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联长办公室的路途中，秦昰脑袋里一直在回想那段影像中的细节，企图找出足以证明云舒能够生还的证据来。
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敲门前，他特意做了深呼吸，以免自己的表情会让联长看出什么。
“进来。”里面传来蔺沉的声音，就语气而言，听上去较为平静，应该不至于像上次一样突然发火。
但秦昰心底实在不明白，边境情况危急，他还突然召回自己，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昰推开门，迎着蔺沉的眼神走到他的书桌前，问候一番过后才进入正题，“联长大人，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急事？”
“听说你受伤了？”蔺沉本就让人看不透的眼神中，还带着莫名的笑意，更显得瘆人了。
秦昰刻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绷带，以此避免与他对视，“谢谢您的关心，不算严重。但边境那边情况不大好，所以我不明白……”
“我知道。”蔺沉依旧不回答，反而抬手示意，“你先坐下吧。”
也是这句话，让秦昰内心松懈了少许，起码证明他不是知道自己和云舒私下联结了。
等秦昰在他正对面坐下之后，他才拿手肘撑住桌子，手指交叉放在唇前，“你看到那段影像了吗？”
“看到了，听他们说，似乎是云上将乘坐的那艘星舰？”
“嗯。”蔺沉说着，又靠到椅背上，“是我让他们告诉你的。”
就肢体动作而言，他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很放松。
“所以……云上将他，是出意外了？”秦昰试探道。
“如果是B星的攻击，怎么会如此精准无误地打到引擎上，他们连星舰的构造都不了解吧？”蔺沉难得这么有兴致为一个下属解答问题。
“是您的手笔？”秦昰佯装震惊道。
蔺沉点了一下头，心情颇好地拿起一支笔在手中把玩，“他们亲眼目睹了星舰的坠落，那么高的速度，坠落下来，再厉害的人恐怕也彻底分解成组织混在残骸里了。”
他的说法实在没有半分良知可言，秦昰脑海里都忍不住开始幻想黑屏后的画面。
可叙述的这位人，从他神情上看不出半点波澜，甚至带着隐隐的兴奋感，似乎想了好久的事情终于达成了一样。
“那艘星舰上，毕竟还有其他人，这……”
“只能怪他们命不好。”蔺沉不大满意他这毫无用处的同理心，他便识趣地不再说了。
“我想起来，影像里，似乎云舒的机甲也在？机甲的制作材料丝毫不逊色于星舰，如果云舒可以操控机甲的话，能够抵御的伤害还是极高的，这样的话，他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秦昰脑海里闪过影像中只出现了一点边角的机甲。
“你以为我不会考虑这一点吗？”蔺沉冷笑一声，“他的机甲早就被人替换了核心零件，这就大大降低了机甲的使用寿命。”
“难怪他会受伤。我想，以他的实力，原本不至于伤到要回来医治。所以是机甲出了问题，才会使他在战斗时失误，受了重伤。”
“就算机甲还能运作，以他的受伤程度，也难以操控。”秦昰说道。
“怎么，你倒是不希望他死？”蔺沉冷眼看了过来。
“没有，我只是想帮您杜绝他还活着的可能性。”秦昰低头回答道。
这句话似乎是讨了蔺沉的欢心，他的疑虑也就此打消，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竟难得地笑出了声，“你倒是细心。”
这个“细心”落到秦昰耳朵里却有些意味不明，分不清对方是信了还是没信。于是他转而汇报起别的情况来：“边境那边，以目前支援的兵力，还不足以击退C星。至于B星那边，情况也不容乐观，但目前剩余的兵力只够支援一处，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分配？”
手指敲击桌子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即使频率很稳定，也难免让人心烦。
“不分配。”
漫长的沉默过后，蔺沉终于说出了决定。
“不分配？”秦昰彻底看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了，“那目前的局势怎么破？照目前的情况看，不出一个月就会被……”
“你真以为我非要赢不可？”蔺沉的话越发让人匪夷所思起来，他自己却是一副已经解决了心头大患的闲散态度。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难道您有办法令他们立即熄火吗？”
蔺沉没说什么，只是顺手拿来一张早已差人修订过数版的条约，轻飘飘地扔到秦昰面前。
其实这还不是最终版本，但给秦昰看已经足够了。
“星际和平条约？”秦昰看到那个标题，就已经控制不住表情了，“您的意思是，之前的守则作废了，现在重新再签订一次？”
说到底，先前被作废的守则远没有到他过期的年限，只是A星为了掩盖之前对B星的迫害，而自作主张强行废掉的。
秦昰的眼睛继续往下看，“给予B星和C星一定的经济补偿？撤回驻扎在B星的军队，并且协助B星重建家园？”
要不是深知蔺沉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秦昰恐怕还会以为他真的良心发现了。
“我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就对了。”蔺沉冷哼一声，站起身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开口解释道：“小诺要接手，我不能给他留一堆烂摊子，这份条约起码能保证他在位期间，不出现任何动荡。”
“我只是需要趁乱解决掉云舒，现在最大的麻烦解决了，小诺的路自然没什么阻碍了。”
“虽然您的任期的确已经超过年限了，但……”秦昰想借蔺诺年纪太小的由头来劝阻一下，但一想到对方的脾气，他就说不出来了。
“你别忘了，小诺从小到大就是被我当成继承人培养的，除了精神力不够顶级和心软，他其余的条件都很优秀，很够格。”
被畸形的精英思维养育了十八年，还能保持心软，这一点秦昰还是佩服的。
“说起来，那群老家伙不愿意让小诺当上联长，有了云舒这样难以掌控的人作对比，他们反倒更能接受了。”
“等和平协议一签，我会尽快让小诺坐上这个位置。”蔺沉盯着天空中的一片乌云，“届时，A星的晴天才会真正来临。”
第一次从蔺沉口中听到这么肉麻的话，秦昰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应激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为云舒感到悲凉。
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去为另一个儿子铺路，他还能感到如此松快，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悲凉吧。
可他们这些自诩顶级的Alpha，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狠辣，就如同最初无端开启战争打破和平时一样，他们永远不会同情利益之外的人。
或许说他们有意识到，却依旧认为这么做是应该的。
即便蔺诺是个Omega，也是个相对来说好控制的Omega。要蔺诺坐上联长的位置，对于议会那批人来说，威胁极小，联长只剩下个名头，实际权利还是属于他们的。
届时，Alpha隐形的上位者权利丝毫不会被影响，甚至还能在名誉上获得赞扬——他们不是已经支持Omega掌权了么？
那么，看似一直在准备的战争其实压根不是蔺沉的目的，而杀死云舒为蔺诺铺路才是。
蔺沉甚至提前想好了退路。打得过那就是赚了，打不过他也早已拟定好了新的《星际和平条约》。
B星和C星虽然现在占上风，但若是真将A星惹急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所以他们是不敢将A星逼上穷途末路的，那么只要蔺沉主动提出签订有效的合约，三方各退一步，显然是最利好的局面了。
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云舒呢？
早几年他对云舒作下诸多恶，若是真的任由云舒谋算到这个位置，那到时候云舒恐怕第一个就会算账算到他头上吧？
“您是如何说服议会那些人的？他们明明那么热衷于战争，又不愿意让Omega坐上高位。”秦昰开口问道。
“不同意也得同意，”蔺沉显然没有兴趣解释给他听，只是回答道：“从一开始，这个位置就是要留给小诺的，谁也抢不走。”
每次从他口中提及蔺诺，总有股别扭的慈父味道，像是真的对这个孩子倾注了诸多爱意。
而同样是他血脉的云舒，只有被他算计致死的机会。
他这薛定谔的父爱，也真是够可笑的。
秦昰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沉默了十多秒后再开口：“到时候，我会尽心帮助新联长巩固地位的。”
“你有这样的念头是最好的。”蔺沉对于他主动对小诺表忠心的态度十分满意，“小诺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秦昰早已知道自己无论投靠哪一方，待遇都不会太差。
“我能先去见见小诺吗？”秦昰主动请求道，“为了日后更好地协助他，我还是需要和他熟悉一下的。”
“去吧。”蔺沉转身看他，“他最近被我接来园区里了，就住在以前关他思过的那栋房子里。”
“如果不是云舒横插一脚，你们差点订下婚约了。”
秦昰对于这个没成功的婚约此刻真是厌恶到了极致，但面上仍无法表现出来，只是恭敬地道了别。
除了曾经在军区的一面之缘，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蔺诺了，甚至连订婚宴都找了借口没去。
第一印象确实如蔺沉所言，觉得这个被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竟然保留着与身份不相符的良知。
所以，对于蔺诺，除了觉得不适合联长这个位置，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念头。
脚步来到蔺诺居住的地方，他特意观察了周围有没有监控。
以前应该是有的，最近听说蔺诺变乖巧了，所以已经撤掉了。
他不想进门，只存了试探一下蔺诺的念头。
门打开后，蔺诺果真瞪着眼睛看他，感到颇为震惊，“是你？”
秦昰懒得拐弯抹角，便直接开口：“你哥哥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蔺诺的语气极其平静，甚至听不出一丝哀伤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