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四(1)

  “你听说没有,河边飘了个男人过来,长得可俊俏了。”

  天海城的一处小村庄,女人们一边捶打着衣服,一边讨论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这个小山村不大,当日有什么风吹草动,不消一日全村的人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像河边上游飘来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情,足以成为人们好几天的谈资。

  其中一个婶子拿棒槌用力捶了捶衣服: “长得俊俏又怎么样,被村口那个怪物捡走了,那还能有好日子过。”

  说到村口的怪物,女人们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突然就噤了声,很快大家伙又换了个话题,不再提那个男人的事情。

  被村子里的人视为倒霉蛋的姜善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头疼,胳膊疼,稍微动了一下,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发出咯吱的响声。

  一个有些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语气里透着十分的惊喜: “你醒了。”

  姜善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对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面容看起来十分清秀,就是脸色很有些苍白,头发也不怎么打理的样子。

  被伺候惯了的姜善很自然地朝着对方伸出手: “扶我起来。”

  男人后退了一步,拿脏兮兮的手在宽大的衣摆上擦了擦,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搀扶他。

  姜善忘许多东西,但本能觉得眼前人对他没有什么恶意: “你怎么这么笨,给我倒杯水来。”

  对方慌慌张张撇下他,然后用一个又大花纹还十分精美的瓷碗盛了满满当当的井水给他。

  喝了水,姜善才觉得火烧火燎的喉咙好了些,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后脑勺拱起了一个大包。

  没出血,但是一碰就疼。

  他眯起眼睛打量周围的环境,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唯一一条薄薄的褥子垫在他的身下,枕头是草木枕,里头装的是决明子。

  屋子不大,东西也不多,没有漏雨漏风,可给人一种阴冷潮湿的感觉,和眼前的男人一样。

  总感觉自己以前应该不是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才对,姜善调整了坐姿,不动声色地套话: “你刚刚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

  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人奇怪地看向他,然后小声得说了一句: “你也没有告诉我啊。”

  失策了……

  姜善很快打起精神,要了些吃食之后,到屋子外逛了一圈,短短时间就弄清楚了自己的情况。

  他是从河水上游飘过来的,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不过也没有带什么其他值钱的东西。

  没有身份文书,也没有其他可以证明他身份的材料,当然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姓名和来历。

  村里的怪人山岐第一个看到的他,然后把他拖回了家里。

  姜善看了一眼村民指的那条拖行的路,完全有理由怀疑。他身上这些伤痕,就是那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山岐拖行的时候带出来的,包括他脑袋上那个老大的包。

  虽然姜善生得很英俊,但因为山岐的缘故,这些村民们似乎不敢和他说太多话,一看到山岐出现,幽幽地站身后看过来,村民们就会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呲溜一下消失在姜善跟前。

  村子不大,人倒是不少。富裕的人家也不多,各家各户基本没有多余的空房子给姜善住。

  山岐的屋子虽然小了些,东西也杂乱,但并不脏。而且他独自一个人居住,又是男人,不像家里有未出阁的闺女的人家,各种忌讳。

  毕竟姜善的模样实在是过于英俊,即便他现在身上穿着的不是当初的锦衣华服,而是山岐灰扑扑的旧衣,也丝毫不损他的俊俏。

  一看就知道他和小山村格格不入,万一那日这男人的家人找来了,有妻有子的,自家闺女可不就倒了血霉。

  为人父母的总是想的多一些,所以尽管姜善人长得俊俏,亲和力也很强,小山村的人却对他多有提防。

  这仅仅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是怪物山岐捡去的人,是山岐的猎物。

  他们胆子再大,也不会为了个外人去和怪物作对。

  但这一点,他们绝对不会轻易的告诉姜善。毕竟刚想开口,就看看幽绿色的眼睛在后面盯着,凉飕飕的,让人凉气从脚底蹿到心尖,十分毛骨悚然。

  姜善虽然没有了记忆,却也不是那种会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人。

  他的骄傲刻在骨子里,察觉到了这群人的刻意疏离,他也没有眼巴巴地凑上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不待见他不就不待见呗,他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不指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转个头,姜善便回到之前的那个小木屋。

  “我今天住这里,你没有意见吧?”

  山岐看起来很怯懦的样子,听到他这么说,眼睛亮晶晶的,猛摇头: “没意见。”

  姜善被他晃得脑壳疼,用手固定住对方的脑袋: “行了,别晃悠了,我看着眼晕。你也不怕自己脖子扭了。”

  他进了屋子,四处都转了一圈,屋子有两间房,还有专门做饭的地方,可惜的是,只有一张床,另外一间屋子满满都是乱七八糟的杂物,各种各样的药草,根本没有办法住人。

  “你是这村子里的大夫吗?”

  山岐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看起来应该有点笨,姜善得出来这样的一个结论。

  他认定了山岐应该是大夫,根据他的观测,村子里的人比较冷漠,也就是山岐对他好一点:大夫救死扶伤,难怪那些村民不理会他,这人却把他带回来救治。

  这个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山岐是屋子的主人,又是他的救命恩人,而非姜善所想的仆人,他不是恩将仇报的人,自然不会抢对方的床铺。

  “今儿个晚上,我打个地铺吧。”

  山岐小声地说: “你可以睡床的。”

  这个人未免也太好欺负了一点吧,姜善古怪得看了他一眼。

  他拒绝了男人同睡的请求: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姜善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他叹了口气: “这样吧,我帮你劈柴,你去烧掉饭吃,烧咱们两个人的份。”

  反正他身上除了那个大大的鼓包,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皮外伤,只是衣服被擦得破破烂烂的,酸痛的四肢在起来走动两圈之后,也恢复了满满当当的力气。

  山岐点了点头,性格十分温顺,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

  等姜善劈了柴火,又到附近把水缸挑满,山岐也把食物做好了。

  两个人,三菜一汤,两个荤菜,一个肉菜,茼蒿炒腊肉,韭菜炒鸡蛋,还有一把小青菜,米饭居然是细粮,倒比姜善想的条件好一些。

  菜的样式看起来还可以,和姜善模糊记忆中的珍馐美味肯定比不上,可也像模像样的,算是过的去。

  也是,大夫一般家境要比旁人好一点,这个男人又是一个人住,没有拖家带口的。

  姜善洗净了手,坐下来和陌生人山岐一同进餐。

  然而刚吃了一口,姜善就感觉一股特别酸爽的感觉冲上他的脑门,直击天灵盖。

  倒地之前,姜善想的是:这简直是他吃过的世界上最难吃的食物,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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