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一(8)

  姜善盯着那些纸鹤看了半晌,然而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这些长得一毛一样的纸鹤里的灵魂。

  他看向一旁淡定喝茶的国师,内心终于产生了怀疑:“朕虽然不懂这些个什么通灵之术,可也知道,能按照朕提供的步骤做出这些食物的鬼魂,应该没有傻到自寻死路的地步。”

  面对姜善的质疑,姬姜的神色依然十分的淡定:“纸鹤只是鬼魂的寄托的东西,并不能烧到他们的真身。”

  姜善顺着国师的话往下套对方的话:“那好端端的,它们干嘛要做这种的东西。”

  他提供的团子配方,这个世界应该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清奇的味道,还有这个造型,分明就是按照大赛标准来做的。

  “陛下不是说了,需要国师府里所有的男性,未婚。”

  姬姜笑得很好看:“国师府里这些鬼,生前也是人,他们也不曾娶过妻子,只是他们不同于那些童子,若是出现在外头,只会引起世人的惊慌。”

  他反将了姜善一军:“这些鬼魂都并非恶鬼,反倒不少是无辜可怜人,他们生前也是大周的子民,陛下作为大周君主,难道容不下这些特殊的子民?”

  说得那么可怜,姜善差一点就要被姬姜给带到沟里去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们都成鬼了,鬼有鬼的规矩,那归阎王管。朕是人间君主,如何能同阎王抢他的子民,况且……”

  他紧紧盯着姬姜的眼睛:“况且,国师先前就知晓,我此次举行大赛,是要寻朕的妻子,未来的大周皇后,难道国师是想告诉朕,未来大周的皇后,是只附身在千纸鹤身上的鬼魂。”

  姬姜在姜善说到妻子还有皇后这两个字眼的时候,神情有些微的变化,虽然这变化十分细微,而且还很短暂,但一直观察他的姜善还是非常及时地捕捉到了。

  果然!他就知道,姬姜先前就是在糊弄他。

  不能恼不能恼,有求于人,自然要有求人的态度,姜善平心静气了一番,才说:“朕实话说了便是,这团子,应当是出自朕的命定之人的手。国师先前对我说,没有看出来朕红线那头是谁,是在骗朕吧。”

  “是骗陛下又如何,你打算治我一个欺君之罪不成?”

  姜善想治,但幻境里,神权大于君权,这罪他还真治不了。

  他决定采用迂回战术,打苦情牌:“国师说笑了,朕知道,你选择隐瞒,肯定另有缘由。或许是因为你喜欢他,或许是因为别的。但是就算你喜欢他,也没有资格替他来做决定对吧。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他藏起来。”

  姬姜看姜善的眼神很有几分微妙,很明显,皇帝是误会了什么。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陛下连人都没有见到,如何就能得知,是我把人藏了起来,而不是他不想见你。”

  姜善指着那盘子里的团子:“这盘点心,就是他对我爱的证明。既然它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就说明,这是神的旨意。国师是神的代言人,更应该遵循神的意见。”

  “咳咳咳!”姬姜一下没忍住,被茶水给呛到了。

  “你没事吧?!”

  姜善连忙站起来给姬姜拍背,他主要是担心人被姬姜藏了起来,结果姬姜把他自己呛死了,人找不着了。

  真要是那样,国师府的人肯定以为他是杀人凶手,对他群起而攻之,更别说帮他找人了。

  他乐观的想,喝个茶都能把自己呛到,真要是情敌,姬姜肯定竞争不过他。

  姬姜缓过劲来:“不碍事。”

  他的眼睛看着姜善垂在他眼前的手,这手的小拇指上若隐若现的一根细细红线,他轻轻一动,就看到姜善手上那头也动了动。

  在他算了那一卦之后,他就可以看到两个人之间牵着的那根细细的红线,若有若无,却十分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自姬姜有记忆以来,一直是潜心修炼,一心向道,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不出来管什么政事,实在是皇帝欺他国师府太甚,他才悬了一柄剑在皇室脑袋上,国师府这才清静许多。

  为了和他斗智斗勇,皇室什么计谋没往他身上使过。

  这皇帝从各地搜罗来的各种美人,总是想办法往他身边送,想乱了他的心,削弱他的神力。

  失败无数次之后,皇室总算放弃了这一条。

  只是姬姜万万不曾想到,如今大周的天子,成了他的情劫。

  而且姜善的言语中,一直在试图找他。

  倘若这也是皇室的打算,那姜善的牺牲可就太大了。

  且不说他会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割舍出国师府,可如果姜善真的打算同他在一起,那就要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

  不管是哪一种信仰,凡是被献给神灵的圣子圣女,都需守身如玉。

  因为他们的身心都属于他们所信奉的神灵,倘若和别人有苟且,便是亵神。

  姬姜的眼神幽暗了几分,:“你说的不错,这盘点心,的确是陛下红线所系之人所做。只是在见到他之前,我需要问陛下一个问题。”

  姜善激动起来:“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陛下,你可知亵渎神灵是何等罪过?”

  “嗯?”这个和白念有什么关系?难道白念就是姬姜供奉的神灵。

  “亵渎神灵,会被安排一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来亡国?”

  姜善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朕一心一意,绝不会被什么狐狸精给迷得昏头转向的。”

  他的目的就一个,找到白念,唤醒白念,然后让白念魂魄归位,顺利苏醒过来。

  再多的美色,也于他如浮云。

  而且他又没有像商纣那样写淫/诗侮辱白念,就算白念那个家伙,在幻境里给他自己安排了一个神的身份,那也是他的妻子。

  丈夫和妻子成婚,天经地义,符合天道规则,和亵神有什么关系。

  姬姜看了姜善半天,完全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理直气壮的皇帝和皇室酝酿的大阴谋挂钩。

  “陛下未曾有子嗣,可曾想过,若是你所谓的命定之人,是个男人,又该如何?”

  姜善看姬姜的眼神陡然奇怪起来,但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选择了温和一些的语气:“国师,我记得我几个时辰前来寻你的时候,便说了赛事的要求,是只要男人。”

  既然只要男人,那说明他找的人就是个男人,国师的脑子怕不是金鱼脑子,连这个都记不清楚。

  姬姜顿住了,尽管姜善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还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被压抑的鄙视之意。

  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词来:关心则乱。

  “陛下才登基,想事情实在太简单了些,你是一国之君,硬生生把另外一个人拉进来,可曾想过,日后你后悔了,皇后又要如何自处。”

  姜善在脑海里给姬姜打了一个屁事真多的标签,但想着这个是阻碍,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朕的祖父,是三十四岁死的,父皇,是三十一岁死的,也就说。朕会在二十八,或者二十七岁的时候丢掉小命。朕如今十六岁,也就说,满打满算才十六岁可活的。就算娶了女人,那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够生出儿子,生出来了,好不容易长大,那估摸着也就二十四死了。朕是皇帝,又不是种猪,难道整天要为配种活着,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姬姜听着这死啊活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来:“谁同你说,你只剩十一年的活头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皇帝满不在乎地说自己是个短命鬼的时候,姬姜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疼。

  一个容貌普通的男人背着一个男人在雪地中走着,他脸上的血和泪混在了一起,都被冷风吹成了冰凌,挂在脸上,看起来惨不忍睹,他冻得乌青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好像是:“别说了,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姬姜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几个零碎的画面,但转瞬即逝。

  “朕有脑子的人,自然是朕自己猜的。”姜善心想,李忠,要不是朕为了保你一条狗命,才不帮你背这个锅。不然好端端的,谁愿意咒自己活不长啊。

  姬姜说:“你会长命百岁的,不要胡思乱想。”

  姜善狐疑道:“真的?”

  姬姜用更为肯定地语气回答说:“真的。”

  姬姜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你在知道了自己长命百岁之后,又要如何选择?”

  “那当然还是选朕的皇后。”

  姜善接着说:“我当然觉得自己会长命百岁,但文武百官不觉得。如果他们要阻拦我娶男妻,我就拿自己是短命鬼作为理由。如果我活过了二十七岁这个坎,那就更简单了,我就说,就是因为顺应了心意,朕才能继续做这个皇帝,你们非要让朕违心绵延子嗣,就是想让朕去死。”

  哪个臣子敢担上弑君的罪名,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肯定是满朝文武通统统闭嘴。

  见姬姜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姜善说:“现在,国师大人可以让朕见朕未来的皇后了吗?”

  亭子里安静下来,连繁星都不再闪烁,周围的一切都为他们两人所静止。

  姬姜看着皇帝的眼睛,缓缓说出八个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