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滺,阿滺……”
谁在耳边叫他?怎麽这道声音如此熟悉?
齐滺下意识睁开沉重的眼皮。当眼前的世界再度明亮起来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场景不再是他早已习惯的古色古香,而是冰冷的大白。
眼前扎眼的惨白混合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许久未见的现代式的医院让齐滺恍惚间以为他在做梦。
下一秒,当他的视线落在病房最中央那一处的时候,他忽然间便意识到,他可能确实是在做梦——
因为躺在病床上的人,分明是他。
病床上的他惨白着脸,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看上去仿佛和死人没什麽区别,只有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还在宣告他的存活。
病床边,是他看起来已然老了十岁的父母和满脸憔悴却已然是大人模样的妹妹,还有一脸愧疚的室友赵陵川,并上一个剃着光头、一身僧服打扮的胖和尚。
齐滺听见那个和尚说:“几位,你们要找的人已经来了。”
他们要找的人?
是谁?
只是一个瞬间,齐滺突然间便明白了什麽。
他的父母和妹妹还有室友聚在一起,要找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所以,那个和尚说他来了是什麽意思?
齐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他发懵。
他不是身穿吗?他是整个身体都穿越到了大梁的啊,那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又是谁?
如果病床上的才是他的肉/体,那他现在应该是灵魂状态才对,这个和尚又怎麽能看得见他,还说他已经来了?
是这个和尚把他拽过来的?
那萧楫舟呢?萧楫舟身旁的他现在又是什麽状态?
无数的想法猜测在脑中盘旋,齐滺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麽。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齐滺便听见母亲说:“阿滺,阿滺,你在吗?”
看着满眼泪水日渐憔悴的母亲,齐滺没忍住,回了一声:“我在。”
齐滺本以为他的母亲听不到他的话,可他没想到,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他就看见母亲冲着他的方向走来。
齐母伸出手想要抓住齐滺,却扑了个空。齐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母亲的手从他的身上穿过。
齐滺忽然间便明白了,他和他的父母朋友,不在同一个时空。
齐母转过身问那个和尚:“大师,我的儿子呢?我刚刚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了!”
和尚面露悲悯:“他就在这里,他也看得见你,你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他在回应你。只是你看不见他,也摸不到他。”
齐母当场哭了出来,她的身影站立不稳,还是身后的齐父扶了她一把,才没有让齐母跌倒。
齐父哑着嗓音问:“大师,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大师:“他的灵魂在其他的时空,我现在只能暂时将他的灵魂带到你们身边。但如果想让他的身体回魂,还需要他自己的同意。”
一听大师的话,齐母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她冲着齐滺的方向喊了一声:“阿滺,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阿滺,你回来吧。”
一句话说得齐滺差点哭出来。
妹妹齐蒙也在说:“哥哥,我好想你,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齐蒙又扯着赵陵川的袖子说:“哥哥,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陵川哥哥是怎麽过的?他觉得都是他害得你,才让你在病床上躺了这麽久。你就算不肯原谅我们,你至少为了陵川哥哥,你回来吧。”
赵陵川痛苦地抱住头:“阿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齐母也在一旁哭:“阿滺,之前是妈妈对你不好,你怨妈妈怪妈妈,妈妈都接受,只求你,求你给妈妈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齐滺当场流出泪来:“妈,我没怪过你。”
齐滺知道,他的妈妈对一手养大的齐蒙更偏心,但齐滺也知道,这不代表他的妈妈不爱他。他的爸爸妈妈给了他最好的物质生活,努力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只是他们之间到底没有缘分,明明是血亲,却过成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明明都想对对方好,但真到了接触的时候,却又总是觉得尴尬无措。
可是齐滺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也不是不爱他,他真的从来都没有怪过他的爸爸妈妈。
齐滺流着泪说:“爸妈,我没怪过你们,真的没有,我也很爱很爱你们。”
“小蒙,哥哥也很爱你,也很想很想你。”
他又看向赵陵川:“陵川,不是你的错,怎麽会是你的错?”
似乎是听到了齐滺的话,几人顿时哭作一团。
这时,老和尚的话又传入耳中:“你要回来吗?”
泪水还在齐滺的眼底流淌,他睁着仿佛刚刚被水洗过的双眼,迷茫地看向和尚。
和尚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回来吗?回到你的家人身边。他们经历了一次失去,以后会对你更好。你曾经求而不得的父爱母爱,今后他们会成倍地给你。”
齐滺沉默了。有那麽一个瞬间,他很想点头。他怀念空调wifi西瓜,怀念自己还没经历完的大学生活与保研名额,怀念自己的父亲母亲,怀念过去的一切。
可就在他即将点头的刹那,他的脑中浮现出了萧楫舟的脸。
如果他回去了,萧楫舟该怎麽办?
和尚还在说:“你救了很多人,如果你愿意回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能看到你的未来,你会读研读博,成为很着名的媒体人,出版自己的作品,甚至只要你想,你也可以有另一个爱人。”
“你的未来一片光明,只要你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你不回来吗?回来看看你的父母亲人,看看你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眼前是哭到近乎晕厥的母亲、平日里一直都坚强果敢但现在却满面悲戚的父亲、如同梨花带雨的妹妹、和自责到无以复加的赵陵川,耳边尽是呼号,配合着医院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齐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有什麽东西一直压在心里。
无数的话在口中盘旋犹疑,可是最终,齐滺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了。”
他带着几分坚定地说:“大师,烦劳你告诉我的家人朋友,我过的很好,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爱人。”
目光落在哭泣的众人身上,齐滺最终流着泪说:“对不起。”
齐滺是哭着醒来的。
萧楫舟早已被他吓醒,见齐滺终于从梦魇中逃脱出来,萧楫舟连忙拍着齐滺的后背哄道:“不哭,不哭。”
齐滺趴在萧楫舟的怀里,眼泪不停地流:“文殊奴,我梦见我爸妈了。”
萧楫舟的眼皮瞬间就跳了起来。他垂下眼,掩盖掉心里所有的想法,顺着齐滺的后背问:“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吗?”
齐滺哽咽着说:“不太好。我爸妈像是老了十几岁,我妈那麽爱美的人,现在都有白头发了。还有我妹妹,我都不知道我究竟离开了多久,她怎麽一下子就从一个小孩子变成大人了?还有陵川,他现在都觉得是那碟带了花生的酱料害死了我,愧疚得不得了。”
“文殊奴,我好想他们,好想好想。”
萧楫舟的心跳得都加快了速度,一时间他发现自己什麽都说不出口也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一直顺着齐滺的后背,别让齐滺哭岔了气。
齐滺就这麽哭了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殿内有些昏暗,但是没有点灯,似乎是怕点灯影响到他。听到了他起床的声音,王福全的声音从外室传来:“小齐大人,你醒了?”
齐滺点点头:“文殊奴呢?”
王福全这才走了进来,说:“陛下在勤政殿见几个和尚和道士。”
和尚和道士。
听到这两个名词,齐滺的眼皮跳了跳:“文殊奴不是不信这些吗?怎麽见起了这些人?”
王福全摇了摇头:“不知道,只知道早上醒来的时候,陛下就不对劲。”
模糊的印象终于在脑中清晰,睡得迷迷糊糊的齐滺终于反应过来早上的他都干了些什麽——
他当着萧楫舟的面哭着说他想家?
救命!
齐滺立刻翻身下床,随手拿起外套就套在身上,也不管衣衫上已经被他粗鲁的动作搞出了褶皱,急急忙忙就往勤政殿跑,惹得身后王福全一直在说“小齐大人,慢点”。
齐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勤政殿,还没进门就看到外面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和尚和道士,这一幕看得齐滺的眼皮不停地跳。
齐滺推开勤政殿的大门,问:“怎麽找这麽多和尚道士?”
萧楫舟原本在看书,见齐滺推门而入,他下意识便将手中的书放好,口中模糊说道:“也没想干什麽。”
齐滺没说话,而是直接走到萧楫舟的身后,从背后抱住萧楫舟。他的手臂揽在萧楫舟的腰间,脸在萧楫舟的背上蹭了蹭,问:“是不是我让你不开心了?”
萧楫舟一怔,随即便说道:“没有,怎麽会。”
齐滺也不管萧楫舟说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只是又在萧楫舟的背后蹭了蹭,像一条和主人撒娇的大狗:“文殊奴,我不走。”
萧楫舟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齐滺察觉到萧楫舟的反应,他将萧楫舟的腰抱得更紧了些:“文殊奴,我真的不走,我一辈子在这里陪着你。”
好半晌,萧楫舟才问:“你真的不走?”
齐滺点头:“不走,真的不走。”
萧楫舟的脸色逐渐转晴。
就在这个时候,齐滺突然一把抽走了萧楫舟扔在一旁的书。齐滺一个转身便离萧楫舟远了些,他翻开书页,嘴里嘟囔道:“我倒要看看你在看什麽……”
话憋在喉咙里。
这是一份灭佛灭道的草案。
齐滺一脸懵逼,有那麽一个瞬间,他都怀疑是自己的眼睛花了,不然怎麽会看到这麽离谱的东西?
齐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而还没有等他再一次看清书上的内容,书就直接被萧楫舟抽走了。
萧楫舟红着脸说:“别看。”
齐滺无语凝噎:“你要灭佛灭道?为什麽?”
萧楫舟的脸更红了,好半天,他才说:“我听到你的梦话了,梦里你叫一个人‘大师’。是不是那个‘大师’要让你回家?我想着,要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佛道,他就不会带你走了吧。”
齐滺:“……”
很好,没办法解决问题,就解决出问题的人。
齐滺气得一巴掌呼了上去:“我打死你个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