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朝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右手搭在桌上,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静静的等待着应财的回答。

  “一百两银子事关重大,若是我给了你,你又出尔反尔怎么办?你立张字据,只要是收了这一百两就保证永远不状告我,我们就考虑一下。”应财说。

  “有没有搞错,现在是你在求我,我不立这个字据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应朝不怀好意的大笑起来。

  这种将人拿捏在手中的感觉真好呀。

  应朝身心畅快的起身,拍了拍应财的肩膀,侧头淡淡的说:“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考虑,后天我会在福来客栈静候佳音,若是那天你们没有带来我想要的东西,那就等着衙门的传召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应财一人呆坐在堂屋。直到俞安掐着时间回来做饭,发现自家的大门竟是大敞开的,心下一咯噔,害怕家中遭贼,连忙进屋查看。

  俞安步伐匆匆地穿过院子,看到应财好端端的坐在凳子上,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爹您在家呀,我回来时看到大门未关,以为家里遭贼了,虚惊一场。”

  应财魂不守舍的喃喃道:“还不如遭贼了呢。”

  俞安听到后,觉出不对劲儿来,赶忙询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爹?”

  应财悠悠回过神来,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方才应朝来过了。”俞安眉头紧锁,坐到应财旁边细问:“是应二伯?他来干嘛?”

  他也知道应朝和爹早早的因为分歧而决裂,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昨天骚扰完应有初还不为过,现在又找上门来,不知应朝是何意图。

  应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俞安讲了一遍,俞安越听越火大,这应二伯怎么能这样呢?别人家的亲戚都是盼着自家的人越来越好,这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倒好不祝贺相公考上秀才就罢了,还老想毁坏别人的仕途,真是太坏了。

  俞安气得坐不住,在堂屋里来回走动,和应财两人商讨半天也没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应有初下学回来就看到家里这副愁云惨淡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给我说说看?”应有初的声音一出,就像是主心骨般瞬间安定了两人的躁动不安的心,好似家中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只要应有初出现都能迎刃而解。

  俞安见应有初回来了,忙迎上去,“相公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应二伯找到家里,他还威胁爹……”他将事情娓娓道来。

  应有初听后,淡然一笑,语气轻松的说道:“就为了这件事,何至于你们这么苦恼。”

  “这可是事关相公你的仕途,怎么能不担心?”俞安眉宇间都是担忧,“要不我们就给他一百两,就当买个安心。”

  “不给,我的智慧结晶凭什么要分他一半?”应有初抬手给俞安顺着气,又说:“放心吧,他不敢告的。”应有初笃定的说。

  “为什么?”应财急忙的问。

  “读书人最在意的就是名声,他若是状告爹,那外界指定会传出你们两人兄弟阋墙,他是哥哥又是秀才,一旦背上手足相残的名声,他的仕途也就将止步于此。”

  道理很简单,相当于现代的留案底,有了污点,那他的考生资料就不合格,类似政审不过关,他这辈子也就完了,不能继续考试,秀才身份也会随之失去,注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有初呀,你有没有想过,他一个快五十岁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还能有几次科考的机会,考上的几率又有多大,但你才刚满二十,你的科考之路才刚刚开始,拿你的前程去和他那样的人赌,根本不值得啊。”应财发自肺腑的说道。

  “爹,我知道的,但且不说他不敢告,就算他告到县令大人那里去,他也未必能赢,爹,您忘了吗?您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您手握他们亲自写下的决绝书,又有全村人作证,您怕什么?”应有初安慰着应财。

  “明天就是岁试,待我考完了,后天就和您一同去福来客栈解决了此事,您别担心。”应有初温声说道。

  “对,爹别担心,要相信相公。”俞安也在一旁安慰着应财,全然忘记应有初没回来时的手足无措。

  “说了这么久,我都饿了,赶紧开饭吧。”应有初转移话题道。

  俞安懊恼的一拍手,“哎呀,关顾着讨论应二伯的事,我都忘煮饭了。”

  应有初揉着俞安的脑袋,“干脆我们一家人到外面酒楼去吃吧,来府县这么久了还没出去吃顿好的,我听说罗兄说过城西的醉仙居味道还不错,我们就去那儿吃吧,明日我要岁考,正好庆祝我旗开得胜。”

  俞安亦是点头附和着,“好呀好呀。”然后两人一起驾着一脸愁容的应财出门吃酒了。

  醉仙居是府县最大的酒楼,总共有三层,楼上是厢房,一般需要提前预定,大堂摆放了一些散座,三人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

  店里的小二很快上前服务,应有初想到之前在县城吃的亏,直接菜单都不看,让小二上四个招牌菜就行,反正他家没什么忌口。

  大酒楼的效率就是高,没一会儿就出餐了,两个素菜,一个荤菜再加上一个汤,菜肴精美,味道鲜醇,分量也很感人,应有初和应财的饭量都挺大的,吃到最后汤还剩不少,本来是想打包带走的,但找来小二一问,用来打包的食盒价格就不便宜,于是便放弃打包了。

  吃饱喝足后,应财的心情果然好了很多,三人步行着回家,走到半路,应有初突然说道:“安安,你先和爹回去,我忽然想到一个学术上的问题,想找罗兄探讨一番,我去去就回。”

  “现在吗?可等会儿天就要黑了。”俞安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明天就要岁考了,不问清楚我睡不着的。”应有初说。

  俞安点了点头又嘱咐着应有初路上注意安全才和应财一同回家,应有初大步向罗平家走去。

  这还是应有初第一次来罗平家,根据罗平给的地址找到他家,看着这三进三出高大的宅子,应有初都不由得咂舌,罗兄家确实壕气呀。

  敲响大门,很快一个小厮开门问道:“请问您是…”

  应有初报上名,小厮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应秀才呀,您快请进。”

  罗宅里共有三个下人,李妈妈负责照顾罗平的起居,其他的一个做饭,另一个干一些粗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护卫,没错,罗平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家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护卫。

  罗平结交了一个同窗的事下人已经传开了,小厮今日一见,应有初相貌俊朗,月明风清的样子,瞧着倒是像个正人君子。

  应有初跟随着小厮走,宅中布置得三步一景,他越走越感叹,平时瞧不出来,谁能想到罗平这样不拘小节的人竟会如此富有。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有迹可循的,哪个寻常人家生辰礼一出手就是一块玉佩的。

  小厮将他领到偏厅,恭敬道:“应秀才在这里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去通报主人。”

  应有初颔首,他本想坐在椅子上等罗平过来的,但看到偏厅挂着几幅画作字帖,里面还有一副字帖很眼熟,他上前一看,是罗平模仿他写的瘦金体,字体形似却差了点锐利。

  “应弟?”罗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可是出了什么事?”想到昨天他在马车上和应有初说的话,现在应有初突然拜访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罗兄,下午好呀,”应有初转身说,“确实是有事想和你商讨一下。”

  两人坐在厅中,小厮上了两杯茶后低头规矩的退下。

  “来找罗兄是我还不太明白大越朝的律法,若是早就决裂分家,但过后家中兄长状告胞弟不守孝道,会如何呢?”应有初问道。

  他虽在家言辞正正的安慰应财和俞安两人,但其实他心中也没底,毕竟“孝”这个概念的边界就很模糊。

  应财与家人决裂分家时,白纸黑字写了父母均由应朝赡养,可为人子女却不能一点孝道都不尽,虽是应财联系不上家人,迫不得已,但他确实是没有替过世的母亲守孝过,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要是应朝咬着这点不放,他们也讨不着好。

  应有初将自己的顾虑一五一十的告诉罗平,罗平听后亦是深深地皱紧眉头,“这事在寻常人里不算大,可一旦上了公堂,细细掰扯下来就是个不小的罪名,”罗平思忖了一会儿,又道:“虽然前提是分家了还有字据这些,但血浓于水,而且还是没有守三年丧期这种较大的罪名,按照我朝律法,加上你们的证据,最轻最轻,也肯定是要将这三年丧期补回来的。”

  “应弟,此事最好还是私了,不然你们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三年的丧期,算下来,你若是要参加乡试,还要等六年之久。”罗平劝道。

  应有初握紧拳头,心中不忿,和应朝私了?一想到应朝狮子大张口要一百两银子,他肺都要气炸了。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要是有应朝别的把柄倒是可以相互牵掣。”罗平提议着。

  应有初摇头,“我和这个二伯本就不熟,也不知道我家是哪里得罪了他,要这么处处针对我家,待后天再去和他谈判吧,希望能吓唬住他。”应有初起身和罗平告辞,“谢谢罗兄和我说了这么多,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罗平看着应有初心事重重的离去,他心中也无比担心应弟一家,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应弟被人陷害吗?

  他踱步思量了好久,最终喊道:“何兆!”

  一个身穿灰色短打的男子应声来到罗平面前抱拳单膝跪地道:“少爷有何吩咐?”

  何兆是罗平家老爷派来保护罗平的护卫,身手十分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