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当以国士报君王【完结番外】>第138章 与君同

  韩间跟随韩令节走到周围山林。在进入山林的刹那, 他就感觉到无数道尖锐的目光将他锁定。像是一匹匹的饿狼锁定了猎物,每个细胞都感受到的危机感让猎物的呼吸都几乎在刹那间停止——

  好强悍的卫队,比他所率领的昌黎韩氏的部曲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韩间咽了口口水, 问:“他们是谁?”

  韩令节反问:“你觉得呢?”

  韩间再不言语。这些人或许是传说中的外侯官, 或许是皇帝不知道在何时训练的新军, 但不论他们具体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他们听从的皇帝的命令,即将成为他的敌人。

  和这样一支军队为敌, 自己当真有胜算吗?

  韩间沉着心跟随韩令节向深山中越走越深, 直到他们走到了一个寨子。穿过重重让韩间浑身发凉的卫哨, 韩间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侯十三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韩将军是吗?请。”

  韩间的眼皮都颤了起来:“粗鄙之人, 部曲之身,当不得大人一句‘将军’。”

  侯十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是阶下囚, 焉知明日不是座上尊?是将军还是奴隶,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也不算。”

  那谁说了算?

  韩间瞬间抬头,眼底是说不出的惊恐。

  侯十三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称呼:“韩将军, 请吧。”

  韩间怔愣地坐了下来。

  ******

  【洛阳】

  元罄走路快如疾风,他掀开珠帘,大步走到齐滺身边, 一下子便砸了齐滺手中的药碗。

  绘着冰裂纹的瓷碗就这样被粗暴地打碎,碎片洒了满地。棕褐色的药汁洒在纯白色的地毯上,在地毯上漾开一朵花。

  齐滺故作不解地抬头:“世子, 这是怎么了?”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元罄一把捏住齐滺的下巴, 用力之大直接将齐滺的下巴都捏红了。

  齐滺疼得表情都要扭曲了, 他下意识扭动下巴,想要挣开元罄的控制。无奈元罄的力气很大,大到齐滺的下巴都青了,还是没能摆脱元罄的桎梏。

  元罄就这样冷眼看着齐滺挣扎,仿佛在看一只只能做无谓挣扎的困兽。直到最终齐滺失去了力气不再挣扎,元罄才用阴冷的声音说:“录公大人,你可当真是好手段啊。”

  齐滺下意识装傻:“世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元罄这一次却再也不给齐滺装傻的机会,他用力抬起齐滺的下巴,恶狠狠地说:“萧楫舟回来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齐滺的双眼顿时爆发出亮光。他像是根本抑制不住喜悦,澄澈如湖泊的眼底瞬间宛如星辰满天。

  元罄冷笑:“你很得意吧?区区小计,就让我们都自己跳了出来。现在萧楫舟带着十五万大军包围洛阳,又抢走了洛阳仓,我们输了,我们必输无疑。”

  元罄动了动唇,他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所有话到了嘴边,他却反而说不出口了。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失败者的无能狂怒,他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用语言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却不敢真正地做什么来眼前的处境做出反抗。

  十五万大军,他都不知道萧楫舟哪来的十五万大军,这些足够绞杀他们带来的十万大军的军队就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出现的第一站,就是攻入洛阳仓,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对洛阳仓的管控。

  没有了洛阳仓的粮食,这些从江南远道而来的叛军就会活活饿死在洛阳。萧楫舟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让军队像叛军围困洛阳那样围困叛军,叛军自己就会饿得投降。

  元罄徒然地松开齐滺的下巴,他在屋内踱步起来,慌慌张张地说:“萧楫舟有十五万大军,我却也有十万。不就是洛阳仓吗,我想抢回来也未必不可能。”

  他近乎自言自语地说:“对,抢回来,我要把洛阳仓抢回来。”

  元罄突然走到齐滺身边,他揽着齐滺的肩膀,说:“录公大人,小神仙,你能不能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你不是神仙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说着,他双手捧住齐滺的手放在脸上,仰着头问:“小神仙,你们神仙不就是普度众生的吗?我也是众生,我也是你的信徒,你能不能帮帮我?”

  齐滺:“……”

  给我整不会了。

  齐滺尝试着收回手,但元罄拽得太紧,他根本抽不回来。看着元罄疯疯癫癫的表情,齐滺的喉结动了一下。他敢冷言冷语地呵斥正常的元罄,却不太敢激怒这个看起来就不正常的元罄。

  齐滺无奈,虽然他真的很想说他真不是神仙,但看着元罄充满希望的双眼,他只能捏着鼻子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元罄的双眼瞬间就亮了起来,他仰着头,眼底晶晶亮亮,仿佛他真的是真神最虔诚的信徒。元罄问:“小神仙,你说,我一定照做。”

  “……”齐滺认真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元罄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仿佛在瞬间从骄阳如火变成了夜幕降临。他依旧保持着那样仰着头的动作,说出的话却已然淬了冰:“你耍我!”

  齐滺当场笑了起来:“世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不劝你归降,难道真的告诉你怎么打仗吗?”

  说着,齐滺自己都忍不住了:“就算我说了,你敢信吗?”

  元罄阴沉沉地看着他,眼底仿佛带了刀子。齐滺却毫不畏惧地回视,眼底满是轻松与写意,看起来并不在意他嚣张怒对的人是可以随意掌管他的生死的人。

  好半晌,元罄败下阵来。他冷冷地留下一句:“录公大人,我希望你能永远这么嚣张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元罄没事就来找他发疯,齐滺的手腕和下巴上又多了几道瘀痕。尤其是这完蛋玩意甚至有时候会半夜来发疯,搞得齐滺一个病号吃不好也睡不好,短短几天又消瘦了几分。

  姚芰衣叹着气帮齐滺擦药,齐滺却比姚芰衣想得开:“元罄天天发疯,是因为陛下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姚芰衣为他擦药的手一顿。

  这个动作被齐滺敏锐地捕捉到,齐滺当场便笑了:“看来,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好,陛下是不是已经要攻城了?”

  “攻城还不至于,但也快了。”姚芰衣恢复了为齐滺擦药的动作,脸色却比之前难看几分,“昌黎韩氏反水了,元罄带着两万人马偷袭洛阳仓,结果两万人只回来三千。加上几场战争的损耗,现在我们只剩三万人了。”

  三万军队守城,还要面临无粮的窘境,而萧楫舟对面的却是几乎没有损耗的十五万大军加上昌黎韩氏的三万部曲。

  胜败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元津日日借酒浇愁,没事就去元沚宫里发疯,被烦得受不了的元沚拿着扫把赶了出去。

  甚至齐滺都听说了,从来都是仪态万千的太后娘娘被烦到破防,亲自拿起扫把赶人,看得宫中女官震惊掉了下巴。

  元津颓废得超乎齐滺的预料,元罄则是坚持得超乎齐滺的预料。

  宫中无粮,齐滺甚至能感受得到自己吃的药都淡了几分,这几日送来的饭菜也都变成了米粥,据说元罄自己也只吃这些。而相对地,却是洛阳城外的军队日日开火,香味都飘到了洛阳宫里。

  如此情况,谁都知道叛军坚持不了几天了,可元罄竟然出乎预料地没有任何投降的意思,劝元罄投降的心腹都被一刀砍了。

  齐滺不理解:“姚公子,困兽犹斗固然值得尊敬,但拿上所有人的命去拼一句‘抵死不降’,值得吗?”

  他抬眸看向姚芰衣,眼底竟隐隐闪过几分悲悯:“我可以劝陛下只诛首恶,其他的人能放就放。军队可以收编,将官也能继续用,哪怕是你,我都可以劝陛下重新启用。姚公子,不考虑一下吗?”

  姚芰衣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录公,没有回头路了。只是希望城破的那日,录公能念在我的换药之情,放过我的族人。他们是无辜的,为叛军出谋划策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齐滺不明白:“姚公子,值得吗?”

  姚芰衣竟然摇头:“当然不值得。我一想到自己满腹诗书,却没能报效国家治理百姓,只能在史书上留下乱臣贼子的名声,我就忍不住想退缩。可是录公,没办法的。”

  姚芰衣最终说:“他到底是我弟弟,我、父亲,我们都对不起他。”

  齐滺顿住。好一会儿,齐滺才拉住姚芰衣的袖子说:“姚公子,这不是你的错。出身没办法选择,谁的错都不应该是你的错。”

  姚芰衣顺势坐在齐滺身侧,说:“录公,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阿罄的名字的时候,就是他们嘲笑阿罄不知道该姓元还是该姓姚。父亲和……姑姑做出那种事,是他们的错,明明衡山郡公和阿罄都是受害者,可是他们得到的恶语却比父亲还要多。”

  “这是父亲的过错,父亲走了,我要替父亲为这场错负责。我不能让阿罄在这个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齐滺问:“哪怕代价是你的生命、你的未来?”

  姚芰衣垂下眼。许久的沉默之后,姚芰衣轻声说:“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未来。”

  齐滺只能长叹。

  ******

  再次见到元罄的时候,元罄的铠甲上满是血污。门外的厮杀声震耳欲聋,不用元罄说,齐滺自己都明白,城破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了。

  元罄坐在齐滺身侧,说:“录公,我输了。”

  齐滺淡淡:“很正常,你赢了才不正常。”

  元罄突然说道:“录公,可是我不想认输,怎么办?”

  “……”齐滺沉默了一瞬,才说,“这也是正常的。”

  元罄站起身,走到齐滺身前。他弯下腰,用一种轻到齐滺甚至觉得飘忽的语气说:“录公,我们玩一场游戏吧?”

  齐滺的眼皮突然狂跳起来。

  当齐滺被吊在城门口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元罄到底在玩什么游戏。他的双手被困在一根麻绳上,整个人被吊在半空,而他的脚下,就是十几米的空白。

  带着沙子的风吹到脸上,齐滺的眼睛被沙子迷住,直接泛起了红。齐滺看着不远处浩浩荡荡的围城大军,心想原来我也有这天。

  元罄站在城墙上,笑嘻嘻地问:“陛下,你猜如果你再进一步,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做了一个手势,属下得令,一下子将捆住齐滺的绳子放下了很长一块。巨大的失重感传来,齐滺差点被恶心得吐了出来。

  城下的萧楫舟看着齐滺差点从城墙上掉下来,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直到看到齐滺又被吊住,他的心才逐渐落地。

  元罄在城墙上喊:“陛下,你现在退兵,我就放了录公,如何?”

  胯/下白马不停地走动,显示着主人内心的无限焦急。萧楫舟抿着唇看着被吊在半空的齐滺,却是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元罄见状直接喊道:“看来,在陛下心里,还是江山重要啊,哈哈哈!”

  他转头看向齐滺,声音中的愉悦几乎快要溢出来:“录公,你看到了吗,你的一腔真心,可能喂了狗了。”

  齐滺:“……”

  手腕上已然一圈红痕,齐滺疼得眼前都在模糊。背后被鞭打的伤还没好,齐滺甚至都能感受到伤口崩裂后血在流出的痛感。

  齐滺白着脸说:“世子,你再继续把我这么吊着,就是陛下愿意退兵,只怕你都付不出价钱了。”

  “无所谓。”元罄的目光又落在城墙下那个高大的身影身上:“他不会退兵的,你卖不出好价钱。”

  齐滺:“他又不傻,这个时候退兵,疯了?”

  元罄斜他一眼:“你倒是想得开。”

  齐滺苦笑:“都这时候了,想不开也得想开。他若此时退兵,最好的结果都是将士质疑他的威信,再不肯为他打仗。若是事情再糟糕一点,后排将士以为兵败,那十八万大军顷刻间便会如流沙之水一泻千里,昌黎韩氏三万部曲只怕也会瞬间反水。”

  “他此时退兵,救不了我,只会把他自己搭进去。”

  齐滺尝试动了一下被麻绳紧绑的双手,然而粗劣的麻绳仿佛刺入他的血肉,让他更疼了几分。

  齐滺都快分不清他眼底蔓延的泪水是风吹的还是疼的,他低头看着元罄说:“世子,你也想开点,起码为了你身后现在还愿意跟着你的士兵想一想。你是肯定守不住洛阳城的,但现在投降,起码你身后的士兵还能活。你若负隅顽抗,这些将士们可都要死在战场。”

  随着齐滺的话音落下,一股悲伤蔓延在洛阳古老的城墙上。元罄当即抽出长/枪抵在捆绑齐滺的麻绳上:“你再胡说八道动摇军心,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齐滺还没来得及说话,城下的萧楫舟便看到了元罄的动作,他当即大喊:“你敢!元罄,住手!”

  这一句话彻底暴露了萧楫舟的心思,元罄仿佛看到了曙光,他当即将长/枪又往前送了几分:“萧楫舟,你若还想救你的‘爱卿’,就现在退兵!录公为你做了多少事,你现在难道要卸磨杀驴吗?”

  齐滺的身影在半空中摇晃起来,萧楫舟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他张口,当即说道:“好,我……”

  “退兵”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齐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敢!不许退兵!我要你攻入洛阳,杀了所有叛军!”

  元罄的长/枪又近了几分:“住口!”

  齐滺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萧楫舟身上。他们的距离很远,远到齐滺此刻只能看到萧楫舟模糊的身影。他看不清萧楫舟脸上的表情,但他想,萧楫舟此刻怕是气到想把他吊起来打。

  想到萧楫舟可能的表情,齐滺突然笑了起来。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喉咙,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最终,齐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文殊奴,我爱你。”

  这句话消散在风里,没有传到萧楫舟的耳朵,却让一旁的元罄清楚地听清。元罄的心中瞬间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抬起头看过去,就见齐滺的手中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

  在元罄近乎惊恐的目光中,齐滺割断了绳索。

  【作者有话说】

  滺滺: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舟舟:在计算要打老婆屁股多少下(掏出小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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