和严老等人在御帐议事。”

  侍读一噎,但还是不打算放过应有初,将言事录拍到他怀里,完全不讲道理的说,“语焉不详,拿回去重做!”

  应有初手指攥着纸张,微微泛白,和侍读较劲道:“敢问侍读大人何处不对,下官愚钝,还请您指正。”

  皇帝和大臣议事,他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还能冲进去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不成?侍读明摆着就是存心找茬。

  侍读冷哼一声,“这种事还要我教吗?是你随行还是我随行?这点事都干不好还脸随行狩猎。”

  应有初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道:“是,下官这就去修正。”

  说完他便退出侍读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将打回来的言事录“啪”的一声丢在案桌上,埋头看书的罗平听到动静抬头。

  “怎么了?你不是去交言事录了吗?怎么又原封不动的拿回来了?”罗平问。

  应有初递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罗平便知道他们做的言事录没有过侍读那关。

  “哪里不妥?”

  应有初长叹一口气,“哪哪都不妥,可能是我这个人更不妥吧。”

  罗平小声的说,“秋猎随行的名额原是他的,被我们抢了去,他心中肯定不平,现在刁难我们也正常。”

  安慰完应有初,他又说,“他可有说什么地方不对,我们也好重新改正。”

  应有初拿着言事录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气得我当时一怒之下就…”

  罗平抱胸,好笑的问,“你一怒之下怎么了?”

  “就怒了一下呗,”应有初瘪嘴,摸了摸鼻子,他还能怎么?还能打上司一顿呀?“行了行了,重新做吧。”他悻悻地挥了挥手。

  侍读看他们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做的言事录只怕不会这么轻易过侍读那关了。

  果不其然,应有初他们又做了好几版的言事录,无一列外全部被打回来了,应有初丧气的趴在案桌上,这跟现代做方案被打回来有什么区别?

  他放弃了,他们做得再多,到最后甲方还是只会用最初那版。

  顿悟后他整个精神状态都好了,也不在乎侍读怎么说他们了,做好分内的事情,改完言事录就多看看书,拒绝精神内耗,从他做起。

  上完一天的班,应有初回到家中俞安上前亲自替他宽衣,稍稍垂眸就能看见俞安那鸦羽般的睫毛,眼神认真的替他系腰带。

  他右手拂上俞安的后腰,轻轻一带就扑到他怀里,“苏楠不是下帖邀你赏菊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多玩一会儿?”

  俞安顺势用双手攀住他的脖颈,吐气如兰,“相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乡下出来的哥儿,附庸风雅不来。

  “你若是不喜欢,以后不用去这类宴会就是。”应有初对着俞安的额头轻啄了一口,“不要委屈自己。”

  俞安抿嘴,今日罗家的赏花宴是罗母主持的,邀请了京中不少名门望族的家眷,他想着若是能融入进去,说不定对应有初的仕途有所帮助。

  但他还是高估自己了,他到了宴会除了苏楠一个也不认识,苏楠作为主家又不能时时刻刻的陪在他身边,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那里如坐针毡。

  好在苏楠看出他不自在,让他先回来了。

  俞安长叹一口气,在应有初的保护下,他不曾接触到这些人情世故,甚至被应有初养得有些不谙世事。今日他瞧着苏楠今日在宴会上长袖善舞的样子,更加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他是不是太没用了,对内宅的事一窍不通。

  “相公,我什么都不会,是不是拖你后腿了?”俞安轻咬下唇,不自信道。

  应有初闻言瞬间猜到他在宴会上可能受到冷落或是打击了,不过他有一点点高兴,因为出了问题俞安会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是完全依赖和信任他的表现。

  于是将人拉到凳子边,搂着他坐在自己腿上,轻柔的抚上他的脸颊说道,“安安,没有人能做到尽善尽美的,包括我也一样,虽然我又高又帅还聪明……”

  俞安噗嗤笑出声,夫夫这么多年,他知道应有初口中的帅是何意,听到相公安慰自己还不忘自恋一番,好笑道,“相公,你怎么还自夸呀?让我瞧瞧你的脸皮有多厚。”

  说着就要上手掐一掐应有初的脸,被他眼疾手快的按住,“别打岔,我还没说完,”俞安双手被他一只大手禁锢住后,继续说,“我有才有貌,但对绘画和乐律却资质泛泛。”他一副天妒英才的模样。

  俞安想到他相公那无人能看懂的画技悄悄的弯了弯唇。

  “所以,是人都有缺点,你不擅长社交,或者不喜欢社交也是正常的,不必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就算那个人是我也不行。”应有初义正言辞的说,“你首先得是你自己,之后才是我的夫郎,颗颗的阿爹。”

  俞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喃喃道:“那我想在京城中再开一家精品铺子。”他也想周红珠了,不知道他们在南宁过得好不好。

  “好呀,以后让俞老板来养我好不好?”他鼓励着俞安做自己喜欢的事,他早就发现俞安喜欢经商,且有这方面的天赋。之前在南宁时,虽然店铺一开始是由他来出谋划策,但后面的经营却实打实的是俞安在出力。

  俞安有着这个时代独特的审美,能洞察大众潮流的风向,可以将店铺管理得井井有条,应有初很为他感到骄傲。

  “嗯,我以后挣的钱都给你。”俞安脸上泛起薄红,小声道。

  应有初扬起一个笑容,俞安坐在他腿上,基本和他处在一个高度,他从衣摆下方探去,扣住腰肢,触到如温玉般细腻的肌肤,接着微微侧头含住小巧可爱的耳垂,蛊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招待俞老板了?嗯?”

  俞安为之一颤,耳朵像是被火撩过一样,滚烫通红,无力的斜靠在应有初颈侧,任他摆布。

  就在两人马上擦出火花时,外间猛地传来一阵啼哭声。俞安一激灵,猛地推开应有初,一边整理被揉得皱巴巴的衣服一边小跑着去哄颗颗。

  应有初低头瞟了一眼精神振奋的小小初暗咒了一声。

  寒风呼啸,十月的京城初见北方的凛冽,特别是早上,把早起上值的应有初冻得直骂娘。

  翰林院冬季有供暖,只是现在还没到供暖时候,应有初哆哆嗦嗦的坐在工位上,把早上熬过去后就没这么冷了。

  不过今日他不用坐在这四面透风的工位上了,今日轮到他去南书房上值,南书房位于乾清宫的西南方向,靠近皇帝工作的地方,如今天气转凉,宫里早早的烧起地龙,他去南书房上值也能蹭蹭宫里的暖气。

  应有初收拾好一应物品,拿着东西在罗平的注视中得瑟的走了,路过侍读时,他还特意和侍读打了声招呼,假装看不见侍读大人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他就开开心心的去南书房上值。

  自从上次侍读为难他,让他们不停地修改言事录,最后他干脆摆烂,完全不急着交言事录,直到宫中来人催了,侍读这才不情愿的将他们的言事录通过了。

  南书房的设立之初主要是用来撰拟诏书,给皇帝答疑解惑的地方,有时问题还会涉及朝廷之事,参预机务。后来很多权力又归于内阁,地位有所下降,不能参预机务,但能时常能觐见皇帝,因此仍然有一定的地位。

  不过应有初被允许行走南书房以来就没见过皇帝,可见皇帝平时也没那个闲情雅致,不是没事就跑来南书房和文人吟诗作画的人。

  好在不常来,不然应有初那作诗能力,让皇帝听了岂不贻笑大方?

  应有初脱去披风挂在门口,坐到侧边的位置上,这是翰林院轮值的位置,正上方的位置是留给皇帝坐的,据他所知,皇帝已经快大半年没来过南书房了,所以这会儿应有初惬意的享受着宫里的暖气,堂而皇之的摸鱼。

  他拿出一只炭笔在一张白纸上勾勾画画,颗颗如今已经有五个月大了,该为他做一辆学步车了,他先将学步车的图纸画出来,即时再让应财做,若是学步车的轮胎要用上杜仲胶的话,那现在时间还挺紧的,他得赶紧弄。

  他画得入神,有画错的地方他还用自己随身带的馒头擦去,丝毫没察觉到屋子里什么时候进了一个人。

  “爱卿画的是何物?”

  一道冷冷的声音在应有初耳边炸开,吓得他手中的炭笔因为用力过猛而断裂。

  “卑职参见皇上。”

  应有初忙跪下行礼,冷汗从额头沁出,试问,还有什么比上班摸鱼被老板抓个现行更恐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