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三日后。

  南海婚嫁多用白蓝二色,可鲛王特意吩咐一应礼制按照人间规格,所以此时此刻,蓬莱宫处处皆是喜庆的大红,十步一系的喜绸如绵延十里怒放的红花。

  温珩站在铜镜前。

  镜中之人一身繁复婚服,金丝冠上镶嵌了赤红的宝珠,缎带自冠上披下,衬在垂落的如墨长发中,更衬得肤若凝玉,眉目出尘。

  他不常穿这样浓艳的颜色,热烈的大红与天生冷淡的面容对比极为强烈,近乎形成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感。

  他抬起手,任由鲛侍为他系上腰封,将腰线勾勒出劲瘦的弧度。

  身侧,礼官捧着喜帕喃喃: “您真是漂亮……比我见过南海所有的新嫁娘都要漂亮。”

  声音极轻,似是不敢高声语,恐惊谪仙人。

  温珩未答他的话,自镜中看过去一眼,对上一道死气沉沉的眸子。

  那鲛人礼官的眼睛里根本不是被惊艳的讶然,而是近似于灵魂缺失的麻木和空洞。

  下一秒,一方红纱兜头罩过来,剥夺了视线。

  “吉时已到,新人启程——”

  数只额间垂灯的大鱼环裹过来,涌动水流如小轿,簇拥着他前行。

  蓬莱宫四周环绕的鲛人人山人海,伸头探脑来观望这千年难见的盛况。

  礼官专门学了人间的唱词,高声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原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温珩蒙着喜帕,看不见外面,只能听见一声高亢过一声的吉利唱词。

  心跳蓦然加快,他不由攥紧了衣袖。

  而后又一怔,觉得好笑。

  他怎么还真跟新嫁娘一样,紧张起来了呢。

  直到水流渐止,鱼群散开。

  珊瑚神树垂下的丝绦摇曳不止,随着水流一荡一荡,在心里荡出无数波纹。

  他站在一方望不到边的红绸上,如踏着一朵妖冶红莲。

  跟前蓦然笼罩来一道熟悉的气息,牵起他手中同心结的另一端。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高声的礼词。

  “郎君对拜——”

  同心结两端的人齐齐俯身。

  温珩看到眼前一缕墨色的长发垂下来,里面几根红绳缀着宝珠,才终于让他有了些真实感。

  他听见祭司温吞的声音: “请郎君为您的爱人掀开喜帕。”

  旋即,一截铜秤杆将盖头掀开。

  温珩抬眼,陡然对上一道含笑的目光。

  郁明烛一身绯色喜服,如霞光般热烈如火。

  他低声道: “别动。”

  而后附身而来,似是抬手在他发间碰了一下。

  为他戴了一支白玉花簪。

  温珩睫羽一颤,心中愈发莫名地不安。

  可是那喜帕已经重新落下,要至洞房花烛才重新掀开。

  周围的鲛人纷纷庆贺起来,鲛王举起三叉戟,排列的礼官捧着海螺,吹出一串悠扬的赞歌。

  “轰——”

  突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乐曲戛然而止,鲛人茫然无措地向四周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

  忽然有人指着远处: “看!一线天那边出现了一道海涡!”

  循声看去,那边的海水正汹涌被卷入一线天内,海沟下仿佛有个无底洞,贪婪地席卷海水。

  祭司皱眉, “不好,裂隙又要扩大了!”

  四周的鲛人们立刻躁动起来。本来万生镜失窃一事尚未平息,这几天又有传言说人族罪人暗中潜逃。

  他们一直按耐着,将所有指望都放在大婚后仙人能找回仙宝,平息海神之怒上。

  可是眼下,裂隙居然又扩大了!

  鲛王厉喝: “诸位不必惊慌,祭祀,你随我去加固结界!”

  可他还未走出三步,倏地一口污血喷了出来,浑身失力一般半跪下去,咳嗽不止。

  祭祀赶忙上前摸了一把他的脉象,微微皱眉, “您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了。”

  “无妨!”

  “若强行施法,恐怕会危及性命。”

  “那你说怎么办!”鲛王烦躁道, “一线天的结界再坍塌一次,整个蓬莱宫都会倾覆,除却你我,还有谁能催动结界?”

  祭祀抿了抿唇,眸色沉下。

  “我去吧。”

  一道声音掷地有声。

  温珩一怔,转头看去。

  郁明烛神色平静,道: “我的修为不在鲛王之下,亦可催动一线天的封印结界。”

  一阵沉默后,祭祀叹了口气,道, “也唯有如此,还请仙君助我一臂之力!”

  温珩猛地抓住郁明烛衣袖,传音中染上急促: “你先前不是这么与我说的!”

  他看不到郁明烛的脸,只听见对方淡淡: “事发突然,别无他法。”

  温珩抿紧了唇,闭上眼睛: “根本就不是什么海神降罚,一线天结界坍塌,地裂扩大……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郁明烛默了几息,笑叹一声, “玉生,我有时真不想你这么聪明。”

  说完,他拂袖转身,踏着水波朝一线天的方向去了。

  祭祀紧随其后。

  他们的传音其他鲛人都听不见,所以在众人眼中,或许只是这对新婚爱侣依依惜别。那位眉目冷淡的郎君,不舍得另一位浓艳郎君以身犯险,故而抓着他的衣袖眉目传情了一阵。

  可温珩站在原地,指尖一阵阵发凉。

  珊瑚神树上,郁明烛方才亲手系上去的鲛绡随水飘荡,十分讽刺。

  他一身红衣,立在鲛人族群之中。

  就这么过了好久。

  震荡平息,一切都安定下来。

  有鲛人高喊: “仙君回来了!”

  身边站定一人,轻声道: “结界已定,祭祀在疏散周围鲛人,让本尊回来先行成礼。”

  鲛王点了点头,挥手示意。

  礼官递了一段同心结过来,让两人各拿一头。

  再然后,他们要牵着这一段同心结走上蓬莱宫正殿前的高台,受鲛人一族万千臣民的注目礼。

  这一日南海的鲛人几乎都在现场,高台之上是最万众瞩目之时。

  温珩一步步踏上台阶,攥着同心结的手指越来越紧,指节泛白到近乎透明。

  直到他们立于高台,面向众人。

  那礼官唱道: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说到一半,声音骤停。

  温珩一把扯下喜帕,睁大眸子看去!

  一截剑刃裹着肆意的黑色魔气,直直从礼官胸口刺出。

  在他身后,那凶手笑盈盈地将剑拔出去,礼官双目圆睁到下去,脸上还带着惊诧与茫然。

  血在海水中弥漫成一团,晕开一片红色。

  整个南海都安静了片刻。

  众目睽睽之下,那片血色消散,露出后面之人的面容。

  ——明烛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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